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Act22光.智者的呢喃
婚姻實質上是倫理關系。婚姻是具有法定意義的倫理性的愛。
——黑格爾
把新婚夫婦送到羽田機場後,右京和繪麻順便在外面解決了晚飯。等兩人搭公寓的電梯到指定樓層,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朝日奈家的公寓是獨門獨棟,自然沒有所謂的左鄰右舍留盞燈,給他們行方便。走廊裏的燈又是聲控的,因此在電梯門打開之後,他們朝外踏出第一步之前,整條走廊都昏暗得可以,唯獨月光從盡頭的窗戶傾瀉進來,那也只能照亮兩人腳下的幾步路而已。
朝日奈右京就是在這個時候,忽然伸手按住了電梯的按鈕,讓它得以一直保持開門的狀态。
他起初和繪麻是一前一後站立着的,這會兒也沒特意向後面看,而是用一種近乎于呢喃的語氣說:
“我和媽媽都覺得,雖然……麟太郎先生名義上是入贅到我們家,但姓氏改不改,不是什麽大問題。挑在那個時候說,也是為了能讓麟太郎先生明白我們的想法,沒想到反而讓你陷入了窘迫的境地,是我欠缺考慮,真的很抱歉。”
朝日奈右京的頭微微低垂,話語裏有不容忽視的懊惱。
看樣子,他極力地想在繪麻面前維持一個無所不能的哥哥的形象,但那顯然是失敗的。日向繪麻的喉頭發緊,因為自己竟然一度用腌臜的心思來猜測他。
幾乎是在一瞬間,繪麻想起了許多被自己忍痛抛卻的心情。
被麟太郎錯怪的心情,想要讓美和認同的心情,以及曾經對右京的埋怨。
所有的所有,在這一刻化作一聲哽咽,從繪麻的喉頭溢出。
她慌忙地捂住了嘴,像是要把不該降生在世間的嬰孩捂死一般。
日向繪麻知道,自己想要扼殺的,是嫉妒,是不甘,是一切不幹淨的情緒。
然而,嗚咽聲還是從指縫間溜走,在空蕩的走廊裏伴随一陣陣的夜風胡亂逃竄,壓抑且恐怖。
朝日奈右京呢?
明明聽見她哭泣,仍舊保持着背對她的姿勢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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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繪麻再也不會無故地怨恨,她甚至感激右京的無動于衷,甚至以為這是一種體貼,得以讓她盡情地發洩。日向繪麻不知道,右京正沉浸在欣賞自己影子的樂趣中。
右京面前冰冷的金屬倒映出他模糊的面容。臉部上半部分的面無表情搭配上翹起的唇角,便成了他現在這樣詭異的模樣。
朝日奈右京肆無忌憚地撒謊,就像他在法庭上常幹的那樣,他終究還是把謊言帶進了生活。
右京将自己塑造成一個善解人意的哥哥,而把自己真實的想法付于黑暗。他計劃着讓繪麻猜忌自己,然後再把良苦用心告訴這個單純的妹妹。于是,就像任何一出拙劣而有效的苦肉計,右京會變成繪麻最信任的哥哥,搶在雅臣之前。
朝日奈右京說不清這麽做的理由,或許僅僅是想向雅臣示威。
可愛的姑娘還在重複着那句對不起,朝日奈右京終于在她的哭聲漸歇之後,牽着她的手走出電梯。
而那只在黑暗裏張開了血盆大口的怪物,高傲地搖着尾巴,一閃身就悄悄跟随在兩人的身後。
朝日奈右京掏鑰匙開了門,他們在玄關換好鞋,繼而一路筆直走到客廳。令繪麻意外的是,那裏居然空無一人,只有成套的肉粉色沙發靜默地橫卧,顯出幾分寂寞的姿态。客廳的冷清似乎很好的解釋了為什麽右京哥開門的聲響沒能等來迎接他們的人,因為這個時間點,大家都各忙各的。
日向繪麻對前幾天家人的熱情還記憶猶新,這會兒反倒不太習慣。
明明嘗慣了孤單,現在的她卻被莫名的失落緊緊地包裹住,仿佛回到家被別人迎接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真是有些恃寵而驕的想法呢。
繪麻還在自我檢讨,右京就拍了拍她的頭,又一次佯裝未曾察覺她的失落,而是盯着她通紅的眼睛調侃地說:
“去洗把臉吧,否則被他們看見,以為我欺負了你,這可夠我受的了。繪麻可是咱們家的公主呀。”
