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Act30椿.分裂的雙子
妒忌使他人和自己兩敗俱傷。——托馬斯·富勒
盂蘭盆節後，夏天也開始收拾行囊，随時準備和秋天交接班的模樣。籠罩在東京上空的暑氣散了，樹上的知了們匿了。季節與季節的界限暧昧得讓人無所适從。人們的感官被快節奏的生活摩鈍了之後，只得每天扒拉着電視，從那萬年不太準的天氣預報裏得知入秋的消息。
時光如流星倏忽而逝，轉眼，九月的第一個周一晚九點，由道重佐緒裏、敦賀蓮、朝倉風鬥和寶生小百合等人聯袂出演的電視劇在赤城臺準時上檔，并且該劇以首集平均收視25.3%，關東地區瞬間收視30.1%的好成績贏得了開門紅。另外，當該劇按部就班地以一周一集的速度播放到第三集的時候，日本第二大的動畫制作廠商J-Cartoon終于放出将為旗下知名動畫《即使弱小也能戰勝XXX》制作十周年劇場版的消息。J-Cartoon同時聲稱已經向業界數位知名聲優抛出橄榄枝，邀請他們前來試音，其中就包括最近人氣直升的朝日奈雙子。
都說秋天是收獲的季節。或許是為了收獲更豐碩的果實。朝日奈風鬥被經紀公司安排着跟在敦賀蓮等諸位主要演員的身後輪着番兒地參加綜藝節目。雖然電視劇目前尚沒有播放到他的出場鏡頭，但觀衆們都開始紛紛卯足勁兒地期盼着要看朝日奈，哦不，是朝倉風鬥的表現了。與此同時，朝日奈椿和朝日奈梓也确實收到了J-Cartoon的邀請，證據就是椿最近總是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沒日沒夜地對着臺本揣摩角色的感情，刻苦到嗓子喑啞幾近失聲。和陷入瘋魔狀态的朝日奈椿相比，梓卻遠沒有那麽上心。某次偶然的機會，日向繪麻從朝日奈棗那裏得知，原來兩年前朝日奈椿就是憑借《即使弱小也能戰勝XXX》的第五部劇場版實現聲優出道的，值得一提的是，為了制造噱頭，那一年的聲優人選是通過全國範圍內的海選決定的。日向繪麻不明白，為什麽能從數以萬計的報名者中脫穎而出的朝日奈椿這次會緊張到病态的地步。難道是缺乏自信嗎？在繪麻的印象裏，椿可不是這樣的人呢。
在家人為了各自的事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日向繪麻也沒有閑着。她肩上的擔子正日益沉重，不僅因為升學的壓力，還因為她和侑介遲遲沒能調査出琉生背部傷痕的來由。說真的，即便是正義感爆棚如日向繪麻，在連續幾周的跟蹤保護之下，也流露出明顯的疲态，她甚至不止一次地想要放棄。每當這個時候，幼稚的正義感便會拿着嵌有倒鈎的皮鞭狠狠地鞭策她的心髒，斥責她的冷血。日向繪麻也就從沒有勇氣向侑介傾吐自己的心聲，只是一個人默默地，孤獨地受着煎熬，心力交瘁。
就是這樣如陀螺般連軸轉了一個月。十月上旬，當紅偶像朝倉風鬥的戲份在新一集的電視劇中被披露，第二天，推特上某知名劇評人指名道姓批判朝倉風鬥的演技差勁，不堪入目。緊随其後，該評論被數家媒體堂而皇之地引用作标題，由此牽扯出關于“偶像、歌手和演員的界限”的讨論，僅僅幾天之後，又有匿名人士向報刊爆料稱朝倉風鬥在劇組時和前輩寶生小百合在休息室大肆争吵，場面一度難以控制。一時之間，朝倉風鬥---這個擁趸衆多的偶像界領軍人物被推上風口浪尖。
盡管事件持續發酵，朝倉風鬥本人及其經紀公司卻始終不曾表态，而《與死神的七日間》并沒有因此受牽連而停播，相反地，在爆出風鬥一事後，收視率一路穩步上升，成為同一時段的收視冠軍。
