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Act18琉生.魔鬼的獰笑(後編)
穿起牧師的衣服,魔鬼也能上教堂的鐘樓。 ---英國諺語
六月尾梢的雨,那是跟溫柔扯不上一點兒關系的。
連綿成線的雨滴借着風勢,在城市裏大範圍地橫沖直撞,伺機尋找攻擊的目标。
城市裏的高層建築物節次鱗比,安裝了防護玻璃的,安裝了避雷針的,總讓狂躁的雨沒有可趁之機。在屢次失敗的嘗試之後,遍體鱗傷的它就把目标轉移到街上裸|露的、無依無靠的花草樹木上去。
別看是雨,其實也知道欺軟怕硬咧。
于是,街道兩旁成排種植的榉樹和樹上栖息的蟬就成了雨理想的對象。
雨乘着風,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一頓穿梭,又在榉樹最脆弱的樹枝上來回地肆虐。
榉樹交錯縱橫的樹枝在風的鼓動下擺動着,借着閃電稍縱即逝的光,投射下模糊的影子。看着像是翩翩起舞的,實則卻是在悲戚地吶喊。
可誰能來救它呢?
那些将它種植下,又曾在它底下納涼的人們安然沉睡或是焦躁不安,為的都是自個兒的事,可不是為了它。
到頭來,能陪着榉樹一塊兒受苦的只有蟬了。
成群的蟬兒發出震耳欲聾的嘶鳴,那是在代替不能說話的榉樹朝人們發出控訴。
以生命為代價。
雨下了三十分鐘,終于意猶未盡地停了。
即便是深夜,瀝青路的表面溫度依舊高得吓人。只一會兒功夫,地面的積水就被烘幹了,甚至連痕跡都沒留下。唯獨能證明這場雨存在過的就是街邊露出頹勢的榉樹了。
早就變和煦的風在城市上空盤旋着,它慈祥地撫摸榉樹的傷口,榉樹卻瑟縮着,不敢承受這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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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榉樹對這段慘痛的經歷還記憶猶新,不知什麽時候撫摸着它的微風就會變成淩虐自己的幫兇。
可憐的,被風雨壓彎了脊梁的榉樹被迫垂下了腦袋。
它看見散落在周圍的樹葉,原本是綠油油的,卻因為失去了滋潤的養分,在短時間內就變成毫無生氣的顏色。
榉樹還看見,在接近樹根的土壤裏露出的半截黑漆漆的身子。
那圓滾滾,黑得發亮的軀幹靜靜地側卧着,下半身掩埋在土裏,單薄的蟬翼居然變成不對稱的形狀,殘破得讓它不忍再看。
蟬在榉樹的身邊永恒地睡去。
盡管,榉樹一度認為蟬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但現在的它只記得蟬在風雨飄搖的時刻,為它聲嘶力竭的模樣了。
蟬是當之無愧的英雄呵!
太陽從藹藹薄雲中露出臉,朝着大地投射出第一縷陽光,遠方傳來隐隐的蟬鳴聲。
“知了,知了,知了。”
那是在地底蟄伏了數年的蟬,終于在夜的尾巴破土而出了。
它雄赳赳昂昂地扒着榉樹幹燥的樹皮,像是在唱一首明日贊歌。
這活潑的蟬當然逃不過出土之後,七日即亡的結局。
但那副因不知死之将至,而肆意妄為的姿态,不也能讓人會心一笑嗎?
