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從來只是宋明
前面六天平安無事, 秦風的亡魂沒有出現過。
今天是宋明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七天,同時, 他也十分肯定了, 今天也是秦風的頭七。他會在今晚零點歸來。
這恰恰是宋明的任務限期。
怎麽才能完成任務?
不能再用常規的方法,必須極端一點。
他坐在小區的大樟樹下思考。不想回到那棟房子,白瑞雪從來都躲在屋裏看電視, 他不想面對他, 不想惡意揣測他美好皮囊下是一張怎樣腐爛的臉。
也許那個小怪物是青皮獠牙,吸空了“白瑞雪”的血肉, 鑽入“白瑞雪”的皮囊,才轉身一變成為了白瑞雪。
不、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他跟自己說:宋明, 你自己不也是披着別人的皮囊嗎?
宋明一直等到了白豐年下班,白豐年驚訝着走到他面前,這時他的肚子響了。
“餓了?你今天下班好早。”
“我沒有吃午飯,也沒有去上班。”
宋明已經想到了一個萬無一失的方法, 所以他現在的心情趨于安定,就像上一次面臨死亡時的安定。
他聲音很溫和,很真誠, 沒有說謊。
他看白豐年,就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羊, 剝去皮毛, 片去肉,端上桌就可以吃。不需要對盤中餐說謊。
白豐年莫名感到心慌,他仔細看他眼睛,那些複雜的情緒都淹沒在冰山之下, 他如今平靜得像大徹大悟後等待剃度的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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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豐年一下捉住他的手。
宋明的眼睫垂下, 看着交握的手, 突然笑了一下。
這一笑使白豐年感到毛骨悚然,他想了想說:“不想上班就不要去了,我也可以養你。我們回家吧,我給你煮面,先暫時填一下肚子,再卧一只煎蛋,七分熟,會流心。”
“我想吃全熟。”他決定不再掩飾自己,因為再也不想做秦風。
“全熟?你不是最讨厭熟透的雞蛋黃?”
“因為想換口味了。”
“換口味……”白豐年忽然失神,不知“秦風”是否在暗指什麽。
他看着“秦風”。
他感到“秦風”正在慢慢抽出手。
他緊緊地用力握住,于是“秦風”就沒再掙紮了。
“秦風——”身後突然有人喊。
白豐年比宋明還要快地回頭。
那是一個高挑的男人,一身名牌,養尊處優得白淨,但五官只是普通。
白豐年覺得他有那麽一絲似曾相識。
認識秦風的人?
是秦風如今的同事?不!他沒有與秦風的同事見過面。
那麽是秦風從前的朋友嗎?
可是,“秦風”看着男人的眼神比他還要陌生。他不認得他。
男人是陳文彬,秦風從前的朋友。他正想與“秦風”寒暄,“秦風”卻毫不留情地轉身走了。
不想掩飾,仿佛在自暴自棄,可是腳步卻很從容。宋明走了。
白豐年看了看陳文彬,抱歉地笑了笑,也跟着宋明走了。
陳文彬摸不着頭腦:“也用不着這麽無情吧?奇怪。好像不認識我了。我變化有那麽大?不就把紅頭發染回黑色的,變化那麽大?”
一樓電梯旁的牆上是潔白的,不知白瑞雪把規則告示丢到哪裏?又是垃圾桶?
宋明漠然想着,按下電梯鍵。
白豐年追進來。
“剛才的人……”
“不記得了。”
“是麽,我也不記得了。不知道以前在哪裏見過。”
宋明沒有再說話。他眼神看似更溫和寧靜,态度卻一下子疏離了,好像白豐年只是一個相處不到幾天的陌生人。
白豐年看着電梯廂中的鏡子,倒映着自己略微扭曲的臉。
宋明的改變也引來了白瑞雪的疑惑眼神。
宋明居然也對白瑞雪笑了笑。
他笑得出!
上上周目,白瑞雪誘他自盡;上周目,白瑞雪說要幫他,結果卻見死不救,只為哥哥能重新得到工作。
他竟然笑得出!