話分兩頭，正當朝倉風鬥被觀衆罵得狗血淋頭的時候，十一月初的某一天---周日，在超市裏進行瘋狂采購的朝日奈椿收到了經紀人的奪命連環call，催他速去J-Cartoon的招待室，椿當即不顧懷裏塞得滿滿的零食和飲料，一路狂奔而走。因為他知道，終于到了聆聽結果的那一刻。究竟朝日奈椿能不能再次攫取到《即使弱小也能戰勝XXX》的主角的配音工作呢？
當朝日奈椿滿頭大汗地出現在J-Cartoon的大廈門口，卻沒有看見經紀人的蹤影。他火急火燎地給經紀人去電話，更是意外地發現經紀人的電話處于關機狀态。想要得知結果的迫切渴望讓椿沒有心思去想這些旁支錯節，他獨自沖進大廈，并在工作人員的安排下，坐進了會客室內。朝日奈椿所處的會客室很寬敞，四周的牆壁上貼滿了J-Cartoon這些年制作的動畫，《即使弱小也能戰勝XXX》被貼在最顯眼的位置，朝日奈椿欣喜地在某一張海報上發現了自己的名字：主要聲優---朝日奈椿。
朝日奈椿因此特地坐到正對着那張海報的沙發上，看着自己的名字驕傲又傻氣地笑起來。毋容置疑，這部動畫對椿有非同尋常的意義，正因為是自己的出道作，椿對這次十周年特別劇場版的主角才更加志在必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朝日奈椿先頭的滿腔熱情也逐漸平複下來，他感到口幹舌燥，并認識到自己應該适時地補充些水分。
椿不是第一次到這裏，對會客設施也算熟悉。他出了門用一次性杯子盛滿水後，又準備熟門熟路地返還。正當他哼着歌，邁着悠哉的步子往回走時，他的眼前閃過兩個熟悉的人影。那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距離椿不遠的某房間內，或許是沒想到走廊裏還有其他人存在，兩人進房間後甚至任由房門大喇喇地敞開着。雖然只是極短暫的一瞥，但椿卻怔愣當場。
如果他沒有看錯，前一個進房間的應該是這次十周年劇場版的負責人，就在椿被通知來試音的當天，還跟他打過照面。至于另一個，椿就更加确信---生活了二十幾年的雙胞胎兄弟，哪怕化成灰也是認得的吧！
梓怎麽會和負責人在一起？
經紀人不是說讓自己來等消息的嗎？
椿僵硬地挪動雙腿，蹭到梓和負責人所在的房間外的牆邊。他的背脊緊貼牆壁，背上未幹的汗水幾乎要把他跟牆壁黏在一起。椿将自己的呼吸聲降到最低，極力地用雙耳去捕捉房間內的動靜。朝日奈椿正重演着日向繪麻曾做過的勾當，淪為一個卑劣的偷窺者，盡管本人對此毫無自覺。
“梓，經過內部的讨論，我們一致認為你是最适合擔當主角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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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和我當初試音的情況不符，我想争取的是主角同伴的角色。”
房間內的負責人将雙手背于身後，眉頭緊緊地皺起。憑良心說，像朝日奈梓這樣對主角不屑一顧，死勁兒要求配角的還真是第一次見。
“我記得椿試音的時候配的才是主角，我覺得他比我更合适。您看，椿身上不服輸的勁兒很符合原作的性格設定。”
負責人從朝日奈梓閃爍的言語裏，恍然大悟。敢情梓不肯接這個角色是因為自己的同胞兄弟，朝日奈椿。負責人于是又哀哀地嘆了口氣，客觀地說：
“椿的聲音很有局限性，換言之可塑性不強。再說，我們的主角雖然小時候是個活力的棒球少年，但由于後面的劇情設定，主角将考上東大，重新回到母校的棒球部擔任顧問，你想想從東大出來的畢業生，還可能沒頭沒腦地熱血下去嗎？所以，我們覺得你更合适。說句真心話，兩年前椿通過海選寄來的Demo确實讓我們倍感期待，但真等到他來試音的時候，卻總像是少了些什麽。和當初那卷Demo相比，不盡如人意。”
