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Act09風鬥.偶像未成年
下流人在世人中升高,就有惡人到處游行。 ---《聖經》
小樽,赤誠月九劇外景地
本季赤誠臺月九劇的第一個外景地,選在小樽。
似乎是從1995年那部經典的純愛電影開始,旅人和商人就蜂擁到這個原本安靜的海港小鎮。
為什麽這次的電視劇非得在小樽取景呢?
無外乎是自己沒那個魄力另辟蹊徑,索性就偷懶些靠着前輩栽下的大樹乘個涼吧。
要是運氣不錯,被好事的記者拿來和大前輩的經典作比較,雖然鐵定是比不過的,也能免費炒個話題,劇還沒播,名氣先響起來,這樣更好。
但是,朝倉風鬥對這兒有着生理性的厭惡。
這座號稱是“戀人朝聖地”的海港小鎮每天都超負荷地運轉,容納與其占地面積完全不符的觀光人群,沒有一刻是消停安寧的。
那鼎沸的人聲混雜着蟬哀戚的嘶鳴,透過場務臨時搭建的圍牆傳進片場,傳進風鬥的耳朵裏,就像是一聲急過一聲的緊箍咒,讓他恨不得砸了手中卷軸狀的劇本,跑出去,一個人示威游行。
當然,那是不允許的。
只要他抛頭露面,這部電視劇的保密工作算是白費了。
因為朝倉風鬥是現在最當紅的偶像。
哪怕喬裝打扮走在大街上,也可能被粉絲圍追堵截。
可沒有比頂着“偶像”頭銜的演員更諷刺的了,像是朝倉風鬥這樣初出茅廬的菜鳥,仿佛很早就注定要一敗塗地。
還沒輪到朝倉風鬥的戲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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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鬥搬了把凳子坐在犄角旮旯的地方,身旁的女助理陪着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他拿着兩個小時前才新鮮出爐的劇本,被助理用針線裝訂成冊的劇本飄散着油墨的香味,握在掌心裏,甚至有些許溫度。
在沒有見識到導演本尊之前,朝倉是鬥志高昂的,下定決心要用這部劇裏的表現讓觀衆刮目相看。但在經歷了今早的開機儀式後,他有點動搖。
朝倉風鬥百無聊賴地看見遠處攝像機前的敦賀蓮。
現在進行着的是敦賀蓮出場戲份的拍攝,就是這麽個演技高超得被媒體封了神的前輩,照樣被導演批得一文不值。
朝倉風鬥無意識地把劇本卷成軸狀,薄唇抿成一條線,神情嚴肅。
他一邊慨嘆:
緒方導演真是個魔鬼。
一邊又覺得自己前途未蔔,坎坷得很吶。
身旁的女助理見着風鬥一臉凝重的模樣,心情也跟着低落。
但是,戲還沒拍,怎麽能先被“敵方”打壓了氣勢呢?
女助理出于鼓舞風鬥的目的,很自然地将自己的左手覆蓋住風鬥的右手,安撫性地說着:
“沒事的,你是最棒的,比敦賀蓮先生還能幹呢。否則,我也不會做你的助理。”
女助理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表層傳遞到風鬥的大腦。
那根一直緊繃着的神經倏地放松下來。
他低頭看了看兩人交疊的手,女助理的掌心質感很粗糙,手掌也是比一般女性大很多,俨然是成年男性該有的尺寸。
朝倉風鬥瞧着瞧着,居然想起小時候被雅臣哥牽着學走路的場景。
但那怎麽可能呢,才一歲的孩子還不能長時間記事哩。
風鬥确信自己是把荒誕的想象錯當成“回憶”
話又說回來,兩人之間要真是有這麽深厚的羁絆,風鬥現在也應該不會厭惡雅臣哥才對。
朝日奈風鬥打心眼裏不待見這位長兄。
說是因為他對彌太溺愛也好,或者他作為醫生卻暈血這個丢臉的弱點也好,反正風鬥認為雅臣并不具備成為家裏長子的資格。
相反地,右京哥就優秀很多:東大畢業的高材生,司法界占據了一席之地的律師。
風鬥情願右京哥和雅臣哥換個位置,再說家裏的人不都是聽從右京哥的指揮行事嘛。
朝日奈風鬥有時會想,為什麽人要僅憑出生的時間決定長幼呢。
就像雅臣哥和右京哥,就像他和侑介。無論怎麽看,都是他更像侑介的哥哥吧?
朝倉風鬥走了多久的神,就讓女助理握了多久的手。
這會兒,終于回神的他忙不疊地抽出自己的手,擡起頭嬉皮笑臉地沖女助理說:
“Ryo姐,雖然你很漂亮,但咱倆年紀差很多诶。”
“小兔崽子,找打呢?”
女助理擡起右手作勢要打,但也只是輕輕地落在風鬥的肩膀而已。
朝倉風鬥的助理叫桑島涼,是個男女皆宜的名字。
哪怕是沒有交集的陌生人,乍一聽到這麽個名字,恐怕也不會聯想到:
“這家夥該不會變過性|吧?”
