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Act04侑介.幸福的捷徑(捉蟲)

人世間最惡劣的謊言是自己欺騙自己。 ——迦爾洵

沒有男生能欣然接受別人給自己取外號。

朝日奈侑介也一樣。

當他聽見班裏的同學叫他“蝾螈”的時候,恨不得從座位上跳起來拔光對方的頭發。侑介找遍了身體上下,也沒發現自己和蝾螈相像的地方。哦,除了那頭曾經讓他引以為傲,現在厭惡至極的紅頭發。

朝日奈侑介又一次遲到了。

在踏進教室前,他竟然還記得要捋平自己亂七八糟的雜毛,這是一項相當艱巨的任務,因為翹得足有兩厘米高的劉海本來就是這個時尚前衛發型的精髓所在。

好吧,盡管我看起來像個不入流的混混,甚至連澀谷這種不良少年群居的地方都不肯接納我。但這并不是事實,繪麻會懂我的。

侑介反複地,僥幸地想。

在認識繪麻之前,朝日奈侑介是個更加不修邊幅的少年。

而如今的他則截然不同---男生都希望能在喜歡的女孩子面前帥氣逼人。

一切的一切都歸功于男性荷爾蒙的分泌,這簡直是青春期送給侑介最神聖的禮物。

“嘿,蝾螈侑介,早上好!”

鄰桌的同學心情很不錯,因為趕在最後一秒抄完了作業。

他拔高了嗓門沖侑介打招呼,親切地稱呼侑介的綽號,不帶任何惡意。

朝日奈侑介蹩蹩眉頭沒吱聲。因為他環顧四周,發現日向繪麻的位置上空落落的,教室裏也沒有她纖細,又讓人着迷的身影。

對于侑介而言,繪麻是怎樣的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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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個形象點的比喻來說,繪麻應該是侑介對抗瞌睡蟲的提神劑。

雖然提神劑不在,侑介卻一反常态地沒有倒頭就睡---他的數學作業還空白着呢。

這麽說可能有些誇張,其實侑介只有最後一道三角函數題沒動而已。

都說升上高中之後,男生的理科成績會突飛猛進,并且甩開女生一大截。

但侑介在函數這一塊知識的領悟力不如立體幾何,也是不争的事實。

昨晚,朝日奈侑介正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苦思冥想,解題思路剛冒出個頭呢,就從佑京哥,确切說,是從媽媽那裏聽到令他心煩意亂的消息---媽媽要再婚!

很少有人能在沒見過媽媽再婚對象之前,就真心實意地送上祝福。

像侑介這樣,正處在尴尬年紀的男孩子更不可能。

由此可見,像右京哥啊,雅臣哥啊,在聽到消息後,不僅不驚訝還致力于說服弟弟接受現實的哥哥們,都是兩只腳老早踏出青春行列的異類了。

以極其不和善的态度拒絕與右京哥的交談,侑介扭頭回到自己的小空間,順帶還鎖上了房門。

就因為這則突如其來的消息,侑介索性連作業都懶得繼續做了,“嘣”地一聲把自己摔在床上,悶上被子發愣。

本來打算迅速進入睡眠的,卻翻來覆去折騰了半宿。

好不容易伴着沉郁的心情閉上眼,清醒時的那些胡思亂想又在夢境裏具象化了。

什麽兩個人結婚沒多久男人就在外面劈腿亂搞啦,什麽那個素未謀面的男人虐待他啦諸如此類的,等到侑介一覺醒來,越發覺得自己夢境裏的形象就是那個男人應有的樣子了。

侑介想,怎麽家裏面的人,什麽職業都有,唯獨沒有做警察的呢。

要能直接把他送進監獄才好哩。

眼前這道艱澀的數學題,又一次讓朝日奈回憶起昨晚不愉快的經歷了。

數學科代表在身邊不停地催促,說着:

“朝日奈,咱們班的數學作業就差你一份了。合作點成嗎?”

朝日奈侑介的腦袋混亂成一鍋沸騰的粥,耳朵“嗡嗡”地響,猶如上百只蒼蠅組成的唱詩班。

他賭氣似的單手抽出胳膊下的本子,把開了天窗的作業遞給身患狂躁症的數學科代表,打發人家走了。

侑介沖着課代表的背影做個怪腔,扭過頭,對上鄰桌豎起的大拇指。

“蝾螈侑介,你真偉大,敢給老變态交空白!我得你一點精神上的支持,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不?”

