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茶館

屋內,玉哥還沒離開,正撐着下巴坐在桌邊想着心思。見錦哥進來,她愁眉道:“這事鬧的,怕是連你也要被人說閑話了。”

“嘴長在別人身上,愛說說去。”錦哥不在意地揮揮手,又将無憂明天要去拜見青陽老先生的事說了一遍,道:“你若有心,不如多看顧着些娘和無憂,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你少摻和,沒得把自己弄得跟橋頭三婆似的。”

橋頭三婆是石橋鎮上一個有名的碎嘴婆娘。

玉哥立馬想起她之前說過的話,忍不住一陣氣惱,怒道:“狗咬呂洞賓!你以為我愛管這些事?還不是怕你吃虧!”

錦哥道:“所以說,我才覺得我們還是應該搬回去。若是再留在這裏,只怕将來難免還會有這樣那樣的尴尬事。”

見她的手老是去摸耳垂,玉哥上前拍開她的手,又湊近看了看,卻只見錦哥左側的耳垂已經紅腫得發亮了,皺眉道:“叫你別老是摸,你偏不聽!瞧,害了吧?!”說着,叫春杏回屋拿了藥膏,又要了鹽水,親自替錦哥處理着耳垂。

錦哥偏頭任由玉哥在耳朵上鼓搗着,心裏卻在想着外祖父的那些話,又道:“你替我想個理由,我想明兒出去一趟。”

玉哥的眉一挑,歪頭盯着錦哥看了一會兒,嘀咕道:“我就猜到!你挑唆着娘和老管家給家裏置辦車馬和車夫,我就猜到你是打這個主意了。只是,即便有了車和車夫,你想自在出門也沒那麽容易,外祖母怎麽也不會同意你一個姑娘家随便出去的。”

“所以才要你替我想個法子啊。”錦哥揚起頭,目光中的理所當然看得玉哥又是一陣氣噎。

*·*

果然是玉哥會哄人。第二天,她只說要給法事做準備,需要從觀元巷的舊宅裏收拾些父親和太太以前用過的物品去燒化,便叫老太太點了頭放錦哥出門。老太太原本想着排場,要派人去跟車,到底叫姐妹倆聯手攔下了,最後,錦哥只帶着秋白和一個媽媽便出了門。

到了觀元巷,和昨天一樣,錦哥将人都攔在外院,只和秋白兩個進了內宅,又略問了老管家幾句話後,便在老人家不贊同的目光下換了男裝,帶着仍作丫環打扮的秋白出了後門。

秋白并不知道錦哥以前的故事,只當她是個普通的閨閣女兒。錦哥臨出門時塞了一包男人的衣物給她抱着,她雖詫異,卻也沒有多問。如今見錦哥進了裏間,再出來時,竟變成個翩翩少年郎,她不由就張大了嘴。

變成少年郎的錦哥,從裝扮到舉止,竟比做姑娘打扮的她還要自在利落。

出得門來,秋白忍不住一個勁地偷眼看向錦哥。

“怎麽了?”錦哥被她看得低頭去查看自己。這身衣衫是她從玉哥手裏搶下的僅存的一套男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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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沒、沒什麽……”秋白趕緊避開眼。可不一會兒,忍不住再次偷眼看向錦哥。撞上錦哥高挑的眉時,她的臉一紅,脫口說道:“姑娘扮成男人真好看。”

錦哥聽了一陣感慨,她果然不像個女兒家。

當初錦哥還住在京城時,只不過才十一歲,也是個養在深閨裏的女孩子,對京城的道路并不熟悉。好在秋白地頭熟,兩人一出巷子她就招手雇了一輛馬車,命車直接往東賢街上過去。

駕車的是個熱心的小老頭兒,一聽她們要去東賢街,便笑道:“你們也是去看放榜的吧?”

“啊!”秋白忍不住一陣懊惱,上次去摘桂閣就遇到一群礙事的書生,卻不想今天又遇到放榜。她湊近錦哥身邊,小聲道:“姑娘,要不今兒就算了吧,那東賢街毗鄰國子監和孔廟,此刻定然人多。”

錦哥好不容易才混出門,自然不會答應,只搖頭不語。

轉眼,車便到了東賢街,周轍的清風茶樓就坐落在東賢街和朱雀大道的轉角處。

和石橋鎮的清風茶樓相比,這京城的清風茶館簡直小得可憐,只是一個三開間的二層小樓。但它的地勢極佳,一面臨着朱雀大道,另一面臨着孔廟,百尺之外又有國子監,加上今兒日子特殊,此時茶館裏早已經坐滿了頭戴儒巾的書生們。

書生們原本就愛指點江山,且又逢着放榜,自然更是激揚文字,從首輔到朝政,從幾日後的殿試到歷屆的狀元榜眼,一個個皆作糞土當年萬戶侯的模樣,直辯得臉紅脖子粗,故而錦哥的到來,一開始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錦哥的相貌對于女兒家來說,有些失于柔和,但在扮成男人後,卻顯出一份獨特的俊逸來。站在人群中,她或許不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但只要被注意到,就總會讓人忍不住扭頭去看她第二眼。所以,雖然她只是靜靜站在茶館的門口聽着裏面衆人的議論,只一會兒,還是引起了茶館裏不少人的注意。

和老掌櫃一起被周轍弄回京城的賬房張先生就注意到了她。他吓得一把拉住正在寫水牌的老掌櫃的胳膊,害得那只毛筆一下子點空,也惹得老掌櫃一陣責怪。

“看!”賬房先生忙止住老掌櫃的抱怨,扯着他的衣袖要他看向門口。

老掌櫃一擡頭,頓時也吓了一跳,趕緊丢下毛筆,掀開櫃臺的蓋板鑽了出去。

只是,他還沒走到錦哥身邊,錦哥那邊就已經有人上來搭讪了。

大概是看錦哥風姿卓越,讓人起了交結之心,一個二十來歲的書生搶在老掌櫃之前站起身來,沖錦哥笑道:“這位兄臺可是來晚了,這會兒怕是難找座位,若是不嫌棄,不如和我們同桌如何?”

