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抱歉

快要到石橋時,玉哥不禁停下腳步。她不想讓周轍知道她們一家竟住在貧民窟裏。

她扭頭看向錦哥。

錦哥也不想讓他們知道自己家住在哪裏,雖然她的理由和玉哥不同。她也站住腳,轉身沖着周轍等人冷淡卻禮貌地施了一禮,道:“多謝少東家,林将軍,還有衛先生。”

說完,她轉身拉過無憂和玉哥往石橋走去。

“等等,”周轍伸手攔住她,“這裏靠近貧民窟,不安全,我們還是送你們到家門口比較妥當。”

錦哥一陣詫異,“我家就住在貧民窟裏。”

玉哥的手臂頓時一僵。

周轍不禁也是一愣。他皺眉看着錦哥,錦哥則是一臉坦然地回望着他。

“那就更要送你到家了。”周轍說着,搶先一步上了石橋。

這石橋鎮,以石橋為界,橋的一邊是繁華的集鎮,另一邊則是低矮雜亂的貧民窟。剛一下橋,衆人就聞到空氣中飄浮着一股令人作嘔的垃圾臭味,林岳峰立刻擡手捂住鼻子。周轍強忍着沒有擡手,只是扭着頭四下打量着。

只見暮色中,道路兩旁全是低矮的籬笆牆,有些籬笆甚至已經坍塌了一半。幾個人正走着,忽然從一扇幾乎要掉下來的門裏飛出一只鞋,一個壯實的漢子抱着頭從那院子裏沖出來,後面追打着個瘦小的婦人。見追不上那漢子,那婦人扔了手上的另一只鞋,坐在地上就開始嚎哭起來。旁邊,隔壁人家的孩子被驚得也跟着一起嚎哭起來,這哭聲頓時惹惱了孩子的娘,沖出院子指着那坐在地上的婦人就罵開了。那地上的婦人一抹眼淚,跳起來就和那抱着孩子的婦人隔着籬笆牆就對罵開來,那精彩的用詞直驚得林岳峰幾乎都忘了捂鼻子。

“你們怎麽住在這裏?”周轍皺眉問錦哥。

錦哥本不想理他,可想了想,還是答道:“沒錢。”

頓時,周轍不吱聲了。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蓮花庵的門前。錦哥停下腳步,轉身沖着周轍他們又行了一禮,皺眉道:“各位請回吧,我到家了。”頓了頓,她想說,明天就別搞這一套了,可想想明天也許他們就沒了興致,便歇了這念頭,又沖着那三人行了一禮,頭也不回地領着弟弟妹妹往後巷走去。

她以為,這三人肯定不會再跟着自己了,可當她推開自家院門,轉身讓無憂和玉哥進門時,卻突然發現,那三人竟全都跟在他們身後。林岳峰探頭看看他們家那巴掌大的小院,竟還吹了聲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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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哥不由就不悅地擰起眉來,“寒家鄙戶,無處招待貴客,還請回吧。”頓了頓,到底說道:“多謝各位美意,明天還請不要再這麽做了。”

此時,玉哥早已羞惱難當,跺跺腳,躲進屋內。無憂則很快又從屋裏跑了出來,手上還捧着盞蓮花燈,沖着周轍炫耀地笑着。

錦哥一皺眉,一把抓住無憂,另一只手當着衆人的面嚴嚴合上院門。

&·*·&

七月半,哪怕是再窮的人家,也會用最簡陋的材料給祖先紮上一盞河燈。

錦哥護着無憂和玉哥來到河邊時,河裏已經飄着許多河燈了。她讓玉哥帶着無憂下到河灘上去放燈,自己則一個人站在石橋上,低頭望着那一盞盞河燈從腳下流過。

對于大人來說,放河燈是寄托哀思,可對于孩子來說,這只是一種簡單的樂趣。看着無憂和玉哥笑着将母親做的蓮花燈往河中央推送,錦哥不由習慣性地皺起眉。

盂蘭盆節。據說這一天所有的鬼魂都會回到陽間來看望親人。不知道父親會不會回來。如果回來的話,對她說的話,是不是仍然只有那麽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

忠孝節義。從大節來說,父親的選擇沒有錯,可為什麽只要一想到父親的死,她心裏就只有滿腔的怨憤,竟沒有一絲恭敬之意?

平反。也許平反後,母親就能振作起來,玉哥就不會一門心思只想嫁個有錢人,無憂的病也能治好……可是,為什麽她一點都不相信世上會有這等好事?

