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退貼
送走官媒,鄭氏小心藏好那張庚貼,心裏一陣喜一陣憂,又是一陣疑惑不解。喜的是,錦哥終于不再犯倔;憂的是,以她那樣的脾氣,怕是無法應對那樣顯赫的門第;疑惑的是,對方要求下定之前整件事不要聲張;不解的是,宗室侯爺家的長子,什麽樣的姑娘選不得,怎麽會看中自家女兒。
猶疑不安中,她來到錦哥的屋裏,見錦哥坐在書桌邊神色自若地看着書,玉哥則捧着茶盞,以明顯的懷疑眼神打量着錦哥,笑問道:“你們在做什麽?”
玉哥忙放下茶盞,起身扶她過來坐下,一邊問道:“事情可妥了?”
書桌旁,錦哥雖然裝着在看書,兩只耳朵卻也是豎着的。
鄭氏一陣猶豫,“對方說,兩人年紀都大了,說要盡快訂下親事,最好能在年內成親呢。”說着,又遲疑地看向錦哥。
錦哥假裝翻過一頁書,頭也不擡地道:“年內就年內吧,反正遲早要嫁人的。”
一句話,再次把鄭氏和玉哥驚得一陣面面相觑。
玉哥抛下鄭氏,轉身沖到錦哥面前,一把搶下她手裏的書,低頭頂着她的臉問道:“你老實說,你是不是之前就認識這個……這個叫……”
“周轍。”鄭氏道。
“……叫周轍的!”玉哥道。
錦哥擡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扭頭對鄭氏道:“你們不也認識他嗎?”
那二人一愣。
“他就是石橋鎮上清風茶樓的少東家。”她擡頭掃了玉哥一眼,搶回書又道:“當初你不是還圍着他打轉來着。”
*·*
次日一早,鄭府裏就送來貼子,請鄭氏無論如何都要回去一趟。
錦哥自然是不願意去,玉哥想去,卻被鄭氏強留下了。想着她大概是回去跟外祖父和外祖母商量錦哥的婚事,玉哥便也就沒有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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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哥也想到了這一點,想要張嘴告誡鄭氏,可看着母親那難得的歡天喜地模樣,她忽然間就閉了嘴,只說了一句:“若是遇到什麽事,別在那府裏做決定,回來再說。”
鄭氏扭頭看看她,忽然一笑,竟回身伸手拍了拍她的臉頰,道:“放心,娘心裏有數。”
這親昵的動作,母女間早已有多年不曾有過。看着鄭氏的背影,錦哥不禁一陣發愣。
*·*
回到鄭府,向老太太請了安,鄭氏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老太太那裏就叫去請老太爺。
鄭氏不禁一陣疑惑,“父親沒有去上朝?”
老太太拉着鄭氏道:“聽說,有人上門給錦哥兒提親了?”
鄭氏詫異道:“是,母親怎麽知道?”
老太太眼一閃,不好說是幾個姑娘在宋家偷聽的,轉而道:“你父親聽了很是着急,怕你一時把握不住答應下,那可就糟了。”
鄭氏聽了心頭一沉,忙問道:“怎麽?那臨滄侯大公子有什麽不對嗎?”
“臨滄侯?!”老太太一怔,“不是說,是承恩伯府的世子嗎?”
鄭氏也是一愣。母女倆正待要問清楚,老太爺從外面進來了。
一進來,他便急急問道:“你答應那樁親事了?”
鄭氏點頭。
老太爺一聽就怒了,“胡鬧!即便你再怎麽替錦哥着急,也不能就這麽草草定下親事!好歹也該先來問一問我和你母親的意思才是!”
一個“先”字,頓時讓鄭氏心頭一陣別扭。女兒不聽她的也就罷了,連她的父母都覺得她做不得主,她不由就生出一股不滿來。
且那媒人是頭一次上門,只是按規矩提一提親事,留下對方的八字庚貼而已,這哪裏就算是定下了親事?!這麽想着,鄭氏忍不住冒着老太爺的冷臉小聲嘟嚷道:“哪有這麽快就定下親事的,媒人也只是頭一次上門而已。”
老太太也忙站出來替鄭氏解圍,道:“你剛才說什麽,給錦哥提親的,不是承恩伯府,而是臨滄侯府上?這是怎麽回事?”
老太爺聽了也是一愣,“不是說是承恩伯府嗎?怎麽又冒出個臨滄侯府來?”