蟬躲在樹蔭下,引吭高歌。
雜亂無章的歌聲吵醒了淺眠的繪麻。
日向繪麻無意識地皺了皺眉頭,翻過身,用承載着朦胧睡意的眼睛去觀望窗外的天氣。
當明媚的陽光落在她半耷拉着的眼皮,繪麻感受到的不是厭煩或是着惱,而是貨真價實的欣喜。
因為,這意味着爸爸的室外婚禮會如期舉行。
今天就能見到爸爸了呢。
日向繪麻這樣想着,利落地起床,洗漱,然後整理床鋪。
她的動作很迅速,和往常相比,甚至快了一倍。
但強大的信念也會有适得其反的時候,就拿現在來說好了,粗心的繪麻差點兒就把朱利卷着,一道折疊進毯子裏去。
睡得正香甜的朱利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它遲疑地睜開眼睛,在目睹囚禁着自己的布質牢籠後,慌忙地發出“吱吱吱”的哀嚎。
連聲的慘叫喚回了繪麻高度亢奮的神智,可憐的小東西這才幸免于難。
日向繪麻抱着朱利坐到梳妝臺前,面前的鏡子映照出她披頭散發的模樣。
可繪麻顧不上自己。
因為剛才的過失,她的同伴還生着悶氣,不肯理睬她呢。
繪麻低下頭湊到朱利的腦袋邊,用讨好的語氣連連道歉,嘴邊是僵硬無奈的微笑。
“不要生氣了好不好,讓我給你打扮打扮。”
朱利用力地挺起胸脯,短而粗的胳膊在身前交叉。
它強硬地扭過頭,從鼻腔裏憋出一聲冷哼。
那模樣,活脫脫是趾高氣揚的國王陛下。
日向繪麻有些受傷,同時也不知所措。
雖然忽略了朱利是她的錯,但想見到爸爸的心情卻不是她能夠抑制的。
面前的梳妝鏡被擦拭得一塵不染,清晰地映照出繪麻臉上的脆弱和朱利偷偷打量的眼睛。
察覺到主人的低落,朱利早就把生氣這回事抛到腦後。
它轉過頭,鼓着腮幫子,梗着脖頸說:
“不是說要幫我打扮嗎,怎麽還不動手?”
日向繪麻先是呆呆地看了朱利一眼,然後像是被觸動了身體的某個開關一般,把朱利緊緊地擁住,甚至用自己的側臉去磨蹭朱利的腦袋。
紮堆的灰色絨毛刺在臉上,有些疼。
繪麻卻絲毫不以為意,嘴裏只反複念叨着:
“謝謝你,謝謝你。”
朱利被繪麻捂得快要喘不過氣,心裏嫌棄主人粗魯,身體卻始終沒有太大的掙紮。
因為它和繪麻離得很近,近得能聽到主人的心跳聲,能聽到她的脆弱和渴望。
日向繪麻帶着朱利下了樓。
剛從樓梯拐角轉出來,她就看見一層客廳那副熱鬧的景象。
朝日奈兄弟們圍繞在中央的沙發旁,成為一個松松垮垮的圓圈。他們或随性地談笑着,或沉默地聆聽。有人臉上挂着盎然的笑容,有人卻悄悄抿着唇角,流露出無聊的表情。
這些各異的形态,形成的卻是美好的畫面。
但這樣過于完滿的美好,讓繪麻望而生畏,仿佛自己是一個墨點,一個不适時的休止符。
一旦出現,就會破壞既成的畫作,會破壞這段經典的樂章。
朝日奈兄弟的包圍圈,可能只有無形的風能夠侵入吧。
心裏不知怎麽的,就有了這種自暴自棄的念頭。
今天,明明是和大家正式成為一家人的日子呀。
盡管試圖安慰自己,但那顯然是不奏效的。繪麻的腳像是拖沓着沉重的鎖鏈,輕易邁不開步子。
“喂,你幹嗎呆在那裏不動啊!”
