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說書
轉眼就是七月十五了。
這一天,因普渡寺有盂蘭盆大法會,故而鎮上比往常要熱鬧許多。在四鄉八鎮彙聚而來的人流中,帶着帷帽的玉哥一點兒都不顯眼,但像跟屁蟲一樣緊黏着她不放的無憂就有些顯眼了。
別人都是一門心思順着人流往鎮上去,只有他一有機會就拉住玉哥,想把她往家扯。
終于,玉哥不耐煩了,一把甩開無憂的手,怒道:“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還有事要做呢!”
無憂急得沖她一陣指手劃腳。
玉哥不悅地拉下他亂劃拉的手,道:“真是的,錦哥說什麽你就信什麽,怎麽我說的話就一句都不信?!今兒是大集,我就不信那些潑皮無賴敢在這大庭廣衆之下胡來!”
她冷哼着轉身,卻差點撞上一個堵在她身後的人。玉哥擡頭一看,吓得不禁倒退了一步。剛說到潑皮,這一轉身竟真的就撞上個潑皮。
那人嘻笑着向玉哥逼來,一邊伸手去抓她頭上的帷帽,“喲,這麽大熱的天,是臉上有麻子啊,還是開了朵花?讓哥哥替你瞧瞧。”
玉哥吓得花容失色,趕緊一扭身,躲到無憂的身後。無憂則伸開雙手,護着玉哥往後退去。卻不想後面也上來兩個潑皮,将他們嚴嚴實實堵在牆角。
玉哥求救地看向四周,卻發現四周鄉民見了這些潑皮,竟都加快了腳步迅速避開,沒有一個人敢于上前。
“別這麽小氣嘛,哥哥看你一眼又不會少你一塊肉!”那堵着他們去路的漢子嘻笑着,再次向玉哥的帷帽伸出手去。如果錦哥在,定然能認出,這人就是那天在清風茶樓後門堵過她的人。
玉哥再次閃身避開那人的手,卻不想她身後的人也伸出手,抓住她頭上的帷帽往後一扯,玉哥那張精致的小臉頓時暴露于人前。
幾個潑皮被玉哥的美色一照,竟都愣在了當場。
玉哥則緊緊摟住無憂,吓得瑟瑟發起抖來。
“噓。”不知是哪個潑皮對着玉哥吹了聲口哨,當前的那個更是兩眼放着狼光道:“沒想到這石橋鎮上竟有這等美嬌娘。這張臉,比百花樓的蘭香姑娘還要漂亮,來,讓哥哥香香。”說着,就涎着臉去拉玉哥。
無憂拔出腰上的斷簫狠狠在那人手上敲了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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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吃了一痛,這才注意到護在玉哥身前的無憂,怒罵一聲:“臭小子找死!”便擡腳去踢無憂。
他的腿剛剛擡起,忽然從旁邊橫生出一柄扇子,敲在他的腿上。
這一扇子看上去明明比不得無憂那一斷簫用的力大,偏偏那漢子卻抱着腿痛苦地哀嚎起來。
其他幾個潑皮雖然人多勢衆,卻不知為什麽都畏縮着不肯上前。那拿着扇子的白衣人風度翩翩地向他們逼了過去,竟吓得那幾個人當場跪倒在地叫着“爺爺饒命。”
白鳳鳴收回扇子,指着那個抱着腿嚎叫的漢子道:“把他弄走,你們不再出現在我眼前,我就饒了你們。”
那話語,雖沒提高一分聲調,卻吓得那些人紛紛磕頭,拖着那人一溜煙地跑了。
只眨眼間,那些潑皮就溜得幹幹淨淨。
等玉哥回過神來,見白鳳鳴正彎着眼眸笑望着她,玉哥的臉不由就紅了。她垂下眼,讷讷地道了聲謝,接過無憂從地上撿起的帷帽重新戴在頭上。
“不客氣,”白鳳鳴笑彎着眼眸,沖玉哥略一施禮,道:“我認識你們的哥哥,我們好歹也算是朋友。朋友之間出手相幫,本就是應該的。”又道,“你們這是要去茶樓嗎?正好,你們哥哥的書場就快開場了,我們動作快些,應該能趕上。”
直到白鳳鳴領着玉哥姐弟走遠,衛榮才從一個攤位的後面現身出來。他看看那對姐弟,再看看路旁一輛突然加速駛離的馬車,眼眸微微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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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大集,果然茶樓裏的聽客要比往日多。玉哥他們上了二樓才發現,那裏幾乎已經坐滿了人。
無憂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裏的周轍,不禁兩眼一亮,拉着玉哥就往那邊過去了。
玉哥的目标原本就是周轍,此時也是正中下懷,只草草沖着白鳳鳴行了一禮,便由着無憂将她拉了過去。
看着他們姐弟的背影,白鳳鳴的嘴角微微一彎,揮着扇子來到前排,在杜文仲的身旁落了坐。
這一回,周轍沒再搶他的老位置。
杜文仲扭頭看看戴着帷帽的玉哥,再看看那個大腦袋小男孩,悶聲笑道:“七少可真有閑情逸致,不過是個讨開口飯的,也值得下這番功夫。”
白鳳鳴收起扇子坐下,頭也不回地道:“剛才你也瞧見那倆姐弟的相貌了,覺得如何?”
