第17章

這一覺睡得很踏實,方永新也秉承了過往處處遷就的作風,幫他找了個借口,連午飯都是親自端上來喂的。

看他精神頭不好,還特地吩咐廚房煮了碗養生湯。

管奕深睡飽了覺,依然不願動身,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如此到天荒地老。

可惜短暫的安寧過後,方永新又開始不可避免地忙碌起來,電話一個接一個,似乎是為了和那個趙總的見面做準備。

管奕深聽不太懂銷售場上的事,倚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玩手機。

直到又一個電話打過來,方永新看了眼來電顯示,不急着接,反倒湊近了他,溫柔款款地說:“這個點,邱學逸差不多該到家了,你要不要下樓見見?”

管奕深挑起一邊眉毛,瞥了眼屏幕,果不其然看到“裴文”兩個字,輕哼一聲。

得不到回答,方永新半點也不惱,就那麽一直晾着來電鈴,擺足了尊重的架勢。

管奕深想了想,覺得他好歹沒藏着掖着,自己再繼續胡攪蠻纏,不僅沒道理,還很可能惹對方生氣。

心有不甘地睨了手機一眼,終究下了床,悶聲道:“那我去了,你也早點下來啊。”

身後傳來淺淺的應和,管奕深休息夠了,胸腔的郁悶掃空大半,關上門,腳步利落地朝前走去。

事有湊巧,剛踏上旋轉樓梯,大門處飄來的喧嘩便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管奕深感到好奇,加快下樓的速度,等視野終于開闊起來,這才見到擁堵在門口三三兩兩的身形。

姚金芝抱着來人長籲短嘆,無非是“在國外有沒有照顧好自己”“怎麽放假也不肯回家”之類的話。

被她擁着的人看起來才二十歲,穿的是極具英倫校園風的長袖打底和針織背心,洋溢着乖學生氣質的劉海,說話聲音也是慢條斯理,隔遠了壓根聽不清。

應當是邱學逸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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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奕深頓了頓,有些咋舌,這個三少爺果然如同資料裏所說,內向安靜,與二少爺邱學遠一天一地。

聰明是真聰明,要是換成自己,十五六歲的年紀一個人去國外學習,肯定舉步維艱。

洛光也站在一旁,親自拎着邱學逸的行禮。

出乎意料的是,他在國外呆了四年,竟然只帶回來一個不算大的行李箱。

姚金芝顯然也注意到了,問邱學逸怎麽回事。

管奕深慢慢走近,看清楚那張稚氣未脫,尚帶些嬰兒肥的小臉,一點點漲紅了顏色,低聲說:“反正家裏什麽都有,我留在倫敦了。”

姚金芝覺得兒子說得也對,邱家缺什麽都不會缺錢,何必在乎這些。

吩咐洛光先把行李箱拎上去,摟着邱學逸的胳膊就往樓梯走。

哪知一轉身,便對上幾步之外的管奕深,上一秒還喜氣洋洋的表情立時冷了下來。

管奕深像是沒看見一樣,客氣地打招呼:“這位就是學逸吧?你好,我叫郁簡。”

邱學逸呆了好一會兒,愣愣地望着他,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漸漸瞪大,磕磕絆絆地回:“你好……媽媽和我說過你。”

大約是顧及姚金芝的心情,說完這句後就拉上了嘴巴的拉鏈。

然而視線卻如同被膠水粘粘,控制不住似的反複朝管奕深投去。

瞳孔晃動着,水潤的唇始終微張,仿佛在消化某些難以接受的事實。

管奕深有點別扭,什麽情況,他臉上應該沒東西吧?

邱翰林不在,姚金芝毫不顧忌地翻了個白眼,夾槍帶棒地諷刺道:“這位可是你爸新認回來的寶貝疙瘩,金貴着呢,誰也不能說句不好,咱娘倆惹不起。”

管奕深聞言,微微一笑,完全不把這種等級的攻擊放在眼裏。

在夜店當保安的時候,他處理過數不清醉酒鬧事的顧客,最誇張的一次,被人一口唾沫吐到臉上,照樣該幹嘛幹嘛。

老實說,他甚至有點同情姚金芝。

仰人鼻息而活,即便邱翰林再怎麽不給好臉,她也沒膽子當面頂撞,只能背地裏找回些場子。

見管奕深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姚金芝讨了個沒趣,拽着邱學逸的胳膊徑自穿行而過,走上二樓。

聳了聳肩,來到沙發坐下,身子陷入柔軟的靠墊裏,習慣性翻出手機。

過去的雜牌早就扔了,手裏這個是方永新給挑的高端機,容量大速度快,管奕深一口氣下了十幾個游戲,每天換着玩,還挺能消磨時間的。

細究起來也有點荒誕。

曾經他每一天都過得争分奪秒,恨不得飯都不吃,連軸轉地掙錢,如今卻經常無所事事,将大把的空閑荒廢在娛樂項目上。

管奕深也不知道這樣的改變好不好,方永新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實在輪不到他多操心。