耳邊是一聲疑惑而不耐煩的呼喚。
繪麻因此猛地從胡思亂想裏回過神,她擡起頭看見侑介朝自己招手的模樣。
她抿着嘴笑了笑,後知後覺地發現原本響徹客廳的談話聲不見了。
氣氛變得有些古怪。
原來大家都停止了談話,一致地望向她。
日向繪麻就這樣毫無準備地沐浴在他們的目光下,嘴邊的笑容也一并凝滞成不自然的弧度。
已經不是能任意逃脫的時候,繪麻只得硬着頭皮走上去,一再地縮短了她和朝日奈兄弟的距離。
終于走到沙發旁,繪麻站在了朝日奈要身邊的位置。
繪麻不知道,其實在她作出決定之前,大夥兒都屏着呼吸凝神等待着呢。
好不容易有了個女孩子,朝日奈家的這幫雄性生物們吶,可都蠢蠢欲動。繪麻今兒個和誰聊得比較歡,又或是跟着誰一起出趟門,都是他們不自覺要相互攀比的。
都說這攀比是女人的天性,是女人悲哀的根源。
殊不知,一群半大不小的男人也會為了這種小事斤斤計較。
話又說回來,這麽明顯的比拼還是頭一次。
也不知道要哥怎麽就能成了立在鶴群裏的雞,讓繪麻一眼就瞧上了。
其他的兄弟不服氣,可又怕明目張膽地問了,被繪麻嫌棄是個幼稚的家夥,于是只得郁悶地接受現實。
在他們看來,要哥能取勝,多半是因為那件出挑的紫色袈裟。
朝日奈要才不管兄弟們那些陰暗的想法,他擡起手撸了撸有些松垮的袈裟,一臉得意。
站在周圍的兄弟們神色各異,繪麻瞧着有些起疑。
繪麻的視線在他們身上巡梭一陣,最後定格在侑介的臉上。
朝日奈侑介動了動腦袋,顯然是發現了繪麻的注視,但他卻憤憤地瞪了繪麻一眼,然後扭過頭去看腳下的柚木地板。
那模樣就像是讨不到糖而責怪母親的孩子。
繪麻沒來由地有些抱歉。
或許是察覺到心裏對侑介的針對,按理說在當時的情況下,站到侑介身邊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在繪麻的潛意識裏,還是固執地認為侑介讓她陷入了尴尬的處境。
她沒想過,要不是侑介這麽肆無忌憚地叫她,繪麻恐怕得一直當個看客。
“很抱歉,請問一下,各位在我外出的這段時間又興起了什麽無聊的游戲嗎?”
打破了沉寂的說話聲是從繪麻身後傳來的。
這聲音嚣張而陌生,還帶着幾分沒有褪卻的青澀,聽得繪麻下意識皺了皺眉。
不過,也多虧了這句話,大夥兒才像重啓完畢的機器人,活躍起來。
繪麻看見要哥拍了拍腦門兒,一臉過分誇張的愧疚。
“剛剛還提着得把風鬥介紹給繪麻認識呢,一打岔就忘了。”
朝日奈要說着,朝旁邊讓了兩步。
這是一個撥雲見日的緩慢過程,起碼對風鬥是這樣。
當要留下的縫隙足夠讓風鬥看清繪麻的長相,他事先醞釀好的笑容也随着嘴角的紋路一并消失了。
怎麽會是她?
風鬥的心裏猶如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正在這時,他聽見要哥殷勤地介紹:
“這是咱們家的風鬥,繪麻應該在電視上見過吧。這小子自從當了明星,連脾氣都水漲船高了。”
朝日奈要沖風鬥俏皮地擠眉弄眼,然後又說:
“這是繪麻,以後就是你姐姐了。要好好尊重姐姐呀,胡來的話,我可不放過你哦。”
朝日奈風鬥根本沒聽要哥自以為風趣的介紹詞,他緊緊地盯着繪麻的臉。
打量她的每一寸皮膚,再跟記憶裏,那個在影碟租憑屋打工的少女作比對,試圖找出兩人的不同之處。
這麽做的結果,當然是以失敗告終。
朝日奈風鬥的心境出乎意料的複雜。
他想起繪麻在租憑屋時放肆的注視,也想起自己買的那幾張玩意兒。
既惡心又惶恐。
風鬥對繪麻感到害怕,不僅因為那可能出現的異常反應,更因為她可能揭穿自己買成人影碟的事實。
朝日奈風鬥的雙手幾不可見地顫抖着。
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裏狀況,他悄悄地抓緊了自己的褲縫。風鬥的雙手因此握成拳頭,十根手指深深地陷入布料中。
風鬥長久地沉默讓要哥感到奇怪。
朝日奈要側頭卻正好捕捉到風鬥瞳孔深處的影像。風鬥的眼睛裏像是藏着一座活火山,零星的火點在岩漿裏躍動着,蓄勢待發,讓人不禁懷疑下一刻便要迎來滅頂之災。
然而,這零星的火光卻又極快地寂滅。
活火山陷入了新一輪的沉睡。
曾經一度奔騰的熔漿在狹小的範圍內兀自流淌。一切都像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朝日奈要懷疑自己的眼神出了問題,但當他将視線轉向繪麻,卻分明看見繪麻眼裏藏也藏不住的憂慮。
女人的直覺可能會出錯,但她們判斷危險的本領可是一等一的。
風鬥不知道自己的僞裝是無濟于事的,就像繪麻不清楚為什麽風鬥會對她抱有敵意一般。
壓下了滿腹疑問,繪麻正對着風鬥拘謹地彎腰致意。
而朝日奈風鬥呢,則是發揮出自己偶像的荷爾蒙,朝繪麻飛去一個致命的眼神。
他的嘴角抿成不太熱絡的微笑,用戲谑卻讨喜的口吻說:
“诶,居然是姐姐?我剛才還在想以後要好好保護妹妹呢!”