杜文仲眨眨眼。在白鳳鳴讓人去找那幾個潑皮時,他還以為他是沖着那個說書先生去的。如今看七少的神情,倒像是專門沖着那對姐弟的。
“那個女孩,倒也算是個絕色,就算放到咱府裏也不差多少。不知七少這是打算……”
白鳳鳴悶笑一聲,“你只注意到那個姐姐,就沒發現那個弟弟其實跟姐姐長得很像嗎?若是能好好調|教一番,這一雌一雄兩個絕色……”
他截住話尾,挑着桃花眼望着杜文仲。
杜文仲好歹是讀過聖賢書的,此時不由皺起眉頭。
白鳳鳴冷冷看他一眼,展開扇子又悶笑一聲,道:“那東西丢了已經有七八天了,你這裏卻是一點進展都沒有。您老是府裏的供奉,就算上面有雷霆之怒,怕也落不到您老身上。小子我就慘了,小子自知是個幸進的佞人,總得有些手段保一保命不是?”
就在這二人各懷鬼胎相互對視時,在他們的身後不遠處,衛榮也上得樓來。見二樓已經坐無虛席,他只好陪着笑,和幾個鄉農擠在一張長凳上。
離衛榮約有四張桌子遠的地方,無憂拉着玉哥擠過人群,伸手去扯周轍的衣袖。
此時,周轍正舉着茶盞默默呷着茶水,兩只眼睛卻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在臺上做着最後準備工作的錦哥。無憂忽然那麽一拉他,那茶水險些撒了一襟。周轍一皺眉,扭頭看去。見是無憂,那眉頭一下子便松開了,挑眉問道:“你怎麽來了?就你一個人來的?”
無憂搖搖頭,拉過身後的玉哥。
玉哥裝出一副嬌羞的模樣向周轍福了福。隔着帷帽,她瞥見一旁歪頭打量着她的林岳峰眼中閃過一道譏诮的光芒,心頭頓時升起一股惱意。但她很快就壓抑下那股惱怒,也斯斯文文地向着林岳峰行了一禮。今天,她的目标不是他。她暗自告誡着自己。
林岳峰只一眼就看出了今天的玉哥意在周轍,不禁歪着嘴角又笑了笑。
因為他坐的位置正好面向樓梯,所以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玉哥和無憂。而且他還看到,他們姐弟是跟着白鳳鳴一起上來的。就在他們上樓不久,那個暗衛衛榮也跟着他們上了樓。
而且,以那個衛榮一直有意無意瞟過來的視線來看,顯然他的目标不是那對姐弟就是他們這對兄弟。
林岳峰的眉梢一動,看了周轍一眼,然後又看看衛榮。
周轍接收到他的目光,便不着痕跡地偏偏頭,也看了衛榮一眼。兩人再次對了個眼神。
此時,錦哥已經在臺上做好了準備,驚堂木一拍,四周頓時安靜下來。
周轍趕緊拉着無憂坐在他的身旁,又指了指對面的位置讓玉哥落座。
因為今天來的多是男客,錦哥便一改往日那些婆媳鬥智的段子,說了一段熱熱鬧鬧的武松打虎,逗得聽客們時而驚呼時而大笑。
雖然錦哥以說書為生,玉哥卻是從來沒在茶樓聽她說過書,她也不相信平日裏少言寡語的錦哥除了她給她量身打造的那些段子外,還能說這種傳統的熱鬧段子。她甚至一直以為,錦哥能在茶樓維生,靠的還是她編的那些段子。今天一聽之下,錦哥的技藝竟大出她的意料之外,她不禁扭頭看向臺上的錦哥。
臺上的錦哥,把武松的醉态刻畫得惟妙惟肖,把老虎的憤怒和無奈也演繹得生動有趣。比起往常那張沒什麽表情的石板臉,此時的錦哥簡直像是換了個人,可以說是神采飛揚,直看得臺下的衆人心醉神迷,叫好聲連連不絕。
難得今天客人多,錦哥有意要多掙一些賞銀補上欠了玉哥的那盒香脂,故而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等驚堂木再次響起,客人終于散卻時,她早已是大汗淋漓,幾近虛脫。
抖着手收拾好包裹,又拿起早就冷透的茶水狠狠灌了三杯,錦哥那緊繃的神經這才慢慢放松開來。
待她再擡起頭來時,卻吃驚地發現,玉哥和無憂就站在書桌的對面。
“你們怎麽來了?!”她皺起眉。
玉哥神情複雜地望着錦哥。她一直以為,連錦哥這種木讷少語的人都能說書,這活兒定然十分輕省,想來只要照本宣科,誰都能幹這份活兒。誰知今天卻是讓她見識到了一個平時她所不知道的錦哥兒。
在說書的過程中,并不是所有的聽客都會老老實實坐在那裏聽書,在很多情況下,那些聽客們會任意打斷錦哥的書,向她提出各種各樣刁鑽的問題。雖然這些人并不都是出于惡意,但這卻增加了錦哥說書的難度。全場大概只有她知道,以錦哥的性格,是多麽讨厭跟那些人扯那些無聊的閑話。而這一切,卻只是為了逗那些聽客們哈哈一笑,好引得他們向臺上扔來一枚銅板。
想到每次收工回家後,錦哥總是特別沉默,玉哥慢慢握緊拳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