錦哥一眨眼,仔細打量了那人一番。只見那人雖然相貌平平,周身的氣質卻很周正,隐約還有一絲讓她熟悉之感。與那人同桌的,是另外五六個年紀從十七八到二十七八不等的書生,看衣着都不像是富家子弟。

因剛剛隐約聽到這一桌有人提到“宋文省”的名字,錦哥只略一思索,便拱手道了聲“多謝”,就要随那人過去。

她這一擡腿,可把老掌櫃吓壞了。別人不知底細,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周轍已經打定主意要娶這一位過門。若是叫人知道将來的主母女扮男裝不說,還和這些有功名的書生們混坐在一處,他就不要活了!

他再也顧不得其他,忙笑着上前攔住錦哥,道:“少東家怎麽來了?也不事先說一聲。”

他一時慌張,竟直接叫了錦哥“少東家”,引得錦哥一陣詫異。

只是,這一聲已經出了口,老掌櫃也不好再改口了,只好扭頭沖那位青年拱手道:“多謝先生美意,就不相擾了。”又招呼小二給那一桌送了些茶點過去,算是賠禮。

邵文祥原本是看錦哥氣質卓然又衣着樸素,這才起了交結之心,如今聽聞她竟是這家茶館的少東家,自覺冒失,便沖錦哥拱手道了聲“冒昧”,就又坐了回去。

錦哥那裏還在遺憾着,老掌櫃已經不容置疑地将她和秋白引進了櫃臺旁的小房間。才一進門,他就責備上了秋白。

“少東家送你過去,就是要你好好侍候姑娘的,你倒好,竟引着姑娘到處亂走。”

錦哥皺眉道:“怎麽?我竟不知,秋白原來還是你們少東家的人。”

老掌櫃一窒,忙陪笑道:“姑娘誤會了……”

“既然如今她是我的人了,”錦哥道,“自然是要聽我的話。我要出來,她又如何攔得住?”說着,又看着老掌櫃嘆了口氣道:“恕我無禮,我知道你們是怎麽想的。只是,我還是那個我,不會因為衣衫變了,人就跟着變。老掌櫃且不用管我,我心裏自有分寸。”

老掌櫃望着她,神色變幻了一下,搖頭笑道:“真叫大公子說中了。”

錦哥不由一眨眼。周轍,他說什麽了?

老掌櫃道:“少東家其實早就有交待,若是姑娘想出門逛逛,就讓小老兒給姑娘安排人手跟着。”見錦哥蹙眉,老掌櫃忙拱手又道:“這京城可不比石橋鎮,往來人等複雜,有備總是無患。想來少東家也是被上次的事吓着了,還望姑娘不要怪我們少東家多事。”

錦哥腦海裏頓時閃過白鳳鳴那陰冷的目光。她不由就沉默了。那件事後,錦哥自覺羞恥,便隐瞞了白鳳鳴的名字,只告訴衆人她們姐弟是被潑皮纏上,至于周轍信不信,她并不知道。

見她不再反對,老掌櫃松了口氣,出去向賬房先生交待了一句,又進來對錦哥道:“不知姑娘今兒出門,可是有什麽事?”

錦哥搖頭,“老掌櫃不必管我,只要麻煩幫我們找個僻靜的角落,我們略坐一坐便回去。”

老掌櫃笑道:“既這麽着,二樓有間包廂是不對外的,姑娘可以在那裏略坐一會兒,小五要過來應該還要得一會兒。”

“小五?!”錦哥記得那個跟在周轍身後的大漢。

老掌櫃笑道:“少東家把他留給姑娘差使了。”

錦哥心頭一動,“那個,”她不自在地以手掌抹過鼻尖,“周轍他,在哪兒?”

老掌櫃笑道:“少東家還有事要處理,聽說差不多還得兩三個月才能回來。”

錦哥很想問,這個周轍是不是當年去抄她家的那個周轍,可看看老掌櫃,不知為什麽,臉頰一陣發熱,便問不出口了。

老掌櫃一邊領着錦哥往二樓去,一邊道:“最好的法子,是叫小五跟着姑娘去尚書府,可那府裏門第高,姑娘又是個小輩,怕是很難說上話。少東家的意思,叫小五呆在觀元巷裏聽姑娘招呼,只是,姑娘家的老管家是個固執的人,怕是要姑娘說一聲才成。”

見他竟考慮得如此瑣碎,錦哥眨眨眼,扭頭看着別處道了聲:“叫你們少東家費心了。”

“哪裏,”老掌櫃笑道:“我們少東家也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罷了。”

是了,錦哥想,他是受父親囑托來照顧她們一家的。

她正想到父親,就聽到樓下有人提及了父親的名諱。

“即便中了狀元又如何?各位難道忘了,那宋公宋文省當年也是狀元郎,可如今人又安在?還不是因得罪了權貴,不明不白死在诏獄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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