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許蔚然略顯驚訝地挑眉,目光自兩人臉上掠過,沉澱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色澤。
“看來,你們之間的關系,比我想象中還要緊密。”
管奕深像個木頭樁子似的杵在沙發上,心髒快蹦出胸腔。
他剛剛沒聽錯吧?說好的假裝不熟呢?
這個許大小姐雖說和邱翰林早已決裂,但怎麽說也是邱氏掌權者之一,就這麽當面暴露他們的關系,真的沒問題?
方永新卻毫不避諱直視過去:“同盟的關系不緊密,就會給敵方可趁之機。”
許蔚然聞言,露出一副了然之色,管奕深怔了怔,也明白過來。
原來他并沒有暴露兩人關系的意思,只是披了一層冠冕堂皇的外衣。
能得到他這般坦誠,許蔚然應當也是方永新的“同盟”之一吧。
是自己想太多了,還以為這随口一句拉關系的話真能代表什麽。
擂鼓般的心跳總算漸漸平息,然而內心深處,似乎殘留了幾許似有若無的失意。
方永新仿佛并未察覺身旁人的沉默,話鋒一轉:“我聽說,最近因為一個收購項目,邱學遠和你不太對盤?”
許蔚然提唇輕笑,淡淡嘲諷的口氣:“他是唯我獨尊慣了,畢竟邱家長子嘛,誰也不放在眼裏。”
說着将視線瞥向管奕深,很有幾分樂見其成:“可惜郁簡一來,長子的名號就要花落別人頭上,他心裏窩火,拿我撒氣也正常。”
方永新順勢扭頭看去,見他垂着腦袋興致不高的模樣,長眉微蹙。
再看回許蔚然時,竟用上了罕見捧高的口吻:“人貴在自知之明,沒有宋總在公司鎮着,憑他往日裏的胡作非為,邱氏早該大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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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陣子沒見,方少爺越來越會說話了,”許蔚然微微眯起眼,薄利的唇抿出一道愉悅的弧線。
方永新又看了管奕深一眼,明顯打算結束話題:“實事求是而已。”
許蔚然瞬間了解,麻利起身:“我出去抽根煙,你們随意。”
言畢拎起包,邁着沉穩的步伐走出門去。
空曠的客廳裏很快不見一個人影。
方永新幾不可聞地呼吸,修長瑩潤的指節在膝頭輕點,眸色晦暗地沉了下去。
他今天也算給足了管奕深耐心,遷就多次,方方面面都挑不出毛病。
可這人卻和過往一樣,總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檔口鬧別扭,較些不知所謂的勁,到底是出于什麽原因?
方永新難得有看不透一個人的時候。
若非晚上這頓飯重要,怕管奕深情緒不佳出差池,他決計要好好收收這小情人的脾氣。
腦袋裏這麽想,不過瞬息,面上那點不耐就如潮水般退得一幹二淨。
管奕深正兀自消沉着,頭頂便響起一道柔暖的聲音:“怎麽了?是不是剛才她說了什麽,讓你不高興?”
巴巴地擡眼望了一下,暗自腹诽,旁人哪兒能影響到我,也就唯獨你有這個本事。
沒聽見回話,那雙清潤的眸子微微斂起,疑惑更甚。
說來也奇怪。
百分之九十的時間,方永新的敏銳和細心遠超常人,這種銷售行業的必備素養,用在情愛方面,尤其能俘獲人心。
但總有那麽一兩個不起眼的節點,隐隐透露出,他對于接收和處理外界較為細膩的情緒這方面,同樣和常人有所區別。
管奕深尚且抓不住那種區別到底意味着什麽,但直覺告訴他,他和方永新之間橫亘着的那層捅不穿的薄膜,多多少少與此相關。
作為銷售,服務客戶時,發現問題和解決問題的能力是必不可少的。
見管奕深不吭聲,方永新便照着自己的思路解釋道——
“邱氏現在拉幫結派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有她幫襯,等你進了公司,邱學遠也不敢拿你怎麽樣。”
“當着她的面,我表現得和你越親密,她越對你上心。”
指尖籠上一層溫柔力道,綿綿密密地包裹其中,管奕深擡眼,心情有些說不出的複雜:“這麽替我着想?”
“那當然,誰讓你是唯一一個知道我最多秘密,還和我站在同一陣營的人呢。”
早上的話被原封不動地返還回來,此刻由對方口中說出,竟帶着難以言喻的殺傷力。
心跳瞬間撥亂,異樣的情緒還沒來得及回溯,手便被托起,輕輕一吻落在掌心。
好像羽毛柔而快地掃過,指尖一顫,下意識就要抽離,卻被對方發力握住,另一只手飛快繞過脖頸,傾身,蜻蜓點水覆上他的唇。
盡管一觸即分,但是在客廳這樣一個随時可能有人路過的地方,如此大膽且不符合方永新往常作風的舉動,還是把管奕深驚得呼吸一滞。
唇舌微張說不出話,那點頹喪卻不受控地急速消弭。
方永新太知道該怎麽左右他的情緒了。
“你不怕嗎?”
