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對弈
後院裏,周轍代替了錦哥,坐在沈文弘的面前。
“會下棋嗎?”沈文弘的手裏仍然把玩着那枚棋子,擡頭審視着周轍。
“會一點,但不精通。”周轍伸手從棋盒裏拿了一枚棋子,也不謙讓,搶先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他這一搶先,顯然大出沈文弘的意料。他低頭看看棋盤,又擡頭看看周轍,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搖頭笑道:“看來,你倒是個急性子。”
周轍微微一笑,道:“打小就是如此,一直想改,好像一直也沒改掉。”
“性急也沒什麽不好,只要不是魯莽行事就成。”沈文弘以長輩的口吻教訓着,也落下一子。
“小子受教。”周轍謙遜地沖着沈文弘彎了彎腰,又道:“小子不僅性子急,而且還直。我一向認為,直來直去是最好的溝通方式,這樣也能省卻不少不必要的誤會。”
沈文弘扭頭看看一臉警惕站在他身後的錦哥,笑道:“那你應該能跟錦哥相處得很好。這孩子也是個直脾氣。”
“不可能,”錦哥直言不諱道,“我不相信他。”
還标榜自己是直脾氣,試探出她的秘密後,竟對她保密的要求不置一詞,顯然是想拿捏她!
錦哥憤憤地瞪着周轍。
周轍對她的怒視視而不見,卻也沒接沈文弘的話茬。這句“不相信”,他已經是第二次聽到了。他擡頭沖着錦哥笑了笑,便又低下頭去落下一子。
沈文弘也飛快地應了一子,盯着周轍道:“聽少東家的口音,像是京城人士。”
“是。”周轍坦然承認。
沈文弘點點頭,又搖搖頭,似自言自語般輕聲笑道:“以前曾聽人說,這清風茶樓是西南馬幫的産業,可見人言并不可信。”
“倒也未必,”周轍道,“這茶樓是我母親的陪嫁,我外公跟馬幫有生意往來,茶樓裏也确實有馬幫的參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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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沈文弘揮着手笑道:“閑聊而已,你不必告訴我這些……”
“不,小子願意以實相告。”周轍擡眼直直望着他,“小子向來認為,能說真話時最好盡量說真話。”
“哦?”沈文弘不禁大感興趣,探頭問道:“那麽,什麽是假話?”
“小子此來,是游山玩水的。這句絕對是假話。”周轍道。
兩人對視一眼,竟都哈哈笑了起來,直笑得錦哥一陣莫名其妙。
“既然少東家從京城而來,可知京城有什麽新聞?”笑完,沈文弘問道。
“倒确實是有一樁。”周轍收斂笑意,正色道,“最近朝中不少大臣在替故去的蘭臺禦史大夫宋文省宋公申冤,要求重審此案。還有人翻出熙景五年淮左大營營嘯之事,要求徹查。”
一邊說着,他一邊觀察着錦哥和沈文弘的神情。
卻只見錦哥只是微微皺了一下眉,便再沒什麽表情了。
那沈文弘也收斂起笑意,眯眼望着他道:“老朽雖不是在朝中做官的,不過也知道,這兩件案子是宮裏定下的死案。朝廷的規矩,就算當初是判錯了,也絕不可能平反,不然皇家威儀何在?”
“老先生此話差矣,豈不聞東風西風之說?當年西風定的罪,憑什麽東風就不能翻案?”
沈文弘的眼不由又眯了眯,盯着周轍看了半晌,搖頭道:“現在老朽相信,少東家果然是個直性子的人。這等話,若是被有心人聽到,怕是要惹禍的。”
“小子卻是不怕。”周轍拿起棋盤旁的茶盞,望着沈文弘篤定地呷了一口茶水。
“哦?卻不知少東家有什麽護身的法寶?”
“眼下還不到祭出法寶的時候。”放下茶盞,周轍沖沈文弘狡黠一笑,又道,“說起來,小子總覺得在哪裏見過老先生。”
“哦?”