沒有一絲憤恨。
只是笑容中似乎帶着對白瑞雪的可伶。白瑞雪看不懂,更加不解。于是又繼續看電視。
白豐年忽然問:“小雪,葉臻搬走前留給你的手機,你準備什麽時候去拿?我這次忘記給你拿了。”
白瑞雪說:“不急,再等等。”
等到事情塵埃落定,不再一遍遍的重來。
晚上十點,白豐年準時上床睡覺,卻睡不着。
宋明戴着秦風的眼鏡,坐在秦風的床上,在看秦風的書。
白豐年側過身,靜靜看着他。
“你之前很快就能睡着。”宋明的目光落在書上,這是一本懸疑推理小說,現在描寫到殺人兇手如何解決他的枕邊人。趁她睡得香甜,一把鋒利的刀穿破她的心髒,她連一絲掙紮都沒有,在睡夢中沉沉地永眠。
“但我現在睡不着。我怕……”白豐年看着他的側臉,一直看着。
“你怕什麽?”
“我怕我一閉上眼睛,你就走了,永遠地走了。”
宋明一頓,眼珠慢慢向左移,“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白豐年微笑一下,卻說:“如果你想走了,我會想方設法地留住你。”
“……”宋明面皮一抖,似乎也笑了。
十一點時,白豐年還是睡着了。
為保險起見,宋明再等了半小時。他繼續看書,書上每一個字卻像天書,再也看不懂了。
十一點半,他抽出枕頭下事先藏好的刀。刀身只有手掌長,專門用來削水果,或許不夠鋒利,但能刺破人類柔軟的心髒,便足夠了。
他萬無一失的方法便是——殺了白豐年!
有人說,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當白豐年變成一具不會動、不會說話、沒有思想的屍體,他就不會再産生質疑了,他永遠也不會再懷疑面前的“秦風”!
臺燈靜靜發着橘黃色的暖光。
白豐年躺在藏藍色的枕頭上,他的肌膚是健康的小麥色,此時經燈光一濾,更像是身上流淌着金黃色的蜂蜜。
宋明驀地想到,當初挑中這個副本,就是因為這暖黃色的光芒。
他當時好疲憊,這盞燈好溫暖,他像一只飛蛾一頭撞了上去。
他現在也好疲憊,可是等任務完成,空間裏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他高高舉起刀。
只要用力揮下去,白豐年的胸膛會立即破出一個洞,它的心髒會無聲地哭泣,哭出來的淚水是鮮紅的色澤,并且粘稠、溫熱、腥臭。
他也許瞄不準心髒,白豐年一時死不了,他會痛苦,他會掙紮,他會不可置信。
不能讓他知道是誰在殺他。
宋明對準了白豐年的左心房,眼睛一直盯着。
只要往下面一刺。
他的手指忽然在抖,手腕在抖,肩膀在抖,全身都在抖。
他發現,自己的心也抖得厲害,掙紮得厲害。
——我真要殺了他嗎?
殺吧,這是你死和我活!
——我真要殺了他嗎?
殺吧,他在頭七會歸來的,他只是從此沒有影子,他還能在太陽下生活。
——我真要殺了他嗎?
……
一場大火讓他失去了自信和勇敢,一刀下去,又會讓他失去什麽?
失去人性?
變成一個披着人皮的怪物?
