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Act29琉生.漩渦

使複雜的人生簡單化除了暴力就別無他法。 ---芥川龍之介

大阪某旅館

盂蘭盆節假期的最後兩天,好容易不用去醫院值班的朝日奈雅臣向大夥兒提議了一場家族旅行。由于日向繪麻沒來得及辦理護照,旅行的地點從最初的夏威夷換到了現在的大阪。

傍晚,剛洗完澡的朝日奈侑介正穿着夾腳拖在某旅館的走廊穿梭,他的嘴裏哼着不成調的大阪當地的歌謠,十分惬意的模樣。

侑介準備去找繪麻,之後的行動雖然完全沒有考慮過。但無論是在沙灘漫步還是去一場新奇的周邊探險,侑介想,總之得把繪麻單獨約出來才行。由于想要見到繪麻而忽然加快,又因為緊張而忽然減慢。侑介的腳步變得毫無章法。他那濕噠噠的頭發仿佛覺得主人現在不夠亂似的,三番四次地遮住了他的眼睛。朝日奈侑介在又一次将劉海撥開之後,挫敗地承認右京哥說得對,他的頭發确實該剪了。

朝日奈侑介一邊挑起自己過分長的劉海嫌惡地看,一邊站在走廊裏環顧兩邊的房間。當他發現了和記憶裏重合的房門號,侑介毅然決然地掉頭往回走去---他的目的地是琉生的房間。

朝日奈侑介腳下不遲疑地走,腦子裏卻想起了雅臣哥提起這趟旅行的時候,琉生哥似乎老大不樂意,連帶着當時的右京哥也對出游提不起興趣似的。最後還是光哥在旁邊苦口婆心地勸了好久,兩人才勉強同意的。

右京哥和琉生哥為什麽不同意來大阪玩兒呢?侑介不能理解,他正處于熱衷運動,甚至過分熱衷運動的年紀,再加上侑介本身也不是個勤奮的好學生,所以一切能呼吸新鮮空氣的機會對他而言都是激動人心的。

朝日奈侑介很快就沿着腳下的紅地毯走到琉生的房間門口。赤棕色的房門虛掩着,從狹小的門縫裏透出幾許泛黃的,帶着昭和氣息的燈光。據說他們現在居住的這家旅館有上百年的歷史,怪不得到處都有一種時光沉澱的厚重感,厚重得侑介都想打噴嚏了。朝日奈侑介的嘴巴張了半天,愣是沒能把這個噴嚏給好好發洩出來,他只得讪讪地摸着自己的鼻子,門也忘記敲,直接用右手握住門把,一邊推門而出,一邊随意地說:

“琉生哥,麻煩你幫我剪一下劉……”

朝日奈侑介未說完的話在他踏入這房間第一步的時候,就被狠狠地掐滅。原本醞釀出來的讨好的笑容在臉上扭曲成極致的惶恐。侑介又張大了嘴巴,這一回他不是想打噴嚏,而是因為過度驚訝之下本能的反應。棕黑色交錯繁複的根須發了瘋似的纏繞上他的雙腳,并以極快的速度滲透過旅館陳舊的地板,向更深處的地底蔓延。朝日奈侑介被定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的景象。他眼睜睜地看着琉生哥驚慌失措地套上白色浴袍,連腰前的衣帶也來不及系,就試圖轉身朝他微笑。

朝日奈侑介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什麽表情,他的臉色是否比琉生哥更加蒼白,還是稍微好一些。他又在原地愣了幾秒鐘,直到識破琉生哥想要向他走來的企圖之後,侑介一度停頓的神智才終于如上了年歲又抹了潤滑油的發條一般,咯吱咯吱地運動起來。

“琉生哥你……”

朝日奈侑介用盡全身力氣,将腳下礙事的根須給連根拔起。他的身軀也因為反作用力直直地往地上倒去,“砰”地一聲撞上身後的門板。朝日奈侑介的背脊像被撕裂一般疼痛着。然而他顧不上疼痛,或者說正是這股強烈的疼痛叫嚣着讓他得以逃離這扇門。

如果感到害怕,就奔跑吧!

朝日奈侑介的腦海裏恰如其分地回蕩着這句話,他也确實調動全身的細胞奔跑着。就算被地毯絆倒也要立即爬起來,就算腳上的人字拖掉了一只也不能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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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日奈侑介奔跑着,奔跑着,唯一的心願就是将琉生哥甩得遠遠的,将琉生哥背上寄居的魔鬼甩得遠遠的。終于,精疲力竭的侑介看見了心心念念的那串門牌號,他欣喜若狂。短時間內大量分泌的汗水讓頭發變得更加濕漉漉,一根劉海戳進了侑介的眼睛,他不得不閉上那只眼睛,腳下一個趔趄,幾乎整個胸脯整個人都撲倒在距離他最近的那扇門上。

砰地一聲。

門被撞開,房間裏的日向繪麻蹬蹬蹬地跑出來,當她看見侑介狼狽的模樣,臉上的驚愕更是随時都會溢出來。

“侑介,侑介,你怎麽了?”