鄰桌口裏的老變态是數學老師的“愛稱”。

這個年過半百,距離退休沒幾年的教師,不僅總是給學生布置大量的習題,還不許作業上留有空白,是個不讨學生歡心的老家夥。

“以後不許叫我蝾螈!”

“不行,不行,就這點不行。這個名字可是我和你友情的證明啊。”

侑介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不說話。

心裏拼命地咒罵:

去你的友情!去你的證明!

直到晨讀開始的前一分鐘,侑介才等到從洗手間去而複返的繪麻。

蓄謀已久的問候,很不幸地淹沒在雜亂無章的“念經”聲裏。

朝日奈侑介佝偻着背,雙手插在褲袋裏,慢吞吞地走在走廊裏。

黃昏的陽光有些暗淡,透過走廊那排窗戶照耀在他的側臉,卻猶自抵不過侑介胸膛滔滔的怒火。

朝日奈侑介剛剛從老變态的辦公室成功離開,盡管他不知道自己的背影是否更像是落荒而逃,那是他無暇顧及的事情。此刻的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盤桓着:

被老變态說教簡直糟糕透頂了!

侑介想起在狹小的辦公室裏,老變态用上吊的眼角朝他斜睨的模樣,那眼神像是在說:

你不配做朝日奈家的小孩,你這麽個垃圾沒資格和優秀的兄弟相提并論!

實際上,老變态也确實像複讀機一樣,重複着一句令侑介受不了的開場白。

“朝日奈君,恕我很難理解,為什麽在家裏有一個東大畢業生和一個明慈在讀生的情況下,你還能天天吊車尾,真的,你能跟我說說原因嗎?”

侑介梗着脖子,毫無誠意地道歉,高昂的頭顱和優美的脖頸曲線令他看起來像是一只雄性孔雀,驕傲固執,同時也怯弱無知。

走廊裏的侑介突然停在原地跺着腳,把結實的地面當做是老變态長滿褶皺的臉,但即使那樣做,也絲毫不能減輕他的煩躁和難過,如果可以,侑介多想逃到某個無人的境地,放開嗓子大聲喊叫,說一說自己的訴求。

他想被當做一個獨立的個體,而不是朝日奈家不争氣的孩子來對待。

可是,沒有人聽見他的吶喊。所以,朝日奈侑介仍舊是那副老樣子,故意地不好好參加考試,以此來強迫別人區分他和“朝日奈家的孩子”。

侑介抱着腦袋緩緩蹲下去。

膝蓋沒能完全彎曲,就聽見讓他魂牽夢繞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朝日奈君,你還好嗎?”

和侑介并排走着,走廊裏回蕩着屬于兩人的腳步聲。

繪麻忽然沒頭沒腦地“噗嗤”一下笑出來。

“啊,抱歉。我就是覺得自己竟然以為朝日奈君肚子疼這件事,挺好笑的。”

侑介故意做出扭曲的表情,嘴裏模仿着:

“啊啊日向,我的肚子好痛,麻煩你把我送去醫務室!我快撐不住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伸出手在空中揮舞,像是要抓住繪麻的衣服似地猛地攥緊拳頭。

日向繪麻被同班同學誇張的表演逗笑了,矜持地捂住嘴,笑聲從指縫間不斷地流淌。

侑介保持着右手向前的姿勢,悄悄地轉過頭偷窺繪麻的側臉。

她的眉眼彎彎的,臉上曬出兩片健康的紅暈,摩卡色的頭發在陽光中浸染上一層溫和耀眼的金黃,看得侑介越發心猿意馬。之前的那點憤憤不平變成天邊的晚霞,一眨眼就消失了。

心裏明明是浸了蜜一樣的喜悅,侑介嘴上還是沒忘記逞強。

“日向,你真是我見過笑點最低的人了。”

“……可是真的很有趣呀。”

“像我家裏人,笑點都和我一樣高。你的媽媽該不是笑點比你還低吧?”