這樣的可能。
但事實确實如此。
桑島涼的出生證明和以前的身份證上都清楚地标注着性別為“男性”,他很小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與普通的男孩子不同。
比起粗魯的男孩子,更喜歡和嬌弱的小女生一起玩耍。
比起玩具槍和賽車,更傾向于收集洋娃娃。
在桑島少不更事的時候,也曾經為這樣的自己而輾轉反側。
他嘗試過壓抑自己的內心,把自己僞裝成正常男生應有的樣子。
但那根本無濟于事,無論怎麽努力,桑島仍舊控制不住想要否定自己性別的欲望,無數次地想要動手切除自己的生殖器---最明顯的男性特征。
長大了一些的桑島通過查閱資料,拜讀相關方面的研究性論文。
終于知道自己并不是世界上獨一份的“怪胎”---在學校的時候,他就是被人這麽稱呼的。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和他一樣,患有“性別認同障礙”的夥伴。
大衆總是把他們和“同性戀”等等諸如此類,占據少數比例的人稱為“邊緣人群”。
桑島涼不止一次地想過,那些口口聲聲宣稱要關愛“邊緣人群”的慈善家、紅十字機構真的能接納他們嗎?“邊緣人群”這個稱謂本身,真的不是他所想的,帶有歧視含義嗎?
但是,現在的桑島涼不會再過多地追究這些。
他在兩年前通過醫生的幫助,成為一名真正的女性,無論身份證還是外表都看不出任何破綻了。
在圓了自己多年的夙願之後,桑島涼甚至憑借自己的本事進入藝能界,而朝倉風鬥就是他負責的第一位藝人。
桑島涼覺得朝倉風鬥與他之前碰到的所有“正常人”都截然不同。
這個少年很有身為偶像的自覺,鏡頭前的他擁有天使一樣,能夠治愈觀衆的笑容。
而私底下呢,雖然說話氣人了一些,卻早早地學會了寬容,甚至比許多大人做得更好。
桑島想起自己向小家夥坦白時候的事情。
得知自己過去的小家夥是怎麽反應的呢?
就像現在這樣,眼神裏沒有流露出一絲鄙夷,依舊用平時玩世不恭的語氣說着:
“是這麽回事啊,那我以後能讓Ryo姐幫忙提更重的東西嗎?”
在風鬥看來,他的不同之處只是“能提更重的東西”這麽簡單而已。
桑島涼知道,風鬥并非沒聽懂自己的話。
只是他的心思太單純了,還沒學會用有色眼鏡去看待別人。
就從這一天開始,桑島涼暗自在心裏決定,要把朝倉風鬥培養成一流的偶像,費盡心血在所不惜。
桑島涼這麽想,注視着風鬥的眼神裏有着近乎于“迷戀”的情緒。
朝倉風鬥坦然地回望桑島,右手調皮地在他的眼前來回搖晃,看樣子是在喚回助理迷失的神志。
風鬥看見那只被桑島握過的右手,手背上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疙瘩,他随即撇開視線,鎮定自若彎腰,去撿不知何時掉落在地上的劇本。
低下頭的瞬間,長長的劉海遮在風鬥的眼前。
他閉上眼睛,嘴角迅速裂開一抹冰冷的弧度。
朝倉風鬥在心裏狠狠地接連咒罵着:
“惡心!變态!”
臉上作嘔的表情那麽濃重,仿佛随時都可能殺死身邊的人一般。
朝倉風鬥撿起了劇本,順手拍去封皮上沾染的灰塵。
他擡起頭看向桑島,唇邊的笑容很燦然,好像是一縷輕風,能溫柔地撫平人們心中的創傷。
朝倉風鬥的眼角瞥到劇本封皮上加粗的黑字:
“劇名:《與死神的七日間》。”
如果真的有死神的話,我這樣的人會下地獄吧?
不過,這是死後的事情了,現在的我才不在乎哩。
現在的我,只需要努力地成為一流偶像就可以了。
當然,得借助坐在他身邊的女助理,Ryo姐的力量。
緒方啓文的要求太嚴苛了。
光是敦賀蓮出場的那場戲就接連拍了十幾條。
敦賀蓮倒也配合,一遍一遍地重來,臉上沒有流露出一絲不滿。
風鬥遠遠地觀望着,心裏饒有興致地猜測:
敦賀蓮前輩是和他一樣善于僞裝呢,還是真的敬業呢?