日向繪麻高聲叫着侑介的名字,眼前的狀況太過詭異,她的尾音帶着顯而易見的顫抖。然後,沒等朝日奈侑介回應,旁邊的另一扇門卻從裏面被人打開,朝日奈右京從房間裏走出來,當他看清侑介的樣子,也是止不住的疑惑和擔憂。但右京到底是見過世面的律師,沒過幾秒就恢複了鎮定,他和繪麻合力将侑介連拖帶拽地扶到床上坐好。在繪麻安撫侑介情緒的當口,朝日奈右京就在旁邊的桌上幫侑介倒水。

之後的一分鐘,三人誰都沒有說話,房間裏響徹着朝日奈侑介大口大口,如瀕死病患般的喘氣聲。緊接着,就在右京打算把盛水的玻璃杯端到侑介手裏的時候,朝日奈侑介卻轉頭盯着繪麻的眼睛,他的瞳孔因驚懼而渙散,嘴唇卻凝聚了所有的勇氣,并且主動說起剛才的遭遇。

“我剛剛去琉生哥的房間,他剛洗完澡還沒穿上衣……”

哐當。

朝日奈右京手裏的玻璃杯在地上砸得粉身碎骨,他像是試圖阻止侑介的敘述。

但侑介的回憶已經如閘門開啓,就沒有半途終止的可能。于是,朝日奈右京聽見自己的弟弟用驚恐萬狀的聲音說:

“琉生哥的背上有煙頭,有煙頭燙傷的痕跡,很多,很多。”

兩天的時間很快過去。當日向繪麻跟着朝日奈兄弟再度回到居住的公寓,單純的少女尚不知道由于這一趟的大阪之行,有一些東西注定離她而去。然而,繪麻也已經察覺到生活裏的些許變化,比如現在每一天的放學,朝日奈侑介都會拖着她迂回地繞到琉生哥所在的美容院,遠遠地隔着一條街道觀望工作着的朝日奈琉生,并且在琉生下班後裝作不經意地跟他“巧遇”。

盡管右京哥再三囑咐侑介和繪麻,要他們對這件事保密。但是,親眼目睹了琉生哥背上密密麻麻的傷疤後,朝日奈侑介怎麽能乖乖地保持沉默!另一方面他堅持認為哥哥身上的這些疤痕很可能來源于上司的虐待。因此,滿心要化身成正義使者的朝日奈侑介和天生良善的日向繪麻一拍即合,竊竊地違背右京的意志,開始了對琉生的保護。

而朝日奈琉生雖然對傷痕的由來三緘其口,大有絕口不提的趨勢,卻也感動于弟弟妹妹的回護之心,裝傻充愣地默許了侑介和繪麻的跟蹤。只是漸漸地,工作的店裏出現了一些關于琉生的流言蜚語,說是他招惹上什麽麻煩,最近總有兩個小孩子在對街氣勢洶洶地窺探他。于是,笨嘴拙舌的琉生只得承受着來自同事和家人的雙重夾擊。

盡管辛苦,但也甜蜜。

因為朝日奈琉生從未被人這樣關懷過。

又一日,因沒接到差事而提前歸家的朝日奈右京正躲在廚房抽煙。

朝日奈右京也不是個老煙槍,相反是極其厭惡抽煙的。但随着侑介和繪麻的探究欲始終不滅,朝日奈的心情也愈發糟糕,可偏偏又沒辦法堂而皇之地在家中或工作場所發洩。郁結在心的結果就是他的下巴上已經長出密密麻麻的胡渣,配合上深陷的眼窩,讓右京看上去足足老了十歲。也是因為這幅頹廢的形容,讓一向風評不錯的朝日奈右京錯失了幾起很有賺頭的刑事訴訟案。

朝日奈右京把煙夾在兩指間,碎花圍裙上沾滿了煙灰。他擰眉沉思,思索着讓小不點們放棄調查的方法。嗆鼻難聞的煙味彌漫在口腔,彌漫在封閉的廚房內。然後,右京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門外鑰匙轉動的聲音,他反射性地回頭看了一眼牆壁上挂着的鐘---下午四點半。

難道侑介他們這麽早就回來了?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家人發現自己抽煙!

