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記號

夜色深沉,四周一片靜籁,錦哥卻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她的手指拂過仍然有些微腫的唇,一翻身,再次将臉埋進枕中。

直到這時她才意識到,不知何時起,她竟已經漸漸習慣了那人的碰觸。且不說以前的那些動手動腳,單在馬車上,她就曾兩次被他撲倒,還被他粗魯地摸過手和眉心。只是,她竟沒想到過要去喝斥他。

而,當她發現他三更半夜摸進她的房間時,腦子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也不是氣他荒唐,而是氣他之前的頤指氣使。

錦哥呻|吟一聲,腦袋埋在枕頭裏用力來回蹭了蹭。

這樣的她,還算是個女人嗎?!被個大男人那般壓着抱着摸着親着,竟從頭到尾都不曾想過這樣的不妥……

原來,這就是親嘴……

忽然,心底翻騰着的各種念頭中,冒出一個小小的聲音。

錦哥一窒,臉上驀地又是一熱,再次用力拿枕頭捂住臉。

她不是那些養在深閨的女孩,曾經說過的那些話本裏也多少總是難逃男歡女愛的內容。只是,即便她知道的比一般閨閣女兒多,到底不曾親身經歷。

直到呼吸不暢,她這才松開枕頭,側過頭去。

原來,這就是親嘴。咽下羞窘,仔細想來,那種唇齒相依的親密,在令人慌張的同時,其實也令她向往……

錦哥一眨眼。忽然之間,她發現,原來她一直都希望能有人像他那樣抱着自己,安慰自己。只是因為她自己的愚蠢和倔強,才抗拒着別人的靠近……

“牽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蠢驢!”

忽然,耳畔又想起外祖父的怒罵。

她忽然再次意識到,外祖父的話有多麽的正确。她,就是一頭牽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蠢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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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她,總是自以為高尚地抗拒着一切,總認為她什麽人什麽幫助都不需要,可如今仔細想來,自打當年他們離京後,其實她每時每刻都在被人幫着。水寨的人、沈文弘、老掌櫃,還有周轍。他們每個人都在或明或暗地幫她,偏她被驕傲遮蔽了眼,還自以為一直以來都只有她一個人在苦苦掙紮……

原來,蓮花庵的火燒得還不夠大……

錦哥翻身,瞪着窗紙上朦胧的月光,默默沉思着。

錦哥以為自己大概要一夜無眠了,卻不想到底還是睡着了。當她被外面的動靜驚醒時,天光早已大亮,她起遲了。

她匆匆套上衣衫,快步出去拉開卧室的門栓,就只見鄭氏坐在門前的一張椅子裏,正拿帕子捂着臉在嗚嗚地哭着。

“一大早的,這又是怎麽了?”錦哥皺眉。

冰蕊無奈地給錦哥遞了個眼色,錦哥當即明白,這椅子是鄭氏叫人拿過來的。

“還問我怎麽了?!”鄭氏哭道,“你如此無禮,叫我如何有臉再在你外祖家住下去!”

原來是她昨晚不告而辭的事。

錦哥一眨眼,不在乎地道:“住不下去回來便是。”說着,又扭頭吩咐冰蕊,“打水來。”

鄭氏從帕子上擡頭看看她,頓時哭得更大聲:“都怪我沒教好你,竟養出你這樣的野性子,誰家姑娘這時辰才起?!偏你說要做甚就要做甚,把家裏長輩的好意全當作驢肝肺耳旁風一般。你也不想想,以你這般性子,還能嫁什麽樣的人家?!”