負責人說着，臉上流露出由衷的遺憾。
而此時此刻站在門外聽牆角的朝日奈椿則早就氣得面色鐵青。沒有比在梓的面前遭受貶低更讓他覺得無可容忍的事情，更何況在聲優這一行，朝日奈椿自認混得風生水起。當一個人引以為傲的事物被無情地否定，打擊才最深重。朝日奈椿的右手手背因憤怒暴起了根根青紫色的筋脈，看上去觸目驚心。他的身軀不可抑制地發着抖，須臾，朝日奈椿的右手終于猛地用力将握着的紙杯子捏皺了。杯子裏的水噴泉一般地飛濺到四處，在椿腳下的地毯暈染成一朵深色散放的花兒或是在雪白的牆壁上不甘落寞地下滑。剩餘的水珠則順着朝日奈椿有些泛紅的右手背的起伏劃過他的腕子，并正向着更粗壯的手臂蜿蜒。朝日奈椿在寂靜的走廊裏擡起那雙含着淚水赤紅的眼睛，他将辨不出原型的紙杯子狠狠地砸到腳邊的廢紙簍裏，彎腰駝背地快步走開。
在經過梓所在的房間前，朝日奈椿也不忘向室內投去怨毒的一瞥。
而憑着所謂的雙胞胎間的心靈感應，或是純粹湊巧，朝日奈梓準确地捕捉到來自椿的惡意。
在此之前，朝日奈梓一直端着滿臉的焦急試圖說服負責人考慮讓椿作為主角獻聲。而在接受到椿視線的一剎那，他突然像被毒啞了一般，毫無征兆地安靜下來。聰慧的，經常飾演優等生的朝日奈梓已經從椿的目光裏讀出了一切---他跟椿的感情将就此破裂，并且無可挽回。
同卵雙胞胎即便在母親的肚子裏分享過養分，終究還是作為獨立的個體降生到世界上。
朝日奈梓想起盂蘭盆節出游的那一天，他也曾和朝日奈椿在寺廟旁的小樹林裏激烈地争吵。那個時候，他們的經紀人已經從J-Cartoon的內部人員那裏獲悉了消息，椿也為此口口聲聲讨伐他之所以同意參加試音，是出于報複心理。而朝日奈梓---自從兩年前的海選過後就被兄弟無端猜忌的可憐人，當時想的僅僅是和椿共演而已。
誰知道……
一切都回不去了。
日向繪麻覺得最近的椿和梓有點兒不太尋常。椿就像是随時準備橫沖直撞的公牛，而梓就是鬥牛士裏那塊避無可避的紅色布頭，但凡兩人撞在一起，哪怕梓一再的忍氣吞聲，連連退讓，也能讓椿找到可趁之機，從而引發一場激烈的争吵。眼看着朝日奈梓閉門不出的時間越來越多，臉色也越來越差，朝日奈椿卻依舊依依不饒，作為旁觀者的日向繪麻總不免為梓鳴不平。
但每當繪麻試圖阻止椿粗暴的行徑時，梓卻一聲不吭地拒絕她的幫助。久而久之，日向繪麻竟産生了一個怪異的念頭：
好像梓是故意用這種方式懲罰自己似的。可世界上哪裏有喜歡挨罵的家夥呢？
日向繪麻百思不得其解，而朝日奈雙子間的嫌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成難以跨越的鴻溝。
這一天，朝日奈椿又因為雞毛蒜皮的事情來找梓的不痛快。兩人剛吵了幾句，朝日奈梓驀地用雙手極其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腦袋，而後又着了魔一般地試圖撕扯自己的頭發。緊接着，沒等繪麻反應過來，朝日奈梓就佝偻着背，一頭撞上身邊的椅子，重重地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朝日奈梓被緊急送往醫院後，被确診為輕微腦膜炎，需要入院觀察一段時間。梓住院後的某一天，日向繪麻也從棗的口中得知雙胞胎之所以争吵是由于梓被選作《即使弱小也能戰勝XXX》的主角，而這個角色本來是椿觊觎多時的。
因為一個角色導致兩兄弟關系的分崩離析，實在令人不勝唏噓。得知了來龍去脈的日向繪麻也目睹過椿的刻苦努力，自此對椿的怨怼就減少了許多，她試圖用自己的關懷來彌補兄弟間破裂的關系。日向繪麻天真地想，如果她能兩頭游說，說不定椿和梓會和好。