朝日奈右京面帶驚慌,手裏的動作卻絲毫不含糊。他把香煙上燃着的火星撚滅在水槽裏,把殘餘的煙頭扔進腳邊的垃圾桶,又拿過桌上随時準備着的空氣清洗劑對着廚房內一陣噴灑。濕潤的空氣橫沖直撞地朝他襲來,已經習慣了煙味的鼻腔卻拒絕接受這過分甜膩的氣息,朝日奈右京按捺不住打了個噴嚏。

當朝日奈侑介拉開廚房的門,正看見這一幕。

他強忍着笑意對右京說:

“我們回來了。”

右京的的臉因緊張而憋得通紅,他局促地點點頭。

越過朝日奈侑介的肩膀,朝日奈右京看見他身後躲躲閃閃的琉生。

“今天這麽早,繪麻呢?”

“因為是周五。繪……日向她留下來做值日生。”

雖然和繪麻的關系拉近了很多,但侑介還是無法堂堂正正地在家人的面前叫她的名字。或許是因為心裏那些密不可宣的情緒,使得這變成一件艱難無比的事。

朝日奈右京又沉默地點了點頭,而後他假裝輕松地拍了拍侑介的肩膀:

“侑介,我有話對你說。”

話音剛落,朝日奈琉生就識相地表示要回自己的房間。右京目送着琉生離去,終于如釋重負地松了松肩膀,并不忘讓侑介關上身後廚房的門。

随着侑介将門緩緩地關閉,缺乏空氣流通的廚房立即變得沉悶。空氣清新劑和尚未消散的煙味混合成人體器官所不喜的氣味。朝日奈侑介因此嫌惡地皺起眉頭,右手放在鼻子前接連地扇着風,一邊還說:

“什麽味道呀,右京哥。”

朝日奈右京恍若未聞,其實他的手指早就情不自禁地在掌心劃下一道道圓弧形的痕跡。透明的汗水從他的側額順着面部曲線流淌而下,但這并未引起侑介的疑心。因為廚房裏實在太熱,連侑介自己都汗流浃背。

朝日奈右京定了定心神,努力端出哥哥的架勢,嚴詞厲色地說:

“不要再去跟着你琉生哥,這樣不僅會讓他沒法專心工作,還會影響到其他人的生活。”

“右京哥是說,琉生哥背上的傷痕就當沒看見,他可能被別人虐待的事情就當不知道嗎,不行,我做不到!”

朝日奈侑介絲毫不畏懼哥哥嚴肅的臉色,他陡然拔高的嗓音甚至讓右京啞口無言。朝日奈右京第一次仔細端詳起面前這個沖動愛惹事的弟弟,然後在弟弟青澀的臉龐上發現了自己的影子。那是曾經的他,以為律師和法官,司法就代表正義的他。

朝日奈右京是多麽欣賞侑介堅毅的表情,同時也由衷地惶恐。

他閉了閉眼睛,瞳孔裏一閃而逝的痛苦和掙紮都被眼皮遮蓋住。等到再次睜眼的時候,右京的意志已經不可動搖。

“同樣的話別讓我重複第二次!”

朝日奈侑介面對哥哥突如其來的怒氣,神色間有些無所适從。但他不肯示弱,在短暫的呆滞後,他轉身将拉門推得砰砰作響,憤然離去。自始至終,侑介的視線都沒有在垃圾桶上停留,否則他一定能在裏面發現燙傷了琉生的,罪惡的證據。

同一天的夜晚八點,正在做作業的日向繪麻被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思路。她毫無防備地應聲開門。當繪麻看到門外站着的人影,面部的表情卻不由得僵硬起來。

朝日奈光仿佛沒有察覺繪麻的不自然,溫柔地調侃:

“怎麽,我不能進去嗎?”

日向繪麻這才如夢初醒,她趕忙側身,連連道着邀請,只是聲音裏有隐藏不掉的抗拒。甚至,等到光自顧自地進了房間,繪麻關門的動作仍帶着猶疑。

不可否認地,日向繪麻害怕這位對女裝有特殊癖好的哥哥,她也不知道朝日奈光突然造訪,有什麽要緊事。所幸,光單刀直入地說明了來意。

他把橘紅色的長發挽成高高的馬尾,坐在繪麻書桌前的椅子上,悠閑地一邊翹起腿一邊說:

“我正在寫一本家庭倫理的小說,關于情節發展,希望能夠聽聽繪麻的意見,要知道你可是咱們家唯一的女性,珍稀動物呀。”

繪麻聽光這樣戲谑地描述,身為女性的第六感竟真的如火山般爆發。她拘謹地咬着下唇,仿佛是提前預知了光的來者不善。朝日奈光好笑地看着妹妹如臨大敵的模樣,眼眸深處掠過一道促狹的光,而後,他緩緩地開口:

“如果繪麻知道家裏發生過虐待事件,或者換句話說,繪麻對家庭暴力是怎麽看的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下周考試,緊張複習ing,文章更新随榜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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