原來,她還是說客!。

錦哥的眉一皺,剛要張嘴反駁說她大不了終身不嫁,卻忽然想起昨晚她已經私下裏把終身許人了。她的臉驀地一紅,一轉身,又回了卧室。

冰蕊和秋白等人忙匆匆向鄭氏行了一禮,進去侍候她漱洗。

等錦哥再次出來時,鄭氏已經不哭了,正坐在外間裏吩咐着她帶回來的那些管家媽媽們去采買她要用的東西。看樣子,她是打算長住下來跟錦哥耗上了。

見錦哥出來,鄭氏忙遣走衆人,亦步亦趨地跟在錦哥身後唠叨道:“你外祖父這麽勞心費神,還不都是為了你好,你怎麽可以如此不知好歹?!這三家後生娘瞧着都是好的,你還有哪裏不如意?!便是要嫁天上的龍,你也得是鳳才行。”

錦哥忽地站住,扭頭冷冷瞪向鄭氏。積威所至,鄭氏頓時一陣結舌。

“娘才剛回來,先回屋休息去,等我這裏收拾妥了再去給娘請安。”錦哥冷冷道。

一旁,跟着鄭氏回來的林媽媽看錦哥神色生硬,生怕鄭氏惹出錦哥的脾氣讓事情再無回轉餘地,忙悄悄一拉鄭氏的衣袖。鄭氏這才不情願地從錦哥院子裏出去了。

錦哥一陣扶額,扭頭問道:“只有我母親一個人回來嗎?”

“是,”冰蕊道,“二姑娘還在那邊府裏。”

錦哥點點頭,支開她和珍珠,又悄悄叫過秋白,問道:“小五哥可有過來?”

秋白道:“可不正好跟在夫人後頭,差點就撞個頭碰頭呢。”又問:“姑娘可是打算出去?”

錦哥點頭。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卻是沒想到鄭氏會突然回來,偏那人好像還急着要趕回去的樣子。

她垂眸想了想,吩咐道:“把我那套男裝拿出來。”

錦哥在秋白的掩護下出了門,左右看了一圈,并沒看到小五。想來是因為看到鄭氏回來,以為她出不來,就回去了。她拉低鬥笠,快速走出觀元巷,又招手叫了輛馬車,往清風茶館那邊趕去。

她不知道周轍在哪裏,不過她相信,老掌櫃定然知道。

*·*

錦哥到茶館時,已是近午時了,正是茶館上客的時候。老掌櫃不在櫃臺後面,就連賬房先生都不在。

她猶豫了一下,正準備招過一個夥計問上一問,卻不想被人在肩頭拍了一記。

錦哥一扭頭,頓時吓了一跳。只見白鳳鳴正彎着那雙桃花眼笑眯眯地望着她。她不自覺地就倒退了一步。

見她後退,白鳳鳴的眼眸一閃,逼進一步,道:“你還是這般打扮好看。”

錦哥不語,腳下卻又後退一步。

白鳳鳴則再次逼進一步,笑道:“怎麽,原來你也怕我呢。我還以為你果真那麽大膽呢。”說着,又向着錦哥逼過去。

錦哥待要再往後退,後背已經撞上了高高的櫃臺。

見她望着櫃臺皺眉,白鳳鳴呵呵一笑,探過腦袋來低聲笑道:“我發現,你還是這害怕的模樣可人。”

錦哥渾身的汗毛頓時一炸。她努力往後避開他的臉,一邊憤怒低吼:“請你自重!”

“自重?”湊在她的臉前,白鳳鳴嘲弄地上下掃了她一眼。“要不要我叫穿你的身份,叫大家來評一評理,到底誰該自重?”

他的話音未落,錦哥忽然擡腿踢向他。

仿佛正在等着她這一招一般,白鳳鳴輕輕巧巧地一側身,就避開了她的攻擊。他正呵呵笑着要說話,卻不想錦哥趁機一貓腰,如靈貍般從他腋下鑽了過去。

白鳳鳴的眼頓時一沉,當即轉身,一把抓住錦哥的手腕。

“放手!”