條件允許情況下,人真的很難克服骨子裏的惰性啊。

心不在焉地想着,指尖在屏幕上靈活移動,外面的天很快黑了下來。

激戰正酣,全副心神都被游戲吸引,也因此,沒捕捉到鞋跟叩在地面的“嗒嗒”輕響,滿庭夜色中,緩緩走進的高挑身形。

高腰闊腿褲修長筆挺,上身是剪裁流暢的女士西服,一頭精幹利落的齊耳短發,丹鳳眼微微眯起,透出上位者獨有的野心勃勃。

在原地站定,面色如古井無波,盯着沙發上的人瞧了許久,這才邁着不徐不疾的步伐走近。

挎包扔上茶幾,“啪”一聲,可算把沉浸在手機畫面裏的男人喚醒。

管奕深一擡頭,正撞上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喉嚨一緊,不消一秒就反應過來對方的身份。

懊惱自己粗心,怎麽連赫赫有名的大小姐來了,都沒能第一時間相迎。

要知道,整個邱家唯一得到方永新高度評價的,只有這位邱翰林前妻所生的女兒——許蔚然。

趕忙放下手機,尊敬起身:“是許小姐吧?剛剛打游戲太入神了,抱歉抱歉,我叫……”

“郁簡,”不待他把話說完,許蔚然薄唇輕啓,順勢給出了答案。

稍稍垂眸,很給面子地握了握管奕深遞來的手。

抽回,坐上沙發的同時擡了擡下颔,示意他也別站着。

舉止大氣不拖泥帶水,看得出,當慣了公司裏揮斥方遒的領導人物。

“管沛恩阿姨是你母親對吧?我媽媽也是第一女子高中畢業,比管阿姨大兩屆,可是實打實的校友。”

管奕深不自在地笑了兩下,沒想到對方竟然會用這個打開話匣。

有點摸不準該做出什麽反應,畢竟從郁簡的角度來看,出生到現在,他從沒見過媽媽。

無論是表現得漠不關心,又或者感恩戴德,似乎都會顯得刻意。

方永新提醒過管奕深,許蔚然是個相當精明的女人,面對她的時候,每一秒都不能放松警惕。

因此,最好的選擇就是避而不談。

于是打着哈哈糊弄過去,許蔚然把他所有神色盡收眼底,倒是一點不介意。

即便坐着,她也将脊背挺得筆直,整個人好像一張拉滿的弓弦,随時随地可應對一切突變。

“老實說,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很驚訝。”

“你大概不知道,當年的管阿姨作為女高第一美人,有多麽芳名遠播,我雖然沒機會親眼一睹芳容,但看到你,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了。”

這是在誇他長得好?

管奕深舔了舔後槽牙,無論是誰都不會讨厭溢美之詞,更何況沒辍學以前,他也的确聽慣了類似的追捧。

正有些飄飄然,對面含笑的嗓音繼續下去:“不用說,你上高中的時候,肯定年年都被評比為校草吧?”

管奕深摸摸鼻子,剛打算謙虛地默認,心頭卻猛然一個激靈,後背一僵,冷汗随即滲了出來。

這個問題……竟然是陷阱。

為了避免在扮演郁簡的過程中穿幫,方永新給過他一份詳盡的生平介紹。

資料裏寫,郁簡因為性格孤僻,小時候沒能成功被收養,成績也一直不上不下,讀完初中以後,就直接進社會打工了。

他有理由相信,以許蔚然心思缜密的程度,必然事先調查過郁簡的背景,知道他根本沒上過高中。

上過高中的只有自己……

她為什麽要挖這個坑?難道是發現了郁簡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才有所懷疑?

越想越控制不住心跳加速,不應該,不應該啊。

方永新明明說過,他得到了郁簡配合,所有可能的漏洞都已經抹平。

兄弟二人的社交圈都很少,又長得六成相似,只要管奕深不行差踏錯,沒人會發現這個秘密。

也許只是随便試探?

然而不管答案傾向于哪一個,都夠他心驚膽戰的了。

一下子收緊了原先略微松散的心态,斟酌着快速給了個自認為挑不出毛病的回答。

“我倒是希望,可惜沒機會上高中,一個男人,又不是出去賣的,臉長得好不好,哪兒值得引以為豪。”

許蔚然聽了這番話,也不知滿意抑或不滿意,視線緊緊追随着他,別有深意地說:“算年齡,你比我還大幾個月,但這臉蛋,看着簡直和我三弟一個年紀。”

“果然男人比女人更抗老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才二十呢。”

心虛的情緒陡然攀至頂峰,管奕深覺得自己都快繃不住了。

明明只是再尋常不過的奉承話,他竟也生出一種對方意有所指的忐忑。

坐立難安間,一道清冷矜持的嗓音陡然響起:“許總,你一個職場強人,何必非要跟他比年輕?”

心跳慢了一拍,原來不知何時起,方永新已然下樓,悄無聲息地來到兩人身後。

“郁簡在什麽環境下長大,你也清楚,這張臉給他招惹了不少麻煩,你覺得好,他卻不一定喜歡。”

見是方永新,許蔚然微側過頭,神态竟比管奕深還要放松。

也沒在意那不算委婉的措辭,反而頗有幾分熟稔地揶揄道:“我就單純表達一下羨慕,瞧把方少爺急的,生怕我欺負這個新哥哥。”

方永新不徐不疾地行至休息區,輕輕瞥她一眼,并未立即回話。

管奕深的視線左右逡巡,有點看不明白兩人的關系。

正當他以為,方永新會遵循在邱家人面前保持距離的規矩時,那抹颀長身形卻正大光明地走到旁邊,挨着同一條沙發落座。

瞳孔驟縮,難以置信的目光剛流露出來。

下一秒,空氣裏傳播的那句話,更是驚得他心跳轟然炸開——

“我帶他進邱家,當然有責任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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