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借抱
錦哥被驚醒時,手果然沒有再摸向枕下的匕首。
她睜開眼,看着那個坐在她床頭的男人,有些無奈。
“我這裏又不是你家的後花園。”
周轍沉默着。黑暗中,他的眼眸冷冽中透着寂寞,一如缺少生機的寒冬。
錦哥心頭一跳,撐着手臂坐起身,問道:“出什麽事了?”
他的眼掃過她身上那件白色中衣,忽然道:“可以借我抱一下嗎?”
錦哥一窘,可心思一轉,又盯着他的雙眸問:“到底出什麽事了?”
“沒有,只是……”
周轍嘆息一聲,伸手攬過她,将臉埋進她的秀發。從宮裏出來,他本該立即動身離京,卻不知為什麽,怎麽也克制不住想見她一面的沖動。
錦哥只微微愣了一下,就順從地默默偎進他的懷裏。她感覺得出來,這個在平常看起來不動如山的男人,此刻心裏似乎藏着什麽說不出的郁悶。偏她不是個會安慰人的人,她想她唯一能做的,好像就只有同意借他抱一下了。
半晌,感覺到周轍的情緒稍稍平複了一些,她低聲道:“願意說說嗎?”
其實,骨子裏周轍和錦哥是同類人,他也不是那種心思外露的,可當那低柔的聲音拂過耳際,他忽然就有了一種想要傾訴的沖動。
他微松開她一些,道:“明天,臨滄侯府的人會上門來提親。”
見他說得篤定,錦哥想要問他怎麽知道,卻忽然發現,他身上裹着的是出行用的厚鬥篷,不由擡頭看向他。
周轍卻将她的腦袋又按回肩上,道:“我外公,南诏王就要進京了。我猜,他們定然會趕在他進京之前把我們的婚事訂下來。只是,”他嘆了口氣,“我們怕是要有段時間不能見面了。”
錦哥微一眨眼,等着他進一步的解釋,他卻轉變話題道:“我不在京裏的時候,你萬事小心。除了我的人,你誰都不要相信,包括南诏王。如果他知道我們訂親的事,定然會來找你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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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你外祖父嗎?”錦哥又想擡頭,卻再次被周轍按回肩上。
“是。”周轍發出一聲尖銳的冷笑,“我母親去世的時候,朝廷正議着削爵的事。因臨滄侯那時候正好做了件蠢事,南诏王便抓着機會大鬧了一場,好歹算是保住了世襲的王爵。不過,因此也就只好犧牲我了。”
他嘆息一聲,又抱緊她一些,輕聲道:“錦哥,我的日子也不舒坦。我說過,你嫁我不是件好事,你若是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從宮裏出來後,周轍忽然醒悟到,他從來沒提醒過錦哥嫁給他後将會面對的風險。他知道,他可以騙得她答應親事,但他不想那麽去做,他不想以任何雜質去污染兩人間坦誠的關系,他寧願給她機會去選擇。
“那時候你多大?”錦哥問。
“什麽?”周轍眨眼。
“你母親去世時,你幾歲?”
“四歲。”
錦哥眼前忽然閃過無憂四歲時的模樣。她想了想,擡手環住周轍,一只手在他背上輕輕撫動,就如當年她安撫無憂時那樣。
她的輕撫令周轍的背微僵了一下,随即就放松開來。那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他為什麽那麽執着地想要娶她了。她,有着他所想要的家人應有的所有美好品質,溫柔、善良、忠誠,和守護。
他轉頭,将鼻尖埋進她的發裏,兀自掙紮了一會兒,又道:“錦哥,你聽着,我和我母親都是被犧牲的,當年我就發過誓,絕不白做犧牲品。那個世子之位是他們欠我和我母親的,我必須拿回來。你如果要嫁給我,我不能保證給你一個平安喜樂的生活,我只能保證,我會盡我所能來保護你。不過,這世上沒有什麽是萬全的保護,萬一有所疏漏,我怕你會因我受到傷害。錦哥,我答應過你,不對你有任何隐瞞,你再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嫁我。”
随着他的話,他抱着錦哥的手臂越收越緊。錦哥卻在忽然間明白,他這是在害怕。明白了這一點,令她心頭一暖,撫在他背上的手也變成了輕拍,就像是哄無憂睡覺時那樣。
周轍的眼眸一沉,更加用力抱緊她,“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告訴我,你要怎麽做?”