錦哥的怒喝和一聲大吼融在一處,震得人耳中一陣嗡響。下一刻,白鳳鳴的手上就挨了一記手刀,他的獵物被一個虬髯大漢一把攬了過去。

錦哥被周轍拉得一個趔趄,若不是他的手臂及時圈住她的腰把她帶回來,只怕她就要摔倒了。

周轍一手護着錦哥,一手做了個起勢,眯眼怒瞪着白鳳鳴。

白鳳鳴也吃了一驚,捂着手腕瞪向周轍。只微一眨眼,他就認出了他。再看着錦哥被他擁入懷裏卻沒有掙紮,心頭忽地就是一陣嫉恨,咧嘴笑道:“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周大公子。”

周轍一眨眼,猛地收回手,又低頭看了一眼錦哥,道:“我們走。”說着,如一陣風般帶着錦哥沖出茶館,眨眼間就跳上一輛馬車揚長而去。

看着遠去的馬車,和白鳳鳴同行的纨绔們這才圍了過來。其中一個笑道:“喲,這是鬧的哪一出,哪家的小倌兒竟值得‘京城四公子’中的兩大公子來搶奪?這也跑得太快了,我都還沒瞧清那小倌的模樣呢。”

另一個則道:“那個真是周大公子嗎?不可能吧。我聽說他領了旨出京辦差去了,沒道理差事沒辦完就敢回來啊。”

*·*

馬車還是昨天的那輛馬車,車窗緊閉,光線幽暗。

錦哥偷眼看看周轍,見他神情冷酷,便打消了問話的念頭,一邊悄悄去搓揉那只被白鳳鳴握過的手腕。

誰知周轍卻忽地撥開她的手,搶過她那只手腕,用力握住。

錦哥擡眼。

只見周轍滿臉的陰霾,看着她的眼神裏透着一絲怒意,“你是我的!”

他蠻橫地說着,伸手便來攬她的肩。

看出他的意圖,錦哥也是一怒,用力奪回手腕,又抵住他的肩,冷冷道:“我是我自己的!”

周轍一滞,垂眸看向她,眼中的怒意漸漸斂去。

錦哥的怒火卻越燒越旺,剛才所受的驚吓,此刻全都化為怒氣在她胸中翻騰着。

“一個兩個,全都把我當成物品來看!”她怒道,“想搶就搶,想奪就奪!我是人,我只屬于我自己!”

說完,她扭過頭去瞪着緊閉的車窗,另一只手則不自覺地握住那只手腕,再次用力搓揉起來,仿佛這樣就能搓掉那人在她心裏留下的陰影一般。

看着她的動作,周轍的眼眸一閃。雖然錦哥從來沒說過鄱陽湖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不過,以白鳳鳴的個性很容易就能猜出,錦哥定然被他吓得不輕。不然當她被白鳳鳴纏住時,臉色也不會那般慘白,就像是昨天他吓着她的時候那般。

他默默按住錦哥的手,不顧她的反抗,硬是拉開她的手,将那只被搓得一片通紅的手腕湊到唇邊,用力親吻了一下。

錦哥大驚,想要奪回手腕,到底抵不過他的大力。“你、你做什麽?!”她又羞又怒。

“留個記號。”周轍擡眼看看她,忽然邪邪一笑,将她的手腕翻過一面,在她的脈博處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嘶……”錦哥倒抽一口氣,臉上頓時飛起一片紅霞。

這紅霞勾得他心中一動。他一邊輕舔着他剛剛咬過的地方,一邊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的臉。

他的舌拂過她的肌膚時,她的雙眼微微眯起,眸光中泛起一層水霧,線條分明的五官也在瞬間變得柔和迷蒙。

她這失神的模樣直看得他呼吸一滞,下意識地加大力道,在她的手腕上輕咬重吻起來。直到兩人都喘息微微,他這才放開她的手腕,擡手撫過她的臉,湊過去輕喚她的名字。

“錦哥。”

他的氣息拂在她的唇上,錦哥知道,他又想吻她了。而且,他還知道,他停在那裏,是在等她的同意。

那一刻,她忽然有些感動,便也擡手輕撫過他的臉頰。

他的胡須,竟出乎她意料的柔軟,柔柔地刷過她的掌心,令她一陣流連。

“你還是留胡子好看。”她喃喃道。

周轍眼眸一閃,在她唇上應道:“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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