面對油嘴滑舌的弟弟,椿不滿意地嗤了一聲,嘀咕說:
“這種事情哪兒輪得到你啊。”
而彌則像被搶了心愛的玩具,忙不疊地強調主權。
“我長大了一定會保護繪麻姐姐的,所以,繪麻姐姐要等我長大呀!”
直白的話語逗得大夥兒忍俊不禁。
關于客廳裏的那場喧鬧,右京、雅臣、光還有琉生是一概不知的。
朝日奈右京在廚房裏準備早餐,光還在房間裏呼呼大睡---他昨天又是徹夜寫作。
至于琉生,感冒成為他無法早起的罪魁禍首。
而朝日奈雅臣呢,命運就最凄慘了,因為他正在整理風鬥帶回來的行李箱,把堆積如山的臭衣服都投放到洗衣機裏去。
朝日奈風鬥的行李箱就像是哆啦A夢的百寶袋,永遠也見不着底似的。
和機器貓不同的是,百寶袋裏裝的都是有用的工具,而風鬥的行李箱裏裝的都是一個個塑封好的袋子。
什麽護膚品啦,臭襪子啦,一股腦都堆積着,在沉悶的夏天散發出奇妙的味道。
半蹲在地上的雅臣覺得自己頭暈目眩外加腰酸背痛。
他一方面哀嘆自個兒上了年紀,沒有以前那樣的好體力。一方面卻由衷地抱怨起風鬥給他制造的麻煩。
雅臣擰着眉,從行李箱裏拎出一只深色的帆布背包。
他強憋一口氣---誰也不知道裏面有沒有臭氣熏天的襪子。
雅臣認出面前的背包是風鬥經常背的那個,他拉開拉鏈,沒有預想中的臭味。但雅臣還不敢輕易放松,他把包裏瓶瓶罐罐的護膚品一一拿出來放到邊上,然後把背包摸個底朝天。當然,他也沒忘記背包的夾層---這種最容易存放襪子和內褲的隐秘之地。
雅臣摸索着,忽然觸碰到一張紙片。
因為已經打定主意要把背包也清洗一遍,所以雅臣很自然地就把紙片從背包的縫隙掏出來。
他把紙片放在眼前瞧了瞧,上面用嚴謹的黑色印刷體寫着:
谷原優介,國家一級心理咨詢師。
心理咨詢室地址:東京市XX區XX丁目XX番XX號。
朝日奈雅臣手裏的動作頓時停住。
他不敢置信地湊近了名片,反複地瞧,又仔仔細細地把名片上的地址和自己的記憶對照。
很艱難地才确認這名片上的主角是他多年的好朋友,就是那個雅臣在接手自閉症患者時咨詢的心理醫生。
除了雅臣自己以外,風鬥居然也擁有谷原的名片,甚至還随身攜帶。
雅臣看見名片上皺起的幾道紋路,很顯然不是交際時候随手交換,然後就不再過問的那種,再加上雅臣發現這名片的位置十分隐蔽。接連的跡象都讓雅臣産生懷疑。
風鬥,他那個做偶像的弟弟是否心裏壓力過大?