至于朝日奈梓住院一周後，風鬥在推特上表示他本人的戲份已經殺青，不久将回到東京籌辦個人首場巡回演唱會的事情，略過不說。
這一天，日向繪麻下了課徑直跑去醫院看望朝日奈梓。
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她聽見房間內椿和梓斷斷續續的談話聲。她驚愕地站住了腳，如果沒記錯，自從梓住院以來，椿就沒來探望過他，一次都沒有。今天好不容易出現一回，恐怕兩人就要和好了吧？
日向繪麻由衷地為兄弟倆感到高興。
她始終相信椿是關心着梓的，要不然怎麽會成天裝作若無其事地詢問梓的康複情況呢？兄弟呀，更何況是雙胞胎兄弟，哪裏會有隔夜仇呢？
日向繪麻覺得自個兒不能挑這個時間進去破壞兄弟倆談話，可她又着實想聽聽兩人是怎麽和好的。于是，被逼無奈地，日向繪麻又操起了老本行，偷聽起牆角來。
她的雙手攥得死緊，心裏比房間裏的兄弟還要忐忑。
哎呀，作為一個過分關心家人的女孩子，可是苦了繪麻啦。
日向繪麻一邊在心裏暗暗地誇耀自己，一邊凝神聆聽。
“梓，關于我對你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請你原諒我的粗魯，明明是我自己的過錯卻要推到你的身上，很抱歉。其實我一直很嫉妒你，我們雖然一起長大，但你從小就比我聰明，比我讓老師喜歡，幾乎樣樣都比我強。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喜歡的職業，想從事一輩子的職業，到頭來也被證明不如你。你說，我都那麽認真了，為什麽還是不行呢？仔細想想，我從一開始就不該入行做聲優。難道不是嗎？當初聲優海選，我在截止日期前得了重感冒，我哀求你幫我錄了那卷Demo，又以我的名義寄出去。我被選中也是因為你。好在你終于被選成主角，名副其實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诠釋這個角色的。”
房間裏的說話聲突然停了片刻，而後朝日奈椿的聲音又突兀地響起。
“不要打斷我，你聽我說完。我已經拒絕經紀人要我代替你去錄音的要求了。我已經搶了一次屬于你的東西，怎麽能搶第二次呢？還有，我可能要退出聲優界了。雖然我們的事情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但我清楚，自己沒有天賦。再說，如果這件事被揭露，我們都不會好過。所以，沒必要勉強了。”
朝日奈椿語帶凄楚地一口氣說完，房間裏靜悄悄地，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被清晰地聽見。而門外的日向繪麻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費盡心機才阻止自己尖叫的欲望。她兀自鎮定了一會兒，毫不湊效。無意中得知的消息實在過于震撼，一時半會兒她根本消化不了。可如果再杵在這兒，一定會被過往的路人發現。日向繪麻慌不擇路地逃走，走廊裏響起的急促的腳步聲引得朝日奈椿警惕地打開房門觀望。
當看見熟悉的少女的身影漸行漸遠，他苦笑着說：
“繪麻還真是喜歡偷聽呀。”
朝日奈椿說着，他的臉罩在陰影裏，面目森然。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1]:《即使弱小也能戰勝XXX》，真實譯名為《以弱勝強》，為目前正在播放的日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