“老先生和我認識的一位沈姓參軍長得非常相像。”周轍頓了頓,又加了一句,“簡直一模一樣。”
“哦?”沈文弘再次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周轍看看他,再看看錦哥,緩緩說道:“小子記得,熙景元年,聖上剛剛登基時的閱兵儀式上,淮左營參閱水師的參軍好像就是姓沈。若是小子沒記錯,那位參軍好像是叫沈中丞,據說是位諸葛亮似的人物。只可惜因着水軍督領秦有川秦大人被人誣陷,他和水師一些将領也被牽連在內,聽說還被人濫用了私刑,當場就死了好幾位。那個所謂的‘營嘯’,據說就是因此事而起。”他搖搖頭,“可惜了,好好的一營水師,轉眼竟被人逼成了一夥水賊。”
沈文弘的脊背微微一僵。錦哥則沉聲喝問:“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嗎?”周轍擡眼看看她,懶懶一笑,“京城的一枚纨绔而已。”
“一個纨绔,倒是知道這麽多普通百姓不知道的事?”沈文弘道。
“這還不簡單,”周轍咧着那口白牙笑道:“第一,我是京城的纨绔,自然會知道官場上的一些秘聞。第二,新上任的淮左營督軍林岳峰,是我的同窗好友。”
确實,他倆都是熙景帝的伴讀,也算是同窗了。
沈文弘又眯眼打量了他一會兒。現在他基本已經可以确定了,此人應該就是朝廷派人的那個人。
他低頭看看棋盤,再擡頭看看周轍,道:“果然,你的棋下得很臭。”
“棋雖然臭了點,不過,貴在誠意。”
周轍目不轉睛地看着沈文弘。該丢出去的餌他都丢出去了,下面就看對方應不應招了。
兩人默默對視片刻,沈文弘捏着棋子呵呵一笑,道,“誠意不誠意的,可不在嘴上。少東家若是閑着無事,又不嫌棄老朽已是半殘之軀,不妨可以多來幾趟。這棋嘛,只要多練就不臭了。”說着,又敲敲棋盤,“該你走了。”
接着,這二人竟真的下起棋來。
錦哥看看沈文弘,又看看周轍,心頭一陣複雜。以她的謹慎,這種場合本不該她摻和,可一想到這周轍是被無憂硬拉進店鋪來的,她就又覺得自己責無旁貸。而在聽明白這二人半藏半露的對話後,她的心頭更是一陣煩亂。為了水寨裏的人,她當然希望周轍此人可信。可與此同時,她又實在無法讓自己去相信這麽一個人。
即便是此人有着一雙清亮坦誠的眼眸。
錦哥忽然一驚,飛快地移開視線。
周轍微微一笑,也垂下眼眸,看着棋盤道:“剛才老先生說,這是兩件案子。可要叫小子說,這其實是一件。只要平反了其中的一件,另一件自然也會平反。”
“哼,平反!”錦哥不耐煩地站起身,“就算平反又能如何?死的人早就死了,怎麽平反都活不過來了!”
她跺跺腳,轉身走出後院。
看着她的背影,周轍猶豫了片刻,直到聽到前邊雜貨鋪裏的朱成福乍呼着跟了上去,他這才放下心來,扭頭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皇上正派人四處尋訪宋公的家眷。”他輕聲又道。
沈文弘擡眼瞅着他,半晌才問道:“你見過宋公的家眷?”
周轍坦然點頭。
“難怪。”沈文弘低聲嘀咕着,又低下頭去。
“當年,羽林衛護送宋公家眷離京時,在半路遇到了襲擊。人都說,他們一家當時就遇難了。不過小子更願意相信,她們是被當時那幫截殺護國公的水賊給救走了。”周轍看着沈文弘。
沈文弘也擡眼看看他,斜挑着眉道:“護送?那些羽林衛是護送?我怎麽聽說,他們就是下手的人呢?”
“誰說的?”周轍皺眉。
“當然是宋家的人。”頓了頓,沈文弘又道,“至少宋家的人是這麽認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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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哥回到家,一推開門,就看到無憂正站在那只有巴掌大小的小院裏,雙手握拳收在腰間,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半屈着雙膝,也不知在玩着什麽游戲。
想到這孩子幾乎沒有一個玩伴,錦哥微微嘆了口氣,伸手揉揉他的頭,也不打擾他,便擡腿進了屋。
屋裏,那塊布簾被撩開了,母親鄭氏正坐在床頭繡着她那塊已經繡了三年多的觀音像,早先就被她打發回來的玉哥則坐在鄭氏的身邊,繡着一只荷包。
這玉哥,向來讨厭做繡活,除非她想手頭有點活錢,否則誰也不可能逼迫她拿起繡花針。此時見她竟在繡荷包,錦哥的眉不由一皺。就她所知,這丫頭上次賣繡品的錢應該還剩下一點,眼下應該不缺錢。卻不知她又在打算什麽了。
見錦哥回來,鄭氏趕緊放下繡像,剛要張嘴說什麽,卻只見錦哥冷着張臉伸手拉下那道布簾,隔着布簾問玉哥,“可做飯了?”
鄭氏眼神一黯,不由拿起床頭的帕子又抽噎起來。
玉哥看看鄭氏,再看看那布簾,皺眉沖着簾外的錦哥翻了個白眼,生硬地道:“沒有!”
雖然有時候她也很煩母親動不動就哭,可好歹這是她們的母親,偏偏錦哥那臭脾氣竟就那麽硬頂着,不肯退讓一步!
簾外,錦哥只是橫了那布簾一眼,便不再理睬,轉身出了屋。
玉哥柔聲安慰了一會兒鄭氏,直到她平複下來不再哭泣,這才也出屋去幫忙做飯。
“你就不能和軟一些?她好歹是娘!”玉哥輕聲責備道。
“等她什麽時候真像個娘再說。”錦哥冷冷說着,從水裏撈起剛洗好的青菜,也不用刀切,就這麽用手撕巴撕巴,扔進鍋裏。
見她的動作裏帶着火氣,玉哥只得識相地閉了嘴,轉身到竈臺後幫着添火加柴。
炒好青菜,玉哥撤了火,趁着錦哥盛菜的功夫,從竈臺後伸出頭來問道:“那個少東家,他為什麽要跟着你?”
“誰知道。”錦哥叫過無憂,讓他小心些将菜端進屋,一扭頭,就看到玉哥兩眼閃亮的模樣,便皺着眉警告道:“少打點歪主意。”
“我打什麽主意了?!”玉哥眨着一雙純真的眼,打死不承認她腦中盤算着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書蟲兩只的地雷,以雙更回饋,一更老時間,下一更下午2點,請注意查收。啵個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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