錦哥一邊輕拍着他,一邊沉思着。半晌,微掙紮了一下,迫得周轍稍稍放松她,這才開口道:“如果我是你母親,我大概只會想你平安。”
周轍盯着她的眼眸看了一會兒,道:“我知道。只是,生在我們這種人家,平安不是你想要有就能有的,就算我什麽都不做,我的存在就已經是別人的絆腳石了。如果我想保護自己,保護我所在乎的人,我就必須去争取那個位置。”頓了頓,他又嘲諷地一笑,“那時候你遇到的,來刺殺我的人,就是我那些‘家人’派來的。”
錦哥一怔,皺眉道:“只是為了那個世子之位?這位置就真的那麽重要嗎?比親人還重要?”
周轍又是冷冷一笑,“是,權勢很重要。它可以用來欺壓別人,也可以用來保護自己。我要那個位置,就是想要用它來保護我和我在乎的人。只有我站得夠高,擁有的力量夠強大,我才能護住所有我想護住的人。”
他低頭,在錦哥的眉心落下一吻,又道:“錦哥,這世上最容易迷人眼的,就是權勢。我曾親眼看到一個人為了權勢,如何變成孤家寡人。我不想成為那樣的人。我要它,只是想要用它來保護自己。可是,當初那個人追求那些時,也只是為了想要保護自己,可後來卻變成如今這樣。我怕有一天我也會變成和他一樣。錦哥,你跟我們這些人不一樣,即使生活再困頓,你的心裏始終沒有過那些陰暗的東西,只要有你在,我相信我就不會變成那樣。只是這樣一來,勢必會把你也拖進一些是非裏。錦哥,你好好想想,你要不要答應嫁我。”
他的話,失去了以往的那種條理,也讓錦哥再次看清他深藏的不安。她嘆息一聲,“你錯了,我沒有你以為的那麽好。直到最近我才明白,我有多自以為是,我總以為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可事實上,這麽多年來,我的背後一直就有很多人在幫我,秦伯、沈叔、老掌櫃……包括你。偏我什麽都看不到。”她擡頭望着他,“我沒有你以為的那麽好。你所以為的,只是你想以為的。這樣的我,你還想娶嗎?”
周轍眼眸一閃,忍不住放開她,捧起她的臉道:“從認識你起,你就是這樣的。确實,有時候你是固執過了頭,但我看中的,正是這樣的你,你對家人的無私,對自己的堅持,還有你的表裏如一。錦哥,我想要的,就是這樣的你。”
錦哥的臉忽地一紅,不由就垂下眼眸避開他的視線。最近的她,對自己充滿了懷疑,他的肯定竟出乎意料地叫她那顆飄忽的心忽然間就沉穩了下來。
“錦哥,”耳畔,再次響起周轍的聲音。“那在你眼中,我又是什麽樣的人?”
錦哥擡眼,望了他良久才總結出兩個貧乏的字:“好人。”
周轍一陣哭笑不得。以她的讷言,他本不該指望她能說出什麽動聽的話。
見他失望,錦哥想了想,加了一句:“還有點霸道。”
周轍眨眼,“抵不上你的頑固。”
“還狡猾。”錦哥皺眉。
“也比不過你的驕傲。”周轍微笑。
頓了頓,錦哥又道:“我總覺得,你的背後還藏着一個你。”
周轍一窒,他已經盡量在她面前坦誠了,卻依舊叫她察覺出他的有所隐藏。
他眼眸一閃,再次伸手抱住她,貼在她的發間道:“我已經盡量對你坦誠了。”
“我知道。”錦哥道。
她的話令他的眼再次閃爍了一下。“其實我讨厭我這樣,”他道,“我也希望能像你一樣,始終表裏如一,只是我還不能。你會因為這樣就不願嫁我嗎?”
偎在他的肩頭,錦哥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也沒有那麽表裏如一。”她擡起頭,又推開他,“我還是覺得,我嫁你,能得到的好處要遠遠大于你能得到的好處。你真的想娶我?”