甚至已經患上了什麽心理疾病?
雅臣不自覺地站起身,由于蹲在地上的時間過久,他不小心朝前踉跄一下。
朝日奈雅臣扶着洗衣機的邊沿,右手摩挲着那張來歷詭異的名片,他思量再三,覺得這件事需得隐秘。
雅臣把這張名片塞進衣服的口袋裏,然後把背包扔進洗衣機裏清洗。
他定定地注視着洗衣機裏泛起白色泡沫的旋渦,眉頭擰得能壓死蒼蠅。
或許,是他這個長兄出場的時候了。
不是朝日奈右京,而是他,朝日奈雅臣。
日向麟太郎和朝日奈美和的婚禮定在下午。
上午十點,無論是熬夜寫作的光還是感冒未愈的琉生都起了床。
應該是因為琉生的身體情況,右京哥一句批評都沒說,還體貼地給他另做了一份熱騰騰的早餐。至于光,那就沒這麽幸運。不僅被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就連早餐都用冷掉的稀飯打發了事。
明眼人都能看出的偏心,光卻一點兒也不在乎。
照樣穿着睡衣在客廳走,蓬頭垢面的樣子活像是具游魂。幸好他的那群讀者沒目睹三島龍治先生的這幅尊容,否則非得吓昏過去不可。
在兩個人吃早餐的時候,朝日奈家就陷入了高速度運轉的階段。
無論是搭配西裝的,還是熨平領帶的,框框當當的聲音讓客廳顯得好不熱鬧。在一陣手忙腳亂裏,只有光和右京最淡定。
一個是做自由職業者閑散慣了,另一個卻是把西裝穿出門道來的精英。
朝日奈光撐着頭坐在餐桌前,看琉生在客廳的角落兜兜轉轉。
一會兒被這個拉去做參謀,一會兒又被那個叫去弄發型。
作為造型師的朝日奈琉生呀,可是受了歡迎啦。
恐怕他這麽多年在家裏呆着,唯獨這天最受重視。
琉生的嘴抿成線,微微地向上翹起,想笑又不敢笑。他的臉上泛着紅暈,不一會兒功夫就滿頭大汗。
好不容易打發了挑剔的兄弟們,琉生這才有了喘息的機會。
他顧不上休息,徑自來到繪麻身旁說:
“我給你做個好看的造型好嗎?”
琉生的聲音很輕,像是害怕被拒絕一般。
繪麻訝異地看着他紅撲撲的臉頰,在琉生低垂的眼睛裏發現了自己的倒影。
日向繪麻當然沒有拒絕。
她甚至覺得有那麽一瞬間,她面前的琉生變成了自己的樣子。
謹小慎微的,恍如蝼蟻,讓人發笑,讓人想要哭泣。
琉生給繪麻做造型的時候,大夥兒居然都放下手裏的活兒,跑來圍觀。
先前在一旁坐着的光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換上的西裝,他拎着一只購物袋,吆喝着讓礙事的人群散開。光走到了繪麻面前,他敞開那只看上去就很高級的購物袋,手伸進裏面去掏了一會兒。
“我托右京哥問了你的尺寸,回日本之前,在意大利給你選了一套禮服。因為想給你個驚喜,所以今天才拿出來,你不會怪我吧?”
朝日奈光嘴上雖然謙虛,神情卻是篤定異常。仿佛自信他的眼光不會差到哪兒去似的。
他這麽一說,大夥兒就更期待那套禮服是什麽樣子了。
光的右手終于從藏寶洞裏脫出來,他拿着的卻不是大家預想中的禮服,而是一只泛着金屬質地冷光的打火機。
朝日奈光看了眼手上的打火機,用一種失而複得的語氣說:
“哎呀,我說這打火機怎麽找不着了。原來是給擱在這兒了。”
他轉而斜睨了一眼蠢蠢欲動的人群,眼睛迅速捕捉到了在外圍的右京。
“諾,右京哥,這可是我專門給你帶的。Alessi的限量版打火機。”
朝日奈右京被點到名,卻無動于衷地站在原地。
最後還是站在右京身旁的雅臣笑眯眯地在他背上推了一把,才把老氣橫秋的弟弟送到大夥兒的面前。
光和右京面對面站着,距離很近,近得能看見彼此瞳孔裏的思緒,那些密不可宣的事情。
右京的憤怒倒映在光的眼眶,而光卻很滿足地裂開嘴,連瞳孔深處都浸染了笑意。
“我不抽煙。”
朝日奈右京僵着臉說。
“這又不要緊,右京哥是律師。做律師的人身上就得有點值錢的東西,這個打火機是意大利出的名牌,咱們不是非要讓你抽煙,是讓你有點兒律師的範兒,沒範兒的律師誰請你打人命官司啊。你說是不是?”