日向繪麻于是紅着臉,心滿意足地走開。
而朝日奈右京站在原地,有些欣慰地想:
原來哄女孩子這件事,也不是要的專長。
與此同時,朝日奈家的其他人正趁着夜晚八點的黃金時間段幹着自己的事兒。
朝日奈雅臣在自己的房間裏,拿出為數不多的心理學書開始研究。雖然他是個從業很久的小兒科醫生,但對心理學這塊卻是九成的初學者。他把那本厚厚的專業書攤在臺燈底下,保持着觀看第一頁的姿勢,足有半個小時。朝日奈雅臣當然什麽都沒看進去,哪怕是開頭的第一行字都是轉瞬既忘。事實上,雅臣已經把風鬥的背包和衣服交還給他,此刻正在等待風鬥的光臨,等着弟弟将自己的心理問題坦白給他。
朝日奈雅臣還在等待着,就像他之前半個小時所做的那樣。
而被雅臣殷切期盼着的風鬥在幹什麽呢?他明天就得趕回小樽的劇組去,這會兒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整理自己的行李。朝日奈風鬥花了好大的勁兒才把行李箱合上,至于那露在箱子外的衣服一角……
噢,就随它去吧。
朝日奈風鬥自暴自棄地想。
他可沒這個把握能再把行李箱合上一次。
朝日奈風鬥就這樣抱着得過且過的心态轉身去整理背包。
然後,不辜負雅臣期望的,視力不錯的風鬥在背包的顯眼位置,發現了那張皺皺巴巴的名片。朝日奈風鬥帶着疑惑而好奇的表情,把名片拿在手上,快速浏覽。當他的視線觸及到名片下方的落款:“谷原優介,國家一級心理咨詢師”的時候,滔天的怒火就像從未熄滅過一般,迅速席卷了風鬥。他的眼睛霎時就變得通紅,裏面布滿駭人的血絲。他的身軀控制不住地顫抖,因為憤怒,更因為他的尊嚴正在遭受踐踏。
不用仔細思考,侑介就猜到是誰将這東西塞進他的背包。
除了桑島涼,誰會随身攜帶心理咨詢師的名片,誰能不經允許碰他的包?
那個家夥,簡直太把自己當回事。
而他現在的所作所為,終于觸到風鬥忍耐的底線,讓他不惜毀了自己苦心經營的形象。
朝日奈風鬥沖到床邊,拿起床頭櫃上的電話,即便在撥出對方手機號的時候,手指還劇烈地顫抖着。在等待電話接通的幾分鐘裏,他轉過身,從穿衣鏡裏目睹自己臉上猙獰的表情,風鬥不以為杵,反而諷刺地挑起嘴角。
然後,電話接通了。聽筒裏傳出桑島涼關懷備至的聲音:
“風鬥,你還好嗎?劇組的人都很擔心你。你媽媽的婚禮怎麽樣……”
“我包裏的名片是你放的吧。”
朝日奈風鬥毫不留情地打斷桑島的絮叨,用篤定的語氣問。
聽筒裏,桑島的聲音靜默了片刻,而後以一種緩和的口吻回答:
“是啊,風鬥你別誤會,我不是認為你有什麽問題,只是讓你去咨詢一下。這個咨詢師是我的朋友,很有經驗的,我當時就是……”
盛怒之下的朝日奈風鬥哪裏聽得進桑島的話,更何況,在他看來,桑島的論調就像是告訴一個生下弱智兒的母親說:
“沒關系的,你的孩子只是反應慢一些,其他方面都很正常。”
簡直是狗屁不通!
桑島涼欲蓋彌彰的安慰讓風鬥感到惡心,他的憤怒也因此達到至高點,灼灼燃燒着的怒火如撲面而來的驚濤駭浪,将他完全淹沒,壓榨了他引以為豪的自制力。
朝日奈風鬥索性撕裂了和善的假面,用最惡毒的言語表達出內心的想法。
“你以為誰都像你這麽變态?只有不男不女的人才需要心理輔導!”
朝日奈風鬥說完,洩憤似的把手裏的電話甩了出去。
電話在床上來了個華麗的漂移,然後在地面繼續滑行一段距離,最後“咚”的一聲撞上緊閉的門板。
可憐的電話就這樣結束了驚心動魄的旅途,以極其壯烈的方式在門板前停下它匆忙的步伐。
它的身上發出微弱的紅色亮光,顯示它依舊茍延殘喘,依舊保持着通話狀态。
而聽筒那端的人,仿佛早就把電話擱在一邊,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朝日奈風鬥才不管桑島涼被刺激成什麽樣子,就算他死了,也跟自己沒關系。
他抿着嘴,用盡渾身的力氣把手裏的名片揉成團狀,眼見就要扔進垃圾桶去。
風鬥卻在實施行動的前一秒改變了想法,重新把手裏的紙團塞回背包的某個角落。
他的理智正逐漸回歸,風鬥悔悟到這張名片是不能随手丢棄在家裏的,否則他身體的異常将人盡皆知。
如果真是這樣,要自殺的可就不是桑島涼了!
