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Act25繪麻.致命的善意

人和人之間,最痛心的事莫過于在你認為理應獲得善意和友誼的地方,卻遭受了煩擾和損害.---拉伯雷

昴再度醒來,發現自己身處醫院。

慘白的房間布置,濃烈刺鼻的消毒水味兒和走廊上此起彼伏的咳嗽聲,一切與死亡相關的詞彙被淋漓盡致地展現在這裏。

朝日奈昴的眉毛皺得緊緊的,但他沒法迅速逃離這個令他生厭的環境。因為他的右腳被半吊在鐵環裏,猶如一個骨折的病人般,不能輕易動彈。于是,他只得孤獨無助地坐在床上,聞着死亡的氣息彌漫在鼻腔。

昴因這不詳的氣氛變得惶恐,甚至沒在第一時間想起那場半途而廢的籃球賽。

直到右腳背勃發的經脈“突突”地跳着,包裹骨骼和經絡的皮膚下隐約地疼痛,他才回憶起當時的一些場景:

回旋着暗淡光斑的天花板,身邊人焦急的叫喊還有那宣判他失敗的尖銳哨響。

朝日奈昴的面上浮現出一股死氣,他像是被身穿黑色鬥篷的巫婆變成了沒有意識的玩偶,目光定定地注視着面前牆上某一點。

朝日奈昴神色頹然。

因為他知道,自己錯過的不僅僅是一場籃球賽。

“你醒了?”

朝日奈昴循聲望去,正對上來人的視線。朝日奈棗穿着黑色的修身襯衫,棗紅色的西裝搭在右手臂上,從門口邁步而來。

朝日奈昴漠然地轉過頭,像是沒聽見哥哥的問話。

受了冷落的朝日奈棗卻不以為然,他早就想過,自己和昴的碰面不會那麽和樂融融。而弟弟那些小兒科的伎倆,在他看來更像是撒嬌。

棗在昴撇開視線的時候,失笑地搖搖頭,腳步不滞,很快就搬了把椅子走到病床邊,果不其然看見昴神情間的抗拒。

對于他這個久未見面的哥哥,昴的反應就是那一臉随時都可能溢出來的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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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日奈棗把西裝挂在椅背上,在昴嫌惡的注視裏坦然坐下。

他沒說話,而是先把袖口的扣子解開,将襯衫撩高,直到露出一截小麥色的手臂。随着這番動作,原先那個看起來有點兒呆板的精英,轉瞬就變得生氣盎然。

“你的X光片結果出了,雅臣哥正在和主治醫師談話。”

朝日奈昴的眼睛裏有稍縱即逝的迷茫,他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拍過X光片。昴猜想,或許就是在他痛得幾乎失去意識的時候。

但這并不是他關注的話題。

朝日奈昴的眼睛緊盯着棗的手臂,他把嘴角勾成嘲諷的弧度,幽幽地說:

“你居然還惦記着鍛煉,是什麽項目,跑步?”

棗不屑于争辯或是參加工作後的習慣使然,這讓他即使面對昴咄咄逼人的語氣,也照舊不為所動·。

“不是只有在田徑隊才能跑步,有很多事情……”

“昴終于醒啦?”

雅臣如棗先前那般突兀地出現,他一手拿着土黃色的病歷袋,臉上激動的笑容與房間裏緊張的氣氛格格不入。雅臣先看了眼微張着嘴欲言又止的朝日奈棗,再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可憐巴巴的昴,很顯然,他的出現打斷了這對兄弟的談話。

但朝日奈雅臣像是沒有發現弟弟間的暗湧,他走到棗的身邊,從病歷袋裏抽出新鮮出爐的X光片。雅臣舉高了X光片,把它置于陽光下細細地查看,X光片上清晰地照出昴的右腳,包括那平時掩蓋在皮膚下的脈絡以及一根一根的腳趾骨,抽象得有點兒滲人。

無論是昴還是棗,在這即将“宣判”的關鍵時刻,都已經顧不上彼此間的那點兒嫌隙。

他們默契地屏息凝神,等待雅臣告知最後的結果。

當朝日奈雅臣放下手裏的X光片,轉過頭,便看見這幅滑稽的景象。

弟弟們如臨大敵的模樣呀,真是令他忍俊不禁。

所幸,雅臣還記得自己的本分。他板着臉,神情嚴肅,把幾分鐘前從主治醫師那兒聽來的話,竹筒倒豆般地複述:

“昴得了一種叫關節鼠的病,這病變多發生于膝蓋,偶爾也會發生在其他部位。”

雅臣說着,眼睛不住地往昴的右腳瞟去。

“關節鼠是由于外傷或猛烈撞擊引起的,關節裏細小的骨骼會因此脫離原本的部位,只要通過手術,将關節裏病變的骨骼複位就能完全治愈。總的來說問題不大,你們可以放心了。”

手術---這個常人聽來驚心動魄的詞彙,在雅臣的嘴中卻像吃飯一樣的輕描淡寫。

雅臣安撫性的笑容,落在昴的眼裏,也是截然不同的解讀---是事不關己,是虛僞至極。

朝日奈昴的胸口像是憋着一股濁氣,他急促地喘息幾下,然後堅定地說:

“不!我不做手術!”