半晌,只問出這麽一句。
面前的男人微微側過頭:“怕什麽?”
“被人看到,我們的關系曝光,一切就都完了。”
方永新一聲輕嘆:“我更怕你胡思亂想,再這樣下去,我怎麽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邱家。”
他說得如此坦然而真切,目光灼灼,半點躲閃意思都無。
面對這麽一張溫和無害的臉,任何惡意揣測都顯得站不住腳,反襯托出質疑者的卑劣。
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帶着無盡吸附的魔力,輕易将所有陰霾瓦解。
“抱歉,”管奕深看着看着,便不知不覺開始服軟,心道自己患得患失的毛病又犯了,也真難為方永新這麽不厭其煩。
自我檢讨完,很識趣地遮掩了真實念頭:“許蔚然比我想象中還要厲害,我總覺得……她發現了什麽。”
一想到那個女人三言兩語埋下陷阱時的不動聲色,就仿佛如芒在背。
雖然不知道她和方永新究竟達成了何種程度的同盟協議,但多提防着點兒,總歸穩妥。
“只是因為這個?”方永新露出一種稍顯意外又放松下來的神情,溫聲寬慰,“放心,沒人比她更想你進邱氏,她發現不了什麽,也沒必要多事。”
這點自然沒錯,畢竟管奕深的到來能令死對頭火冒三丈,許蔚然哪兒有不歡迎的道理。
然而不同于她的精明幹練,那個出了名随心所欲的邱家二少面對不速之客,會做出什麽行為,則完全不在可控範圍之內。
晚餐時間一點點逼近,管奕深嘴上不說,心底緊張還是在所難免的。
平緩了會兒心情,正想告訴方永新自己并無大礙,一陣由遠及近的引擎轟鳴驀地響起。
還沒來得及反應,身邊人瞬間站起身,與他拉開距離。
門外傳來許蔚然有意拔高的嗓音,似乎在故意提醒會客廳的兩人——
“邱總又買新車了?今年第四輛了吧,錢花得這麽痛快,業績卻沒做出來,也難怪董事會質疑你的工作能力。”
說曹操,曹操到。
管奕深心髒一緊,騰地站了起來。
緊緊盯着大門口,人還沒出現,一道輕挑傲慢的聲音便率先抵達。
“那幫老家夥再不滿,也是我爸這個董事長說了算,我花我爸的錢,輪得到你個姓許的說三道四?”
嚯,果然不好對付。
管奕深舔了舔臼齒,把邱學遠的危險等級調高一階,不過兩秒,視野裏就快速逼近了一抹來者不善的身影。
那人穿了套相當惹眼的酒紅色西服,扣子松了好幾顆,皮鞋锃亮,發型亦格外不羁,指尖勾着車鑰匙亂甩,十足纨绔少爺的派頭。
五官尚算端正,可惜眼圈下濃重的黑色沉澱,卻如實反應了他縱情聲色後的外強中幹。
一進來,就和方永新打了個照面。
邱學遠立馬冷笑一聲:“今兒可真不是一般的點背啊,什麽阿貓阿狗都齊聚一堂,專程來膈應我。”
方永新瞥他一眼,連眉毛都沒擡一下,既不反駁也不應聲,顯然早已習慣了對方的冷嘲熱諷。
而橫行無忌慣了的二少爺,此番回來,自然是為了會會那個足夠威脅到他地位的小雜種,究竟什麽來頭。
目光很快落到管奕深的身上,仿佛挑揀貨物一樣上下打量好幾遍,啧啧兩聲,眸中不屑幾乎要漫溢出來。
“我說這一股窮酸味從哪兒飄來的,原來是你啊。”
“郁簡是吧?聽說你孤兒院長大,高中都沒讀就開始混社會了?”
“有爹生沒娘養,活這麽久不容易,回來之前做過檢查沒?別染上什麽病,髒了我們邱家的地板。”
饒是受慣了客人毒舌的管奕深,聽到這麽一通連珠炮似的刻薄攻擊,還是禁不住血壓狂飙,險些沒能穩住。
然而不待他開口,方永新卻一改往日不動如山的耐性,搶先道——
“邱伯伯派我接郁簡回來,肯定希望你們能好好相處,如果被他知道你說話這麽不客氣,恐怕吃虧的是你。”
一旁圍觀的許蔚然揚了揚眉,邱學遠也沒料到方永新會出聲維護那雜種,還用上如此強硬的措辭。
短暫的訝異過後,從鼻腔嗤笑,眼底惡意反而被激發更甚。
“一個外人,在我們邱家蹭吃蹭喝二十幾年,臉皮比城牆厚就算了,現在還大言不慚拿我爸壓我,你也配?”
管奕深愣愣地看着方永新撣撣衣袖,滿面淡然,全然打算迎戰的架勢,詫異無比。
之前他不還告訴自己,邱學遠這個人睚眦必報,他為求自保,在邱家向來是避其鋒芒,不做口舌之争。
都已經忍了二十多年,怎麽今天突然就不忍了?
難道是因為自己?
這個朦胧的答案一浮上心頭,便惹得管奕深喉嚨發緊,胸口難以抑制地燙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