侑介的雙手在後腦勺交叉,走路的姿勢懶散而随意,他漫無邊際地猜想着繪麻的家庭構成。

是什麽樣的家庭才能養育出繪麻這樣,善良、讨人喜歡的女孩子呢。

她的媽媽應該和她一樣愛笑,爸爸,她的爸爸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侑介沒了主意,因為他連自己的爸爸是什麽樣子都不知道呢。

朝日奈侑介又轉頭去看繪麻,這才發現她不太對勁,表情裏透露出僵硬和克制,像是沉浸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诶,你不是這麽容易就生氣了吧。”

侑介有些慌亂,壓根沒想到會惹繪麻不開心。

被侑介盯得久了,繪麻終于回過神,轉向他的臉上有惡作劇成功之後的竊喜。

“朝日奈君上當了吧,看來我的演技很不錯呢。不過,我的媽媽笑點和我一樣低,現在想想爸爸真是辛苦啊。”

繪麻說着,臉上完全沒有愧疚,反而有些自鳴得意。她朝前方快走了幾步,背影很跳脫,讓侑介忍不住彎起嘴角,嘴上說:

“真吃不消你。”

他追上去,心裏想的卻是:

她有個幸福的家呢,真好。

我呢?我一定不會喜歡媽媽看上的男人的。

繪麻在信箱裏發現一張明信片。

她興致沖沖地沖進家,胡亂甩落的皮鞋差一點就砸到朱利的腦袋上了。朱利老成地嘆口氣,随即挪動着越來越壯碩的身子,把繪麻的鞋擺進鞋櫃的最底層。

看繪麻那個高興勁兒,除了收到麟太郎的明信片之外,還會有什麽別的稀奇事呢。

朱利篤定地想着,四肢着地,一溜煙就沖進了繪麻的卧室。

聽見聲音回頭的繪麻甩了甩手上的明信片,一反常态地告誡說:

“不許用它磨牙,聽到了嗎?”

朱利瑟縮着脖子點點頭,雖然明信片的硬卡紙咬着挺舒服,但它可不敢這麽做。

因為呀,麟太郎的明信片是繪麻最珍惜的東西了。如果咬壞的話,自己說不定會被拿去煮湯喝的。

朱利仰着頭,繪麻那副慎之又慎的樣子倒映進它的瞳孔裏,把它圓溜溜的眼珠塞得滿滿的。朱利感到有些好笑,又覺得心髒緊緊地收縮成一團。就算作為一只寵物的它也會為這樣的繪麻感到心疼。

日向繪麻沒管呆在一旁的朱利,她雙手捧着那張薄薄的明信片,逐字逐句地默念,生怕錯過一個标點,臉上的表情虔誠猶如朝聖的教徒。

明信片很小,只夠麟太郎寫下只言片語。

他在上面寫道:

[繪麻,我現在在毛裏求斯,這裏的天空很藍,風景很好,下次一定要帶你來看看。下個月,我會去北海道呆一段時間,然後就回來和你見面。我的繪麻一定比以前更加漂亮了。PS:想要什麽禮物的話,記得打電話告訴我。]

繪麻把明信片反複地念了好幾遍,然後徑直走向床邊拿起枕頭。枕頭底下整齊地擺着一堆明信片,最上頭那張明信片的落款日期是兩月前的五號。

朱利看着繪麻彎下腰,把新收到的明信片放在之前那張的上面,還用手指摩挲着寫着麟太郎字跡的硬卡紙,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用枕頭小心翼翼地蓋住。

繪麻轉過身,沒像朱利預料的那樣朝它走來,而是走向了擺放電話機的櫃子前。

這張明信片的落款日期是上個月的二十八號,爸爸現在應該已經到北海道了吧。

繪麻一邊推算着時間,一邊提起電話,撥出一串爛熟于心的號碼。

她的食指幾不可見地顫抖,就像她的心髒一樣忐忑。

聽筒裏傳來爸爸慈祥久違的聲音。

“喂,是繪麻嗎?”

繪麻興奮地和爸爸彙報自己的近況,同樣地也不忘記詢問爸爸的旅途如何。

她叽叽喳喳地說了一陣,聲音比平時高了許多,活像一只啰嗦的麻雀。

兩人聊了大概十分鐘,繪麻總算聽出爸爸語氣裏的猶豫來。

聽筒那邊傳來淺淺的呼吸聲,爸爸詭異地沉默着,像是在醞釀什麽暴風驟雨的消息。

于是,繪麻先前那些源源不斷的話題也戛然而止了。

她不安地想,難道爸爸又要延遲一段時間才能回家嗎?

心裏掠過不好的預感。

“繪麻,爸爸如果給你找個媽媽,好不好?”