作家的邏輯和語言功底通常差不到哪裏去。
朝日奈光說的這番話,沒有一句不是在為右京着想。就是朝日奈右京這樣嘴皮子功夫厲害到極點的人也沒有了反駁的辦法。
或許也不是沒有,只是當右京看見打火機的那一剎那,就先慌了神。
右京擡起胳膊打算接過打火機,誰知道光卻幾不可見地把手往回縮了縮。
他朝右京提了提嘴角,露出駭人的微笑。光的眼睛盯着右京瞧了幾秒鐘,然後落到手裏拿着的這只打火機上。右京察覺了他不良的企圖心,但衆目睽睽下,他又不能有什麽過度的反應,只得眼睜睜看着光用大拇指按下了開關。
“噗”的一聲短促而微弱的響動過後,一簇火苗從打火機竄出來。
“瞧瞧,這火起得多利索。”
朝日奈光啧啧嘴稱贊道。
右京壓根沒閑情逸致聽弟弟這些別有用心的話。他的臉由于極度的憤怒漲得通紅,太陽穴附近的青筋更是争先恐後地暴起。青筋“突突”地在單薄的皮膚下跳動,仿佛下一刻就要沖破桎梏,讓右京慘烈地死去。
瞧見他這幅模樣,光笑得更肆意。他唇邊詭異的笑連帶那張臉在火焰的照耀下顯得扭曲,就像是青面獠牙,前來索命的厲鬼。
索的是誰的命呢?
或許是右京吧。
正在兩人對峙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繪麻惶恐的叫喊:
“琉生哥,琉生哥你怎麽了?”
右京的眼睛越過光落到繪麻身上,正好捕捉到琉生膝蓋一彎,軟綿綿向前摔倒的場景。
雅臣見狀立即沖過去幫忙,他太過心急,奔跑的時候肩膀甚至碰擦到右京的手肘。兄弟們不約而同地趕往琉生身邊,那情境就像舉家搬遷的螞蟻或是随着潮汐湧動的水蛭,很是齊心協力。
朝日奈右京站在原地,腦袋嗡嗡作響,覺得自己與他們格格不入。
“琉生昏過去了,右京哥,快去廚房拿冰袋給他降溫!”
右京乍一聽見這聲音,身軀神經質地一顫,他定睛一看,說話的人居然是光。
光表現出的焦急那麽真實,讓人覺得任何的質疑都是不可理喻。
右京閉上眼睛的瞬間像是有白色的蛆鑽進眼眶,啃食他的眼珠。
他疼得渾身發抖。
朝日奈右京趕忙取了冰袋準備給琉生冷敷。
等接近了琉生才發現,這個怯弱的弟弟正枕着雅臣的手臂瑟瑟發抖。琉生的嘴唇和臉色一樣蒼白,額頭的冷汗成股流下,原先穿着的那件T恤已經濕了個徹底。
右京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将冰袋隔着毛巾放在琉生的頭頂,琉生的輕聲呢喃因此溜進右京的耳中。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琉生重複的道歉像是篆刻在右京心房的魔咒。
朝日奈右京站起身,很快就被擠出了包圍圈的核心。一片混亂中,右京聽見有人湊近他的耳邊,用戲谑地口吻說:
“琉生他,真是可憐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風鬥部分重寫過了。
最近都找不到寫暗黑系的感覺,就是寫完了這一章也覺得寫得好平淡……
分析題:if榉樹=繪麻,then蟬/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