遲疑太久,掙紮太久,那顆善意的心慢慢做出了選擇。
他凝視了白豐年許久,白豐年仿佛做了一個美夢,在他的殺意退縮後,白豐年慢慢展開一個溫暖的微笑。
“做個好夢。”
他在心裏說:“死其實一點也不可怕,你沒死過吧,我死了好幾次,好像已經不怕了。”
一定要殺人才能活着的話,那是一種悲哀。
宋明輕輕走了出去,輕輕地關上門,一并把溫暖的燈光隔絕了。
此時,還剩五分鐘就到了十二點整。牆上的鐘表指針發出輕微的滴答聲,像在提醒宋明做一個道別。
宋明摸黑走進了浴室,打開燈,他看着鏡子。鏡中的秦風靜靜看着他。
“你是秦風,我是宋明。”
“對的,我從來只是宋明,不是秦風。”
“我希望,我死的時候,也只是宋明。”
他看着鏡子,舉起刀,在臉上用力一劃,肌膚像應聲破開的瓜瓤,不知是否錯覺,他沒有見到皮囊下紅白的肌理,而是看見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每個人在鏡子中見到自己,都會感到一兩分的陌生,因為自己的臉是自己最不常見到的。
宋明從毀容開始,就排斥一切鏡面的東西。
他許久沒有端詳自己的臉了。
他忘記了疼痛,用力剝開臉上的皮囊,一張濕濕潤潤的臉呈現在鏡子中,它不完美,左半邊是醜陋的疤痕。看見這張臉,宋明卻笑了。
他只是宋明,從來不是秦風。他是獨一無二的宋明。
【今天是頭七,秦風的亡靈歸來了,你再不是秦風,得不到白豐年的認可。玩家宋明,任務失敗。】
宋明真看見了自己的臉嗎?
也許那是真實的,他的執念讓這具身體生出了第二張臉……
也許那是幻覺……
也許……
沒有也許了,他死了。
他的身體消失了,沒有留下一絲痕跡。他如一場風輕輕吹過白豐年的臉。
白豐年睜開了眼睛。目光清明,沒有半分睡意。
他坐了起來,低聲說:“我該原諒他的,因為他準備殺死我的時候,我也準備殺死他。”
他沒有攜帶利器,他的身體就是殺器。
他可以用手臂慢慢地勒死他,這樣,“秦風”的身體就不會留下難以愈合的傷口。白豐年會将他的屍體好好保管起來。
突然,他聽到一個聲音:
“你不用殺他了,他死了。”
秦風半透明的靈魂落在白豐年的身邊,那一剎那,白豐年擡眸與他對視,他的靈魂漸漸凝視。
秦風輕輕摟住白豐年,額頭抵着額頭。
“我回來了。”
白瑞雪起床時,發現了一些與衆不同的事。
米粥的清香幽幽地飄蕩出來,仿佛有人往粥裏加了紅薯塊,混合着一些甜糯糯的氣息。
客廳沒有人。
廚房兩道不同音線的聲音傳了出來。
“現在是不是好了?我聞到了香氣,要不要關火?”
“現在就關了吧。等一等才揭蓋,讓它悶一會兒。”
白瑞雪靜靜走到廚房,秦風這時候回過頭,剛巧看到他,笑道:“小雪今天起得比以前早,是不是被香味香醒了?”
白瑞雪定定看着他眼角笑出來的細紋。
“秦哥?”
“嗯!”
白瑞雪才恍然發現,秦風與“秦風”的區別有多大,只要一笑,就是不同的。
連他都能發現,哥哥會沒有發覺嗎?
白豐年笑着兩只眼睛眯起來,鈍鈍的虎牙露出來,說:“今天的早餐是秦哥做的哦,這是他第一次下廚。不過不用擔心味道不好,是我指導的,不會差到哪裏去。”
“秦風”走了。
秦風回來了。
發生什麽事?哥哥知道其中的故事嗎?
白瑞雪的好奇心并不強,如果沒有人告訴他,他也不一定會去探究。
随遇而安,就這樣吧。
白瑞雪出了廚房,去浴室洗漱。
廚房裏,白豐年與秦風對看一眼,秦風問:“要跟他說嗎?”
白豐年答:“讓他自己發現吧,我們之間的關系沒告訴他,他也是自己發現的。其實,他不太尋常。
哦,對了!也不知道你的遺體還能不能找到,如果能用你的骨頭鍛造兩枚戒指就好了,咦,還真是不錯的主意。”
秦風高高挑起眉。
突然,白豐年提高了聲音:“秦風,不是叫你關火嗎?”