這時候的昴滿腦子都是籃球隊的事。他想,手術後動辄三個月的休養期,他注定趕不上這一賽季。等到來年四月的新生入學,屆時籃球隊一定會補給新鮮血液。而他---這個錯失了最佳時機的三年級只得在冷板凳上度過接下來的社團生活。

他不能忍受這樣的待遇,絕對不能!

房間裏的空氣因為昴的劇烈反抗瞬間凝固,棗和雅臣面面相觑了一陣,然後兩人像是達成了某種共識。

朝日奈雅臣若無其事地笑着對昴說:

“我去看看入院手續辦得怎麽樣,待會兒右京會幫你把換洗衣服帶來的。棗就先在這裏陪着你吧。”

而朝日奈棗幾不可見地點頭,表示默許,順便死死地按住了昴意圖掙紮的上半身。

直到雅臣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沒等棗主動松開桎梏自己的手,昴就歇斯底裏地叫嚷起來:

“你不是為了避開我,寧願搬出公寓嗎?現在憑什麽來管我?”

當昴的怒吼直擊棗的面頰,棗的身軀也跟着震了震,他錯愕地瞪大眼睛,微張的嘴像是缺氧而呆笨的魚。他煩躁地伸手扯亂了頭發,用近乎呢喃的口吻說:

“誰和你說的?我當然不是因為讨厭你才搬家的,是因為……”

正在這時,越過棗微微顫抖的肩頭,昴看見門口拎着袋子,裹足不前的人。

“右京哥,你來了?”

朝日奈棗的背脊頓時一僵,他的臉上透出猶如這房間布置般,毫無生氣的白色。棗聽見皮鞋踩在地面時發出的“踏踏”聲,逐漸向他靠近。對于棗而言,這無異于一種警示的信號。就在右京的面容出現在視野裏的前一刻,棗猛地站起來,他身下的椅凳被推出老遠,并且因為摩擦,發生了一陣極其刺耳的噪聲。

昴的眼裏流露出懼意,他覺得此刻的棗像是精神失常的瘋子,他倆的角色錯位了。

棗毫無歉意,嘴裏含糊地說着:

“我去一下洗手間。”

他保持着怪異的姿勢扭身,甚至在跨出第一步的時候,踉跄得差點摔倒。

朝日奈棗就這樣和哥哥打了照面,他看見哥哥鏡片裏自己的倒影,缺乏勇氣的,滑稽可笑的,一如一年前決定向邪惡妥協時那般狼狽。

而右京望着他的眼神裏,有露骨的悲哀和憐憫。

他嘲諷地想:

是的,在右京哥的面前,我将永遠是引人發笑的可憐蟲。

直等到棗跌跌撞撞地走出門外,右京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

他抿着唇,舉高了手裏的袋子,向昴展示裏面的牙刷、毛巾等各種住院所需用品。然後,朝日奈右京狀似不在意地問:

“剛剛棗都和你說了什麽?”

“說……他搬家不是因為讨厭我。”

經歷過最初的訝異,當昴再次回想起棗的答案,心間升起一種複雜的情緒。他既對自己的猜忌感到慚愧,又不肯這麽快就和哥哥緩和關系。

畢竟,他和棗已經很久沒好好交流過了,自從棗退出田徑部之後。

昴撇撇嘴,做出不屑一顧的姿态,然而嘴角的弧度卻能在任何松懈的時刻肆意揚起。

沉浸在喜悅裏的昴沒看見,哥哥右京在聽到他的回答之後,緊緊握着的左手和手背上突起的青筋。

朝日奈昴最終還是在一周後接受了手術,當然不是棗勸說的結果,他只是害怕雅臣口中“一旦發生黏連或是關節閉合,将很難治愈”的情況而已。

出乎意料地,當日來醫院送他動手術的人只有繪麻、光和侑介。

其餘的人竟都被一些事纏得脫不開身,就連和昴最親密的棗也因為公司裏傳出某部動畫要制作十周年紀念篇的消息,忙得不可開交。說起來,朝日奈椿正是依托這部動畫的劇場版,實現了聲優出道。

這會兒無論消息真假,恐怕都已經寝食難安了吧。

跟家人紛紛“抛棄”昴的行徑不同,日向繪麻甚至特地為此向影碟租憑屋的老板請假。繪麻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回想起當時的情境和老板臉上暧昧的笑容,依舊忍不住漲得滿臉通紅。

然而,繪麻臉上的紅暈很快就褪卻。

昴進入手術室已經半個多小時,但那盞紅色的指示燈遠沒有熄滅的意思。繪麻雙手交握,掌心盡是濕濡的汗水,即便是在冷氣十足的走廊裏還是粘膩得讓她難受。而她身旁的侑介弓着背,兩手緊緊地相握,食指交互地在手背上敲打,與此同時,他穿着運動鞋的腳也不安分地抖動着,時不時地敲擊着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每當侑介足尖點地的瞬間,都會發出格外響亮的聲音。這聲音在靜谧的走廊裏回蕩,蠶食着繪麻纖細的神經。繪麻敢斷言,要不是她狠狠地在手掌裏留下指甲的烙印,她很可能把這股怒氣全數發洩到侑介頭上。

但繪麻不能這麽做,因為她知道侑介不是故意的,他和自己同樣緊張。

兩個未成年人并肩坐着,等待一場未知的手術結果,孤獨而難耐。

終于,侑介開口打破了沉默,語氣裏有強烈的埋怨。

“光哥去哪兒了,這麽久都不回來?”

