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方永新問:“你想留在京城嗎?”
管奕深想也沒想:“不。”
他輕輕籲一口氣,卻并非無奈,而是下定決心的釋然:“那我們就走吧,你應該比較适應南方,想長住深城,還是菀城,我都随你。”
管奕深一臉懵:“可……你的事業怎麽辦?好不容易才在惠捷站穩腳跟。”
方永新的神情并無動搖,反而認真凝視過來:“銷售這一行,哪裏都能做,最重要的是,我帶你回邱家的這幾個月,你開心嗎?”
沒料到結尾會繞來這方面,管奕深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話。
他便自問自答:“不開心對吧,我給你帶來的負面影響夠多了,如果我們還有未來,我希望,你再也不用委屈自己。”
這句話隐隐約約透露出某種暗示,一下子點醒了管奕深,讓他神經猛然繃緊:“你這話……我怎麽聽着有點不對勁呢。”
空出來的另一只手牢牢抓住方永新的手背,指尖用力,仿佛一眨眼身前人便會退卻消失。
自從綁架那件事之後,看似一切如常,甚至方永新對他比以前更加百依百順了,但時不時的,這種懸浮在半空的不确定感就會湧上心頭,攪得他胸悶氣短,惴惴不安。
哪怕兩人接吻,擁抱,躺在一張床上,這種感覺依舊只增不減,見縫插針地冒出來。
他看出來了。
方永新好像無時無刻不在準備着離開。
究竟瞞着自己收藏了怎樣的秘密,才會有如斯反應?
焦躁的情緒翻滾,想要做些什麽又根本抓不住重點的無力磨得管奕深腦袋作疼。
想不通關竅,只能急急解釋:“其實我也沒那麽不開心,你想想我沒遇到你之前,過的都是什麽日子。”
“沒學歷,也沒正經工作,付不起醫藥費,連吃穿都成問題。邱家什麽都不好,但條件是真好啊,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豪華別墅,哪兒算得上委屈?”
“不是你,我更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會放任仇人飛黃騰達。我做的所有事,都是心甘情願的。”
眼見方永新不發一語,看起來完全無動于衷,管奕深坐立難安,口齒都有些不利索:“其實,我一直覺得自己特別幸運,你找了我,而不是真正的郁簡,陪你進邱家,因為這樣我才能認識你。”
“我一切的努力,都是為了我們今後能永遠在一起,所以……你也努力一點好不好?不要有事瞞着我,也不要再把我推開,我真的……很怕,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說到這裏,攥握着對方的力道倏爾加重,終于令方永新擡起雙眸。
紅唇微啓,漆黑的瞳仁洩露出掙紮之色,可偏偏就是不開口。
那意味難明的目光紮中心髒,疼得管奕深呼吸都不順暢。
“我不想分手……我不想分手你懂不懂?”單手扶住眉骨,嗓音止不住地顫抖,“你再這麽下去,我感覺我們好像随時要走到頭了。”
“一想到這個,我就難受……”後半截哽在喉嚨裏,徹底沒了聲息。
他沒力氣,也沒勇氣再去看方永新,淚水迅速充盈。
一低頭,便如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直往下落。
如此模樣,終于令得巋然不變的面色破開裂紋。
方永新哪裏見得了他如此傷心,指節開始動作,正要出聲,來電鈴毫無征兆地響起。
管奕深的淚水尚且止不住,模糊着視線去掏手機,連打電話的是誰都看不清,滑開接通,華瑾疲憊的聲音傳入耳朵裏——
“我外婆走了,你在深城嗎?來陪陪我吧。”
“……好。”
言簡意赅的一個字,挂斷了通話。
收好手機,擦了擦眼角,指腹上濡濕的痕跡,一如此刻大雨滂沱的心情:“華瑾找我,我要去……”
沉悶細碎的嗓音才說到一半,方永新突然擡手勾住他的脖頸,身子前傾,重重吻上了他的唇。
汲着水霧的雙眼猛然瞪大,思維錯愕的一瞬,腰部又迅速纏上一只強有力的臂膀,朝內一箍,将整個人嚴絲合縫地卡入懷中。
肌膚相貼,用力之狠,勒得骨骼都隐隐作痛。
滾燙的吐息仿佛能把人融化,長驅直入地攻伐。
方永新的吻常常是春風化雨般溫柔,何嘗如此強勢激烈,就好像下一秒世界即将崩塌,就好像走出這個教室,他們便徹底分道揚镳,再也回不到曾經。
直至管奕深雙頰泛紅,呼吸紊亂,全身止不住地發軟,幾乎要脫力地往下跌去,才堪堪撤離。
胳膊仍舊不肯放松,勾在脖頸處的手繼續拉近,将他的下巴摁在自己肩頭。