秦風手麻腳亂:“啊,原來你沒關嗎?”
一牆之隔的浴室,白瑞雪聽到聲音,搖搖頭,鼓起腮幫子讓牙膏沫清潔口腔,“哇!”然後吐出來。
對着鏡子呲牙,很白。滿意!
這天的早餐味道很不錯。
秦風說自己在廚藝上蠻有天分的。
白豐年風風火火去擠電梯上班,秦風老神在在,坐沙發上看電視。看的自然不會是貓和老鼠。
白瑞雪在一旁幽幽盯着。
秦風說:“你什麽都不想問嗎?”
白瑞雪說:“你沒工作了。”
秦風摸了摸下巴,“唉,我想換一份工作了,總是加班。今早借豐年的手機打電話給上司,把我罵一頓,說我無故曠工……我忍不住罵回去。最後,他立馬把我開了,不過我現在懶得去辦理手續,等我不懶再說吧。”
白瑞雪:“你沒有影子。”
秦風:“對啊,我——沒有影子怎麽了?又不是少個腦袋。”
他說着摸了摸白瑞雪的頭發,卷卷的頭發,又異常柔軟,沒忍住揉了一下。
白瑞雪頂着雞窩頭,面無表情看着他。
因為不想看刑偵劇,白瑞雪出門了,臨走時拿出抽屜的規則告示貼。
貼上告示,清潔工出現了,盡管他沒有五官,白瑞雪卻能感受到一股幽怨之氣。
清潔工把水桶挪過去,然後身體前傾,雙手按住白瑞雪的肩膀:
“這次一定要——”
“哦。”
沒說完的話堵得不上不下,清潔工頓了一下,電梯門緩緩關閉。
電梯門又忽然打開。
一只手伸出來,拿着一支黑色的手機。
“記得還我的水桶。手機給你。”
白瑞雪拿着手機,突然想到自己還要去取葉臻的手機。
水桶好重,不想拎。
他喊住看電視的秦風,“幫忙把你的屍體搬進去,謝謝。”
秦風摸不着頭腦,被他話中的涵義驚住,穿着拖鞋,跑出來。
果真看到一只水桶,露出來一顆腦袋。是他的。
地上還有一部手機,也是他的。
秦風:“……”
白瑞雪又撕下規則告示,出了大樓,去物業樓拿回了葉臻的手機。
再次返回去,他看到了一襲白裙的柔軟女生,手裏提着一袋便利店的零食,正準備進樓。她沒有影子。
他看着她。
張月有點害羞地笑笑。
他繼續看着她。
張月輕聲說:“我姓張,今天淩晨搬過來的。”
白瑞雪說:“你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
張月诶了一聲,失笑道:“我是獨生女。我叫張月。”
白瑞雪:“哦,我有一個哥哥,我叫白瑞雪。”
***
最後,白豐年和秦風商量,把遺體焚燒了,留下一壇子骨灰,祭于家中。
秦風說:“自己拜祭自己,好像怪怪的。”
白豐年插上一炷香。
秦風說:“一炷少了,再來一炷香。”他想起白豐年之前的話,掏出兩枚骨戒,“喏,留了肋骨做的。”
白豐年沉默良久,“秦先生,你有點變态。”
秦風:“呵呵。”
綠色的塑料水桶放在陽臺上,風吹雨打,好像和普通的水桶沒什麽不同。
它只是靜靜地,靜靜地,站着。
而白瑞雪終于發現了葉臻的留言。
大意讓白瑞雪收斂自己身上的怪異之處,如果再遇到像他這樣滿口任務的奇怪人,不要再接近,要小心提防。還要在适當的時候展露适當的情緒,該害怕的時候要害怕。
白瑞雪想:什麽才是該害怕的時候呢?
作者有話說:
小雪要上學了!!感謝在2022-11-29 22:32:18~2022-11-30 17:50: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厄爾人文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wood 10瓶;明天會更好 5瓶;鏡框 3瓶;54560685、世↗界↘、人類最古家裏蹲、akiya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