麟太郎試探地問。

繪麻的心髒咯噔一下墜落到深淵裏。

“繪麻?”

爸爸的聲音裏似乎藏着不确定和焦躁的情緒。

繪麻恐慌起來。

垂在身側的左手蜷縮起來,堅硬的指甲掐進掌心,在柔軟的手掌上刻下幾道圓弧形的劃痕。

她沒有時間感知疼痛。

因為再不回答就來不及了,爸爸會讨厭不聽話的自己,會再也不喜歡她的,繪麻知道。

左手的力道又大了許多,繪麻游離的神智歸了位,借着隐隐的疼痛感,她面對着雪白的牆壁揚起嘴角,充斥在聲音裏的,故意僞裝出的高興把極其微小的鼻音掩飾住了。

“當然好呀,繪麻一直希望能有一個媽媽。”

盡管,那是很久以前的願望了。

繪麻努力地想要尋回那時候的渴望,盡可能地讓語氣顯得真摯。

她頓了頓,用急切的語調問:

“爸爸,我也會見到阿姨嗎?她會喜歡我嗎?”

繪麻捕捉到聽筒裏模糊的交談,仿佛是爸爸向身邊的人問了個什麽問題,她随即又聽見一個溫柔喜悅的女聲。

爸爸笑呵呵地說了話。

“美和她很期待和你見面呢。”

麟太郎捏着電話,側目去看倚靠在肩膀上偷聽電話的朝日奈美和,他把左手搭在美和的右手上,輕輕地握住。

從美和的瞳孔裏,他看見自己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而美和更是放松地長舒一口氣,她急忙捂住嘴,想把那句嘆息吞回喉嚨裏,然後與麟太郎相視而笑,臉上是不符合年齡的俏皮。

美和今早從右京那裏聽說,孩子們知道自己要結婚的消息反應巨大。

在這樣的情況下,繪麻的乖巧配合就像是一場及時雨,滋潤了美和與麟太郎幹涸的心。

麟太郎在倍感欣慰之餘,也有一絲愧疚,他記起寫在明信片上,和繪麻的約定,特意用循循善誘的語氣問道:

“等我回來,給你帶一點北海道的特産,這裏的溫泉饅頭很不錯。繪麻還有什麽要帶的嗎?”

“我想要一袋花水木的種子,北海道有嗎?”

繪麻想到前幾天看的一部電影了,那裏面也是這樣的,女主角的父親在去外面游歷之前,送了女主角一顆花水木的種子。

“花水木的種子嗎,爸爸會記得的。”

繪麻挂了電話,垂着頭面無表情地站在櫃子前。

耳邊似乎是朱利擔憂的呼喚,可她沒有回答。繪麻久久地注視着純白的電話機,直到眼睛酸澀地不得不眨眼,這麽一閉眼,忍耐許久的一滴眼淚終于把手背打濕了。

日向繪麻總是不斷地說着謊。

就在剛才,她的嘴唇又控制不住撒了一個謊。

她沖爸爸說謊,違背自己的真實意願說了相反的話,是因為想要讓爸爸喜歡自己。

她也沖朝日奈侑介說謊,說自己有個笑點很低的媽媽,是因為害怕被同學用異樣的眼光看待。

雖然日向繪麻由衷地讨厭不誠實的自己,卻不能自禁地一次又一次重複着謊言,尤其是這個關于自己家庭的謊言。

當別人問她:

“日向,你的媽媽怎麽從來不參加家長開放日呀”

她就會反射性地回答:

“因為我的媽媽常年在國外工作。

日向繪麻說的并不是百分之百的假話,因為她的爸爸确實常年在國外工作,只是她沒有媽媽而已。

每次被撒謊的罪惡感掩埋的時候,繪麻都這樣幹巴巴地安慰自己,時間一長,起初心驚肉跳的感覺被她抛棄在角落裏,拾不起來了。

唯獨那份對幸福的渴望如影随形,日漸加深。

她迷戀上說謊之後的滿足感,因為在謊言的世界裏,日向繪麻是一個被父母疼愛着的,家庭美滿的孩子。

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每撒一次謊,就能變得更幸福一點,該有多好。

因為,那樣的話,我一定會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的更新時間是晚上八點左右,大概每兩天更新一次。

因為想寫一個讓自己滿意的故事,再加上我無法保證速度和質量并存,所以更得不會很快。

願意看下去的姑娘們,快來做愛留言的小天使吧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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