“我不會放手的,無論有沒有未來,無論最終你自願,還是我強留,我都絕對不會放手。”
管奕深無力地喘息,他看不見此刻方永新的表情,只依稀覺察出,那溫潤的嗓音仿佛蘊含了千鈞重量,以及其中隐忍克制,而又斬釘截鐵的決心。
頭腦混沌,視野更一片迷蒙,唯獨這一句承諾清晰地印入耳蝸,管奕深說不清那一秒的心情,胸口大石轟然墜落,手臂先于思維,緊緊回擁住方永新。
仿佛這般使然,身體的距離消失了,才能感到些微安全感。
拜托,拜托了……
千萬不要失信。
華瑾出名後,就把舅舅的小酒館買了下來,平常還是交給他們一家人打理,只有每次她來的時候,才會提前關門,不做生意。
管奕深走進這家面積不大的小店時,外面的天已然擦黑。
鋪子坐落在較為偏僻的角落,不靠馬路,門一關,便顯得格外冷清。
桌上擺滿了啤酒瓶,華瑾低頭,正往玻璃杯裏傾倒褐色的液體。
湊近了,能聞到濃重的酒氣,也不知一個人喝了多少杯。
聽出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頭也沒擡:“來啦?坐。”
“什麽也別說了,喝吧,”動手又倒了一杯,推到他眼前,語氣似有些嘲諷,“這臭水溝一樣的人生啊,只能一醉解千愁。”
管奕深覺得她狀态不太對勁,但……畢竟外婆去世了,不對勁才正常,要是若無其事嘻嘻哈哈的,才需要引起警惕吧。
心裏雖這麽想,預感卻總有些不詳。
華瑾仰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爾後,定定看過來。
“管奕深,能有你這麽一個朋友,是我唯一感謝老天的安排,分開四年都能重逢,不是你,我可能根本撐不到外婆走的這一天。”
管奕深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說什麽呢華瑾,真把我當朋友就別吓我,你別怕,邱學遠現在走下坡路了,我很快就能把他從邱氏擠走,到時候他虎落平陽,肯定沒膽子再在你面前耀武揚威……”
華瑾失笑地搖搖頭,語氣帶着微醺:“你啊,什麽都好,就是太為別人着想了。”
“你關心我,我也關心你呀,你和那個方永新,怎麽樣了?”
管奕深一愣,想到白天自己特別沒出息地流眼淚的畫面,略顯底氣不足:“……挺好的。”
華瑾看着他,微微勾唇:“撒謊。”
簡短兩個字,聽得身前人眸色一變,正要開口,她又晃着杯中液體,歪過頭,語調平緩地說:“管奕深,你有個毛病你知道嗎?”
“有時候為人處世,過于理想化了。”
“想對人好,就完全不考慮自己,喜歡誰,恨不得把心都掏給對方。”
“我看得出來,方永新不是個簡單人物,和這樣的人在一起,憑你的腦袋,應該不會想不到,切忌,切忌付出所有真心。”
那點驚訝迅速轉為愕然,管奕深抓緊了玻璃杯,一時半刻,竟不知該用何種神色面對她。
華瑾單手支着下颔,微眯起眼瞧過來:“看你這個反應,我就知道我擔心得一點兒也不多餘。”
“我沒事,我已經想到辦法對付邱學遠了,你呢?”
“如果方永新利用完你就翻臉不認人,你承受得起嗎?”
華瑾的吐字又輕又淺,并無一絲威壓,然而每一句問話,卻都帶着見血封喉的鋒芒,直搗軟肋,刺得他如坐針氈。
當着方永新的面,他可以表現得豁達,擺出君若無情我便休的灑脫,但真要他預備好面對血淋淋的殘忍事實,逃避與不舍卻又占了上風。
見管奕深糾結半天,始終也沒法回答上來,華瑾便明白,這個好朋友中毒太深,早就難以回頭。
心中暗暗嘆息,杯底敲了敲桌面,轉移話題:“算了,咱們都別想那麽多,船到橋頭自然直,你真的喜歡他,我也不可能拆散你們呀,來,喝吧。”
管奕深有些愧疚地看了眼華瑾,似乎明白自己的表現讓她失望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人生中第一次戀愛,就談得如此坎坷艱難。
餘下的時間,兩人都沒再開口,而是默契地一瓶接一瓶喝酒,仿佛當真指望着一醉解千愁。
僻靜的空間,只剩液體傾瀉的嘩嘩聲,與玻璃杯相撞的清脆響動。
方永新找上門的時候,管奕深已經不省人事,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叫不醒。
華瑾仍在不間斷舉杯,腰板挺得很直,臉頰微紅,眼神卻越喝越清明。
“華小姐……”
“我們的合作取消吧,”她倏爾擡頭,對上方永新的視線。
“我想通了,自己的仇自己報,邱學遠和我的恩怨,還是讓我自己了結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