周轍盯着她的雙眸,正色道:“我真的想娶你。”
錦哥望着他,又沉思片刻,點頭道:“好,那我嫁你。”
給出承諾後,兩人忽然都沉默下來。沉默中,似有什麽東西在悄悄地發芽、生根,纏繞。一股沉沉的暖流不知從何而至,暖暖地包圍着他們,令他們什麽都不想說,也不想動,就只想就這麽靜靜地沉溺在對面那人的眼眸裏。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狗吠。周轍忽地一眨眼,緩緩吐出一口氣,輕聲道:“我該走了。”
“好。”錦哥應道。
兩人的視線又糾纏了一會兒,周轍忽然道:“有件事忘了。”說着,他湊過去,在錦哥閃開前,輕吻在她的唇上。
或者說,他以為錦哥會閃開。
她的不閃不避令他的眼眸恍了一下,他擡眸飛快看她一眼,那修長的睫毛刷過她的臉頰。“錦哥。”他猛地推倒她,随即覆住她,開始密密地吻她。
錦哥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閃開,她也不知道他推倒她時,她為什麽沒有反抗。當他的唇再次落在她唇上時,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不自覺間合上了眼。
唇上,那人柔軟的唇輕輕搓磨着她,陽光般的氣息融合在她的呼吸裏,令她生出一種陌生的悸動,一種被人呵護、同時又被人需要的悸動。迷蒙間,他拉着她的手環上他的脖頸。她默默依從,不自覺地以掌心貼着他。
那掌心的熱度令周轍渾身一陣火熱,他将她抱向自己,另一只手捧起她的臉,開始貪婪地深吻起來。
這第二次的唇齒相依,已經令錦哥不再那麽羞澀。碰觸到他的舌尖,她只微微躲閃了一下,便勇敢地迎了上去。她的回應,頓時激起一陣火花。四濺的火花中,周轍那原本有所克制的理智瞬間灰飛煙滅,他忽然開始大力吻她,那緊貼着她的身軀也開始用力碾壓着她,仿佛要把她整個都揉進體內一般。
就在他的手指延着她的脖頸伸進領口,即将碰觸到那團柔軟時,錦哥忽地抓住他的手,驀地扭頭避開他的唇。
周轍擡起頭,急促地呼吸着。見錦哥避開他的眼,他心頭頓時閃過一陣不妙,趕緊硬撥過她的臉,“錦哥,看着我。”
錦哥被逼扭頭看着他,眼中透着一股羞惱。她暗恨自己孟浪,一時失守,竟叫他如此輕視自己。
她的羞惱,頓時消退了周轍的欲|念。他挫敗地呻|吟一聲,抱緊她,在她耳邊急切地解釋道:“不是的,我不是在欺負你,我是想要你,想得整個人都在疼。錦哥,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要你。”
自從那次在密林險些擦槍走火後,每個醒來的清晨裏,他總是要想一會兒她。只是,這樣的想念,似乎只能讓他在遇到她時,更加克制不住那股蠢蠢欲動的渴念。
聞着她身上青澀的香氣,明知道自己必須離開她才能平複,他卻怎麽也舍不得放手。而且,他忽然也很想她能像自己渴望她那般渴望自己。“錦哥,”他叫着她的名字,胡亂親吻着她的臉頰,“我多希望,你也能像我想要你這般想要我。”
錦哥大窘,手指插|進他的發間,硬是将他的頭從她的眼前拉開,惱道:“你再胡說試試!”
“我說的是真話。”周轍望着她,眼眸清冽明亮,“從很小的時候起,我就只能說一些別人想聽的話,說真話只會叫我吃苦頭,可我不喜歡那樣。錦哥,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能毫無負擔地說真話。你會因為我說的是真話就生氣嗎?”
錦哥一愣,眸中驀然透出一絲憐惜,拉着他頭發的手指也漸漸松了力道。
那抹憐惜頓時令周轍的眸子又燃燒了起來,但他到底還是克制住了自己。他低下頭,以額抵在錦哥的額上,輕聲道:“若是不出意外,十月裏我們就能完婚。在這之前,你要答應我,乖乖的,沒事不要出門。”
錦哥皺眉。
望着她皺起的眉,周轍神情一陣複雜。他不想驚吓她,卻又必須警告她。
“有一個人,”他抹着她的眉心,嚴肅地道:“一旦看中什麽,就會想盡辦法把他想要的東西弄到手。偏我眼下還不是他的對手。錦哥,我怕他對你不利。在我布置好之前,在他不敢動你之前,你答應我,盡量不要引起他的注意,好嗎?”
“你,指的是白鳳鳴?”錦哥問。
周轍的眼眸一沉。他都忘了,除了那人之外,還有其他垂涎她的男人。而且那個白鳳鳴,雖說愛男風,可他看着錦哥的眼神也十分不對。
他望着她,微抿了一下唇,酸酸地道:“看來喜歡你的人還真不少。”他忽然拿過她的手腕,對着腕上那仍然殷紅着的“記號”又是一陣舔吻吮咬,然後怒道:“不許出門,記住沒?!”
這個“不許”,竟令錦哥笑了起來。
看着她的笑靥,周轍心頭又是一突,放開她的手腕,撲過去又是一頓狼吞虎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