結果不得而知,雖然說風鬥的嗅覺靈敏得能夠第一時間辨別出同類,但他和敦賀蓮還沒真正接觸過呢。
窩在角落裏的朝倉風鬥不知是無所事事,或是隐約感受到一絲緊迫。
他默不作聲地翻開劇本,開始第N次地背臺詞,揣摩劇情。
手裏的劇本已經被風鬥盡可能地撫平了,卻還是不可避免按照先前的折痕卷起來。
朝倉風鬥勉強看了一會兒,久久無法集中注意力。
從拿到劇本的那刻起,風鬥的心裏就一直盤桓着一個疑問:
在出演名單這一欄,大家都有各自出演的角色。他的名字旁邊标注的卻是意味不明的字眼。
“朝倉風鬥---謎樣男子”
關于這一點,他和桑島涼已經反複讨論過無數遍。
當然,沒有得到實質的解答。
因為劇本是編劇現寫之後,通過傳真機傳輸到片場的。
就連緒方啓文手裏拿着的,也是和演員無異,第一集劇情的本子。
朝倉風鬥于是悻悻地作罷。
視線又游弋到和敦賀蓮并排的那欄,上面寫着:
“道重佐緒裏---千葉明美(主角)”
“Ryo姐,你不是說道重是去年才出道的新人嗎,比我出道的時間還短呢,怎麽就能擔當主演了?”
桑島涼把注意力轉移到風鬥身上,疑惑從小家夥精致的眉眼間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
她覺得每當自己看見風鬥這幅模樣的時候,總也忍不住想要揉亂小家夥的頭發。
當然,桑島涼知道自己對于風鬥的情感不是愛。
而是更肖似與母性的情懷。
桑島涼很喜歡這樣的感覺,因為這讓她深切的體會到身為女性的幸福。
她注視着風鬥,眼神裏有縱容的意味。
“剛開始為你接下劇本的時候,我也以為這部劇只有敦賀蓮一個主演。這位道重小姐……你知道AK Avenue事務所嗎,聽我朋友說,AKA裏的新人和前輩分了兩個派系,勢同水火咧。可能是別人向緒方推薦的道重小姐。你知道,這種時候,搶占資源是很重要的。”
仿佛是為了進一步解答風鬥和桑島的疑惑。
就在這時,靠近片場入口的位置忽然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叫喊。
“寶生小姐進場了!”
風鬥和桑島不約而同地循聲望去,正看見原本觀摩敦賀蓮拍戲的道重反射性地站起身,畢恭畢敬地朝剛進門的女性彎腰問好。
風鬥和桑島對視一眼,同樣從板凳上站起來。
朝倉風鬥在桑島的幫助下,整理完儀表,細心地撫平衣服上的褶皺,用這短短的幾秒之內醞釀出尊敬的神色,疾步朝那個半老徐娘走去。
兩人緊趕慢趕地還是落後一步,這會兒緒方啓文已經停止了拍攝,正和寶生握手。
年過四十的寶生小百合一邊攬着道重的肩膀,一邊和善地接受緒方的道謝---她是零片酬參演本劇的,也就是所謂的“友情出演”。
寶生小百合看着眼前青年似曾相識的輪廓,由衷地感嘆道:
“緒方導演和您的父親長得很像呢,一樣的英俊。這次來出演您的片子,雖說是支持我們事務所的新人,但要不是聽說由您導演,我可不會來呢。”
業界的人都知道,緒方啓文最大的忌諱就是被人拿來和父親比較。
但對着面前這個有二十年從藝經歷的大前輩,緒方啓文再怎麽不爽,也只得隐忍。
朝倉風鬥看見緒方緊癟的眉頭,一臉苦大仇深地點頭附和。
風鬥唯有将自己的指甲狠狠地扣進手掌心,依靠尖銳的疼痛感來抑制發笑的沖動。
當他以為自己要破功的時候,恰巧對上寶生小百合回轉的視線。
兩人的眼神觸碰的一剎那,朝倉風鬥竟然不合時宜地打個寒顫。
原本就要彎曲的嘴角就此僵住,形成一抹比哭更難看的笑容。
寶生小百合似無所覺地撇開視線,又去和敦賀蓮打招呼,甚至不忘介紹站在她身邊,跟随她二十年的女助理。
“這是我的助理,寺島美知子。”
朝倉風鬥恍惚地聽見寶生的聲音,帶着四十歲女人特有的風韻,卻猶如魔音,纏綿在耳。
最後,寶生小百合緩步走到風鬥面前。
臉色含春地說道:
“這不是現在最當紅的朝倉風鬥君嗎?雖然我已經是個老女人了,但還是忍不住會為你心動呢。怎麽樣,能讓我這個過氣的老女人擁抱一下嗎?”
朝倉風鬥看着寶生近在咫尺的眼睛,身上的寒意更重了。
直到身旁的桑島不着痕跡地扭了他一把,風鬥才愣愣地點頭同意。
朝倉風鬥被寶生小百合抱在懷裏,萦繞頸側的成熟女性氣息裏帶着沁人心脾的香水味。
然而,朝倉風鬥卻敏銳地嗅到一股難聞的腐臭。
那是,屬于同類的氣息。
作者有話要說: 後天八點準時更新。
愛留言的小天使們會出現嗎。(o゜ω゜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