朝日奈風鬥冷笑着,撿起門邊的電話,随手按下挂斷鍵。
這個時候,他的門前正好響起輕微的腳步聲。
日向繪麻打侑介的門前經過,直奔光的房間而去。
她的目的只有一個,感謝光慷慨的贈予,那件昂貴而精致的禮服無疑讓她愛不釋手。
繪麻已經用冷水敷過臉,完全看不出哭過的模樣。而她此刻站在光的門前,對幾步之外,侑介房中的異常一無所知。
這都得感謝風鬥的怒火偃旗息鼓得太是時候。
日向繪麻習慣性地整理一下衣服,然後曲起食指,在門板上扣了扣。
大約兩分鐘後,門從裏面被打開,伴随着逐步擴大的縫隙,繪麻一點點兒看見光的模樣---穿着絲綢睡衣,頭發亂糟糟的,一副邋遢到極點的做派。
繪麻不自覺張開嘴巴,為了面前朝日奈光落拓的形容。
朝日奈光似乎也對繪麻的到訪感到意外,兩人在門邊各自呆立了好一會兒,光才幹笑着把繪麻請進門。
朝日奈光一進房間,讓繪麻坐在自己的床上,轉身就回到電腦前的那張凳子上去。他一落座,就反射性地想要曲起右腿,幸好動作做到一半,就幡然悔悟般地停下。
他尴尬地朝繪麻笑了笑,轉而詢問起妹妹的來意。
當得知繪麻是為了感謝他贈送的那件禮服時,這位郁郁不得志的小說家立馬發揮出奇妙的聯想力,問起了繪麻對婚禮的感受。
他說:
“繪麻穿禮服的時候美極了,如果穿婚紗的話肯定更加好看。怎麽樣,有想要成為新娘的念頭了嗎?”
每個女生心裏都有一個新娘夢。
有的能成為現實,有的卻終其一生只是個夢。
但心裏揣着夢和堂而皇之地把它告訴別人又有所不同。日向繪麻因此有些忸怩,不敢貿然承認,生怕光把自己當做輕浮的人。
朝日奈光見狀,了然地笑開,嘴裏說着自怨自艾的話:
“哎,反正繪麻要是做新娘的話,也會選昴這樣的吧,像我這樣的老男人喲,注定要滞銷。”
身為四男的朝日奈光毫無顧忌地說着,好像得了短暫性失憶似的,把前頭三個哥哥都抛到腦後,他看見繪麻剎那變得通紅的臉色,調皮地沖她眨眨眼,繼續說道:
“你別介意,我只是聽說你動員家裏人一起去給昴加油鼓勁兒的事啦,沒什麽別的意思。”
日向繪麻這才如釋重負地拍拍胸脯,一臉劫後餘生的慶幸。
她心裏的驚疑還未完全退卻。
為什麽偏偏提到他呢?
或許是為了反擊,又或許是為了逃避。日向繪麻這回反問起了光對于婚姻的看法。
朝日奈光看着忽然伶牙俐齒的繪麻,眉毛向上挑了挑,說不清出于什麽念想,他居然打算把那些個陰暗的思想灌輸給眼前這個單純的小丫頭。
太潔白的花朵啊,總讓他覺得刺眼。
這樣想着的光,如是說:
“我呀,是不婚派的。對我來說,婚姻是個吃人的地獄。這世界上的惡人大都有不幸的童年,而童年,或者說家庭,不就是婚姻之後的必然産物嗎?這些人因為小時候的陰影順着畸形的軌跡成長起來,又會因為婚姻暴露出本性。像戀童癖,同性戀都是典型的代表。然後暴露出本性的他們會遭到周圍人的鄙夷,從而走上犯罪的道路。所以啊,婚姻就是他們的搖籃和墳墓。”
朝日奈光侃侃而談,卻因為看見繪麻慘白的臉色,意猶未盡地停下。
他煩悶地抓着橘色的長頭發,一臉後悔不疊的表情。
“啊,瞧我,都說了點什麽!對不起對不起,我剛好在寫小說,感情太投入了。繪麻快忘記這段話吧,真的對不起。”
朝日奈光三兩步走到床邊,半蹲在繪麻面前,二話不說就要握住繪麻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日向繪麻像是受了驚吓一般,用力地将雙手往後一縮,拘謹地捏着裙子下擺。她的視線定格在光微微仰起的面龐,眼睛裏有膽怯和審視。而後,繪麻像是重新被上了發條的機器人,猛地從床上跳起來,差一點将光撞翻在地。她仿佛失去理智,頭也不回地沖向門口,只是在跨出門的前一刻,被身後的光叫住。日向繪麻的背脊因此僵了僵,她回過頭,擠出一個難看的微笑,聽見光問:
“棗今天有沒有提到我?這小子也不打聲招呼就走了,真讓我這個哥哥傷心吶。”
日向繪麻的思緒亂成一團麻,唯一的念頭就是趕快逃離這裏。
她慌不擇言,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身處黑暗的走廊之中。
而朝日奈光對繪麻的失禮并不在意,他嘴角噙笑,饒有興致地撫摸着床上的那塊凹陷,那是繪麻剛才落座的位置。
他輕輕地“嘁”了一聲,轉身走回電腦前,把桌上明晃晃泛着光的打火機随手扔進抽屜裏。
那是一只和他送給右京的,款式相似的打火機。
作者有話要說: 下周二要交一篇的論文提綱,小夥伴都出去玩了,就我在家看專業書,想想好悲催。更新的話,看我提綱完成得怎麽樣,會盡量抽時間出來的。
我如此勤勞,有沒有想要冒泡的沖動呀,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