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Act28繪麻.自私的信任
人與人之間最高的信任,無過于言聽計從的信任。 ---培根
傍晚六點,作為一系列盂蘭盆節祭祀活動的尾聲。聚集在寺廟的人們在附近的河面上放了成百上千的花燈。蕩漾的微波承載着花燈逐漸飄遠,河面上的熒熒燭火與浩瀚夜空下的點點繁星相映成趣。日向繪麻一行人便借着夜空下微弱的自然光踏上了回家的路。只是,當他們愈走近寺廟,人們的議論聲就愈大,像是在讨論發生在小樹林裏的一起傷人事件,說是這會兒剛把兩個傷員送上救護車開遠了。日向繪麻在嘈雜的人聲中勉強捕捉到零星的字眼,不知怎麽,竟想到了朝日奈要和那瘦骨嶙峋的城島智,然而前方家人的步伐不見停頓,為了追上他們,繪麻就只好逼迫自己忘卻這些沒有根據的猜忌。
轉眼時鐘走到晚上十點,朝日奈要和朝日奈祈織遲遲未見人影。日向繪麻在自己房間複習功課,不安的情緒卻随着指針的移動逐漸擴大,并即将完全吞食她。終于,十點二十分的時候,繪麻房間的門被敲開。出現在門外的右京臉上有極力克制的愠色,他将手裏的電話遞給繪麻說:
“要打來的。”
右京說完這句話,朝繪麻僵硬地笑了笑,轉身就走。盡管對弟弟的要求感到生氣,他還是沒忘記要替繪麻帶上門。
日向繪麻看着右京的背影消失在慢慢變狹小的門縫間,愣了愣,過了一會兒才把電話貼近耳朵。
“是繪麻嗎,我是蓮。”
日向繪麻聽見耳邊傳來的不算熟悉的聲音,兀自眨了兩次眼睛。不是說要哥打來的電話嗎,怎麽一會兒工夫就變成其他人呢。
“啊,蓮先生。”
蓮在那頭輕輕笑了一聲說:
“很高興你還記得我,現在你的身邊沒有別人對嗎?”
蓮忽然變嚴肅的聲調讓繪麻下意識地緊張,雖然不知道蓮這麽問的原因,她還是配合地看了看周圍,表示肯定。
“現在,你不需要說話,只要聽我說就好。聽着你的哥哥要跟祈織由于某些原因正在醫院裏躺着,我們需要你幫一個忙。請你把要跟祈織的一些生活用品,随便什麽都行整理好,帶到醫院來。醫院的地址我會稍後發在你的手機上。另外,如果待會兒你右京哥哥問起什麽,記得不要把這件事透露出去。不要把這件事透露給家裏任何一個人,你的兩位哥哥都是這麽希望的。”
日向繪麻安靜地聽着,聽着電話那頭的人用平常的語氣闡述一個不平常的事實。繪麻的心如驚濤駭浪地翻滾着,直到蓮說完該說的,她握着電話的右手才有些放松。繪麻狠狠地咽下一口唾沫,艱難又鄭重其事地答應了蓮的請求。繪麻明知,事态的發展很可能超乎自己的想象,也知道當時人們議論的“傷人事件”的主角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哥哥們---盡管她不清楚祈織怎麽會出現在小樹林裏。但是,被人深深信任着的喜悅将她的理智完全淹沒了。當情感戰勝理智,什麽不能夠做的。不過是又一個謊言而已。
為了避免被家人看出端倪,日向繪麻先平複了一下情緒,她将自己的開心也好,緊張也好統統掩蓋在平靜無波的面容下,作為一個撒謊老手,這點兒小事對她而言,也算信手捏來。緊接着,等她去客廳還電話的時候,朝日奈右京果真主動說起了這件事。
“說什麽為了賺錢留在寺廟裏暫時不回來,還帶着祈織一起,要這臭小子根本不配侍奉佛祖,只會亵渎而已!居然還說什麽假期裏不想看見我這張臉,能看見繪麻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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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日奈右京說得義憤填膺,一絲不茍的頭發也變得有些蓬亂,完全不符合他慣常的精英派頭,繪麻近距離接觸了哥哥的異變,控制不住地愕然。察覺到妹妹的驚訝,右京尴尬地把眼鏡框扶正,清了清嗓子說:
“抱歉,我不是針對你。咳,要都跟你說清楚了吧。那我一會兒把這兩個家夥的東西整理好,明天麻煩你幫他們送去,可以嗎?”