“你真是很喜歡皺眉。”

忽然,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她的身側。

錦哥扭頭看看周轍,竟發現自己一點都不意外他的出現。她不禁又皺了皺眉。

此時,河灘上,那個病秧秧的衛榮和林岳峰也出現在玉哥和無憂的身旁。衛榮蹲在無憂的身邊,跟無憂說着話;玉哥則站在一邊,和那個林岳峰說着什麽。星光下,即便是隔着這麽遠,錦哥都能看到玉哥的眼眸中閃動着的怒氣。

從林岳峰的神情,錦哥可以看出,他是在逗着玉哥玩。不過她并不擔心,從小到大,向來就只有玉哥讓別人吃虧的份兒。

而那個衛榮就不同了,他為什麽老是盯着無憂打轉?而且,無憂對這個衛榮的态度也很奇怪。一般來說,陌生人很難靠近無憂,他總是在別人靠近之前就先跑開了。可他對這個衛榮卻是不一樣,雖然也是懷着警惕,卻并不拒絕他的靠近,甚至,就如剛才,她好像還從他的眼中看到一絲類似戲弄的光芒。

錦哥忍不住又皺了皺眉。

“聽人說,沒事最好別皺眉,不然福氣會被吓跑。”旁邊,周轍也學着她的樣子靠在石橋欄杆上。

“若真是你的福氣,誰也吓不跑。”錦哥冷冷說着,扭頭看向周轍。“你們怎麽還沒回去?”

“今天是七月半,既然衛榮都買了河燈,只好過來放了。”周轍也扭頭看向她。

兩人對視一會兒,錦哥首先扭回頭去,低頭望着河水沉默不語。

周轍又看了她一會兒,這才說道:“我也放了一盞,送給你父親的。”

錦哥一震,飛快地扭頭看向周轍。

“宋文省是你父親,我沒說錯吧?”周轍道。

兩人再次對視了一會兒,錦哥眨眨眼,重又垂下眼去看着河裏的河燈。

“你父親,是我最敬重的人之一。”周轍又道。

望着河燈,錦哥不禁冷笑一聲。

“不是誰都能做到舍生取義,你父親……”

錦哥忽然扭過頭來,打斷他道:“最後一次見到我父親時,他打了我一記耳光,因為我哭着求他投降。”

周轍一愣。

錦哥卻又扭過頭去,低頭盯着河裏的河燈不開口了。

沉默半晌,周轍道:“你那時候還小……”

錦哥搖頭,“後來,我太太想帶着一家人自殺,是我扔掉了毒藥,不許他們自殺。”頓了頓,她扭頭看向周轍,又道:“就算重新再來一次,我還是會求我父親投降,但我也許不會扔掉毒藥。以前有一個人跟我說,求死比求生容易,那時候我不懂,現在懂了,卻已經錯過求死的機會,只好賴活着了。所以,別跟我說我父親,從他那裏我只學到一件事:千萬別讓人對你說‘對不起’,只要說一次,他對你剩下的,也就只有對不起了。”

她直起腰,離開欄杆,轉身面對着他,又道:“還有,你怕是弄混了,我父親是我父親,我是我,你最好別把我們混為一談,至于護送我回家什麽的,可以省省了,我不需要。”說完,她轉身要走。

“等等!”周轍忙伸手拉住她。

錦哥如觸電般縮回手,扭頭怒瞪着他。

周轍一窒,雖然知道她是女孩,但他的心裏似乎從來沒真正意識到這一點。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又擡頭看看錦哥,喃喃道:“抱歉。”

錦哥的眼中閃過一絲譏嘲,“這世上最不值錢的,就是抱歉之類的東西。少東家若真想向我父親表達崇敬之意,盡可以用其他方法,我和我的家人就不需要少東家費心了。相信過去的幾年裏我能護住他們,以後我就還能護得住他們。”

她轉身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住,似乎是在那裏掙紮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毅然決然地擡腳繼續往前。

雖然錦哥什麽都沒說,周轍卻知道,她是在擔心他洩漏她是女兒身的秘密。

“你放心,我不會亂說。”沖着她的背影,他忍不住說道。

錦哥一怔,腳下頓了頓,扭頭看了他一眼,卻又不相信地搖頭笑了笑,走到河邊招呼着玉哥和無憂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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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貨鋪裏,周轍坐在沈文弘的對面,兩人中間雖然放着個棋盤,棋盤上卻是空空如也,一枚棋子都沒有。

沈文弘擡頭看看一臉嚴肅的周轍,搖搖頭,道:“那孩子的脾氣跟她爹一樣的倔,她認死的道理,誰也掰不回來。當年她們一家搬來鎮上後,錦哥就跟我們約法三章,說好了兩不往來的。雖然她自己經常會忍不住跑來,但她的事情她卻是從來都不許我們插手。包括這次潑皮找她的麻煩,她都寧願自己去處理。”說着,他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可也不能讓她們一家人住在那種地方!”周轍皺眉。

“那個地方沒有你以為的那麽差。雖然環境是髒亂了點,不過因為是庵裏的産業,倒也清靜。他們在那裏住了也有四五年了,至今還沒出過什麽事。”

“等出了什麽事就晚了!”周轍煩躁地推開棋盤站起身來。

他的急躁不禁讓沈文弘眨了眨眼。

“你若是能讓錦哥同意搬家,我倒是樂觀其成。”說着,他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遞給周轍,“這是周将軍給你的回信。我們的事若是能早一點塵埃落定,他們一家也能早點回京,也就用不着你替他們擔這個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說起來,某竹跟錦哥也是同行,我覺得我就是個拿筆說書的,說得好不好還不知道,不像錦哥看看臺下的人頭就能知道今天的故事受不受歡喜,我這臺下,就稀稀拉拉兩三個鼓掌,現在還沒遇到罵娘的,感覺上座率不怎麽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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