日向繪麻神經質地回頭看了侑介一眼,她張了張嘴,面上盡是扭曲的釋然。

“我……我去找他!”

繪麻沒發現自己的聲音響得有點兒吓人,她沒等侑介反駁就逃也似地跑開。

她太想要逃離這個令她窒息的場所,去到別處---無論什麽地方都行。

日向繪麻漫無目的地跑了一陣,在樓梯拐角處迎面撞上歸來的朝日奈光。

而幾步之外的走廊盡頭,男女廁所的标識明晃晃的,有些紮眼。

朝日奈光伸手扶住了繪麻前傾的身體,幾乎将她半抱進懷裏。橘紅色的長發被随性地束成馬尾,随着他的動作,有細小的煙灰從衣服上掉落到地面。而後,朝日奈光帶着玩味的笑,湊近繪麻的耳邊……

幾分鐘後,侑介等到了姍姍來遲的光,同時也從他口中得知,繪麻臨時決定先回家的消息。

而當他準備細問的時候,朝日奈光只是不鹹不淡地回答:

“你不覺得她臉色很差嗎?可能生病了吧。”

侑介被光的話點醒,他回想起繪麻怪異的舉動,也覺得她當時的臉色有點難看。于是,心底躁動的那些抱怨迅速地偃旗息鼓,轉而變成對繪麻的深切擔憂。

他想,要不是光哥在身邊看着,他一定會抛下還在手術的昴哥,直奔家中。

朝日奈侑介不知道,此刻的繪麻正在遭受的,是比生病更恐怖的磨難。

朱利坐在床上,擔憂地注視着繪麻的背影。

它的小主人自從二十分鐘前猛地闖進房門之後,就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在書桌前寫寫畫畫,嘴裏還念念有詞。

起初,朱利還乖乖地等待繪麻主動給它回應。

但随着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它開始認識到,這是無法達成的奢望。于是,耐心被磨盡的松鼠朱利決定主動出擊。它動作靈敏地跳上書桌,眼裏的氣惱在接觸到繪麻臉龐的那刻變成極致的驚慌失措。

朱利看見,它最親愛的小主人埋着頭,低垂的臉上是兩道清晰的淚痕。并且,淚水仍在順着這兩道軌跡蜿蜒而下。每當臉頰的淚水順着下颚滴落到桌面,便會有新的水珠奪眶而出,那模樣,讓朱利不禁懷疑,繪麻是想把眼球裏所有的水分都擠幹。

朱利顫顫巍巍地繞過書桌上積攢起的“小池塘”,來到繪麻身邊,艱難地聽清了她近乎瘋魔的呢喃: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朱利摸不着頭腦,只得順着繪麻的視線去尋找線索。然後,毛茸茸的小家夥發現了平攤在書桌上的日記本,繪麻反複地在空白嶄新的頁面上寫下相同的語句,正是她此刻念叨着的那句對不起。淩亂的字跡布滿整張紙,甚至不乏字與字的相互交疊。繪麻在每句話的收筆處都像用盡了力氣,日記本上因此多出了許多道裂痕,泛着毛邊兒的裂痕以極其慘烈的姿态朝兩邊鋪展開,看起來觸目驚心。

日向繪麻沒有一刻停歇。

她的嘴巴仍然張張合合,手腕即使抽經也還在繼續。

她的精神接近恍惚,唯獨那句惡毒的語言盤桓在腦中,那是朝日奈光附在她耳邊輕聲地說:

“繪麻不覺得,昴現在這樣和你脫不了關系嗎?怎麽說呢,到底是你把不切實際的希望交給了昴,讓他去攫取原本不屬于自己的勝利的果實。你不知道嗎,心理暗示的作用其實是很驚人的。”

日向繪麻終于用完了力氣,原本緊握的筆頹然地從她手裏滾落。

她靠着椅背,雙眼無神地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日記本,然後憑着本能将這些承載着污濁痕跡的紙張撕扯下來,扔進桌子底下的垃圾桶。

她耷拉着肩膀,機械地重複着撕扯的動作,直到露出日記本裏原本的內容。

[今天也注視着你,在同樣的早晨七點三十五分。]

日向繪麻的神情猶如見鬼一般的惶恐不安。

是的,這就是她對昴的---偷窺日記。

作者有話要說: 作為一個沒看小說就滾來寫同人的作者,我森森地覺得自己不夠負責。

祈織的前女友在原著裏有提及,叫白石冬花。所以後續情節裏還是遵循原著。

真的十分抱歉,另外謝謝安小七以及谷歌喝喝酒的指正~

好的,明天晚上八點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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