“嗯。”
隔日,下樓買早飯的城島智在醫院走廊巧遇了迎面而來的日向繪麻。智認得這個小姑娘,但因為羞愧,他并未停下來和繪麻打招呼。而是低着頭快步和她擦身而過之後,才停下腳步回身去望着繪麻纖細的背影。城島智記得,剛才那匆匆的一瞥,日向繪麻的眼眶通紅,似乎哭過。
究竟朝日奈要支開自己,和小姑娘都說了些什麽呢?智想着,加快了腳步。他一走到病房裏,就見朝日奈要沖他虛弱地微笑。要像是試圖沖他招手,卻因為手術過後,體力不支沒能實現。城島把熱騰騰的早飯放在桌上,三步并兩步趕到要的身邊。
朝日奈要腹部的傷口雖然大出血,但由于搶救及時,目前正在緩慢的康複中。昨夜手術的麻醉效用過後,朝日奈要在床上疼得死去活來,輾轉難眠。這會兒劇烈的疼痛總算有減輕的趨勢,然而朝日奈要卻完全顧不上自己似的,張口就用沙啞的嗓音問:
“祈織他怎麽樣了?”
說起朝日奈祈織,城島智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和牆壁差不離。對于這個痛失戀人,傷害哥哥又企圖自殺的少年,城島智也不知道該抱有怎樣的情緒。他苦澀地笑了笑說:
“因為刺傷後沒有把刀□□,沒有造成大量失血。而且聽醫生說,他刺的時候,似乎避開了要害。所以,情況比你還好一點。”
朝日奈要聽着智的敘述,欣慰地扯開嘴角笑了。
“那就好,那就好。”
眼見朝日奈要神情落寞,城島智有意轉移話題。然後就提起了剛離開不久的日向繪麻,他看了一眼牆角多出來的行李箱,強裝笑意地問:
“和你妹妹都說了些什麽呢。”
誰知道,這麽個在他看來稍顯輕松的話題,竟引起了要長時間的沉默。過了很久,朝日奈要才動了動幹燥得起了皮的嘴唇說:
“我把一切都告訴她了,關于我們和祈織的。”
城島智故作的笑臉頓時凝固住,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病床上死裏逃生的人,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任何話,沒等他整理完思緒,要又強撐着力氣自顧自地說起來。
“繪麻走了之後,我就在想,為什麽要原原本本地告訴她呢。看到你的時候我想通了。其實我一直想找人傾訴,但是家裏的人不行,因為太親近了所以反而說不出口。繪麻不一樣,雖然很殘忍,但她對我來說只是個陌生人而已,所以能說,能對她老老實實地說。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不是嗎?”
長時間的說話似乎牽扯傷口,引得朝日奈要連着咳嗽了好幾聲。即便如此,他仍舊無法抑制自己說話的欲望,等到幹澀的喉嚨停止抗議,朝日奈要又總結成詞般地說:
“可繪麻真是個好姑娘啊,她居然為我哭了,還握着我的手讓我好好活下去。真傻呀,我怎麽會死呢,我的膽子這麽小,怎麽會再去死呢?”
朝日奈要說着,語氣裏透出顯而易見的自嘲和絕望。等他的話告一段落,擡起頭卻發現智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朝日奈要驚愕,瞌睡的欲望卻在此時如潮水般洶湧而來,在沉重的眼皮終于耷拉下來的那一刻,他似乎聽見耳邊有人說:
“等你出院之後,我想出家。”
朝日奈要無知無覺地閉着眼,作為回答的是他的夢呓。
“是呀,活着太難了。”
雖然不想死,但是活着實在太難了。
如果能被祈織殺死的話,其實也不錯。
這是朝日奈要始終都沒敢吐露給城島智的真心話。
從醫院回來的當晚,光是應付家人的詢問就已經讓繪麻身心俱疲。晚飯後,她迅速把自己關進房間內,書桌上的課本攤開着,上面顯示的文字卻猶如一只一只肆意亂竄的蝌蚪,一點兒也進不了繪麻的腦子。左右無法複習功課了,繪麻去客廳的果盤裏拿了只新鮮的蘋果,又拿了盤子裏放着的水果刀,想吃完蘋果就早早地入睡。她返身往房間走,意外地發現門前站了個人影。
“侑介,你怎麽來了?”
朝日奈侑介撓了撓頭,在黑暗裏沖她谄媚地裂開嘴笑了笑。等到繪麻打開房門,更是自說自話地跟進來。日向繪麻對侑介的舉動摸不着頭腦,只見侑介局促地站在靠近房門的位置,以一種殷切的目光注視着她。兩人莫名地變成對峙的狀态,不善于交際的繪麻頓時頭皮發麻,她絞盡腦汁地思索着開場白。然後如獲至寶地尋見了自己手裏的蘋果,她舉高手,傻兮兮地問:
“要吃蘋果嗎?”
情況終于改善了一些,侑介在說了五分鐘閑話之後,也直奔主題地說:
“你的英語作業能……呃,借我參考一下嗎?”
“不行。”
日向繪麻手裏的水果刀緩慢地運作,這卻不妨礙她義正言辭地拒絕,話語間沒有一點兒轉圜的餘地。朝日奈侑介的失落只是一瞬,幾秒後又重整旗鼓地跟繪麻聊起了別的。他想,自己軟磨硬泡,一定要堅持到繪麻同意為止。
日向繪麻的耳朵接收着侑介的聲音,心思卻飄忽到很遠的地方去。她看着蹭亮的刀面映照出自己呆滞的臉龐,不可避免地想起早上在醫院裏聽見的,關于要哥,祈織哥和他們彼此戀人的那番話。
一旦回想起這件事,繪麻便感覺到致命的壓抑。她從不知道一個人的信任也能沉重到這樣的地步,繪麻甚至後悔,後悔自己接受了要哥的囑托,成為他們艱辛的分擔者。日向繪麻的理智如呼嘯而過的火車,叫嚣着要将她從消極的情緒裏解救出來,于是繪麻就真的重新全神貫注地聽侑介說話。
“……诶,你說,要哥和祈織哥真的不是鬧矛盾了嗎?”
哐當。
尖利的刀鋒将繪麻食指指尖的皮膚劃開,鮮紅的血珠子就伴随着水果刀清脆地落地。這一回,冰冷的刀面映照出了驚慌失措的臉龐,是日向繪麻,也是朝日奈侑介……
片刻後,侑介找來了創可貼。他再三确認創可貼包裹得萬無一失。這才擡起頭,略帶責備地說:
“你怎麽了,心不在焉的?”
朝日奈侑介和日向繪麻原本就離得很近,侑介這一擡頭更是清晰地看見繪麻眼眶裏打着轉兒的淚珠。他愣了愣,然後下意識拔高了嗓音,焦急地問道:
“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說出來呀,無論什麽事情我都會保護你的。”
這幾乎算得上告白的話如耳旁風,從繪麻耳邊溜過,倏然順着窗戶縫隙劃向天空。她不是不感動,只是還謹記着和要哥的約定。日向繪麻砰地站起身,由于動作過度猛烈,甚至撞到了侑介的膝蓋。就在侑介疼得彎下腰用雙手扶膝的當口,繪麻胡亂地翻弄着書桌,并把英語作業本找出來,沒頭沒腦地遞給侑介。她一邊說着:
“作業本給你,早點還給我。”
一邊用力地把侑介往門外趕。
等到朝日奈侑介錯愕的面孔完全被門板隔絕,繪麻脆弱的身軀慢慢地順着門滑落,她跪坐下來,雙手扶地。繪麻終于允許自己流露出滿面的苦楚。她反複地呢喃着:
“約定好了的,一定會遵守約定。”
日向繪麻是那麽欣喜于朝日奈要的信任,她從不知道,也不會有機會知道哥哥的自私。
然而,這個世界上又有誰不自私呢?
作者有話要說: 由于作者不按大綱的神展開,而衍生出不得不寫的過渡章。我知道它平淡xN,有一種還沒到高潮就萎了的趕腳╮(╯▽╰)╭還請姑娘們在心裏罵作者一萬遍SB,然後繼續看下去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