鄭氏不禁難掩心頭的一陣得意。老太爺給錦哥找的那三戶人家,不是小官小吏便是平頭百姓,哪裏比得上這兩戶人家顯赫,且還都是主動上門求娶的。
“昨兒這兩戶人家确實都請了官媒上門提親。”
她不無得意地說着,只是隐去了錦哥當着媒人的面撕了白鳳鳴庚貼的事。
老太爺不禁一陣皺眉,道:“那白鳳鳴打的主意倒也不難猜,他若娶了錦哥,成了宋家的女婿,別人自然不好再把宋家的事往晉王身上糾纏。只是,這臨滄侯府又是怎麽回事?”
鄭氏并不懂朝堂上的事,不禁一陣茫然,問道:“有什麽不妥嗎?”
老太爺橫她一眼,道:“不說別的,這兩戶人家,一個是新貴,一個是宗親,且還都是長子。你以為,憑錦哥的性子,她能撐得起哪一家的門戶?!我勸你兩家都拒了的好,省得将來倒誤了錦哥。她那脾氣,也就只能嫁個小門小戶,平安一生也就罷了。”
鄭氏垂頭避開老太爺犀利的眼,心頭卻又是一陣別扭。自家女兒雖有種種不是,也不該他這做外祖父的來嫌棄。何況那周轍……
自打從錦哥那裏得知,這臨滄侯府的大公子就是石橋鎮上的少東家後,鄭氏心頭便是一陣篤定。雖然她和周轍接觸不多,卻也知道那是個靠得住的。當初在石橋鎮,他對她們一家就極為照顧,也曾親自出手救下遇險的玉哥和無憂。
知道她家甚多秘密的他,既然願意來求娶錦哥,那定然是不嫌棄她的。且那對小兒女,顯然是私下裏已經有了什麽約定,不然以錦哥的脾氣,昨天也不會如此那般。
且不說他還是夫君臨終前托付之人,想必夫君也是認同他做女婿的。
想着自己這輩子的坎坷,鄭氏極希望錦哥身邊能有個堅實可靠的人來護她一生周全。而她相信,周轍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你倒是說話啊!到底要如何?!”
忽然,鄭老太爺一聲厲喝,把鄭氏從沉思中喚醒。她眨眨眼,擡頭望着老太爺。
老太爺道:“那個承恩伯,也就是個暴發戶,靠的不過是太後的恩典,爵位不定什麽時候就會被收回去。那個世子還是個好男風的,難道你想叫你女兒嫁過去守活寡?!”
鄭氏不禁一陣眨眼。她回京後,就一直被吳氏拘在後宅裏,最多也就聽一聽她認識的人的八卦,這些不相幹的人的傳聞,既便有人告訴她,她也不曾聽入心裏。
老太爺又道:“至于那個臨滄侯府的大公子,就更不是個良配了。得罪太後在先,貪戀女色在後,且打小又不被侯爺所喜,這世子之位能不能輪到他頭上還兩說。你可莫要打錯了算盤,被那些頭銜爵位所蒙蔽!”
鄭氏一驚,忙問道:“那個臨滄侯大公子,喜好女色?”
老太太道:“可不,去年還鬧出一條人命,連身上的差事都因此被革了。”
鄭氏卻是一陣疑惑。若說周轍喜好女色,那他該糾纏玉哥才是。
老太爺道:“依我的意思,既然錦哥不知好歹,不如你拿出你做母親的威嚴來,直接替她定下門親事,看她還能如何犯倔!我提的那三人,門第雖比不上這兩家,卻能保錦哥一生平安。哼,我倒是擔心,她嫁過去後會攪得人家家宅不寧!”
鄭氏心頭又是一陣別扭。自家女兒再不好,也不該被人說成“攪家精”!
她默了默,道:“那個承恩伯,昨兒我就拒了。”
老太爺問:“那臨滄侯府呢?”
“我,”鄭氏略一猶豫,承認道:“我接下了。”
老太爺頓時皺着眉一揮衣袖,“那就趕緊退了!依我看,不如挑那家……”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鄭氏小聲道:“我已經應下臨滄侯府的親事了。”
老太爺一怔,猛地瞪圓了眼扭頭瞪着鄭氏。
積威之下,鄭氏不由就縮起脖子,避開老太爺那刺人的眼,小聲嘀咕道:“我瞧着那位大公子不錯。”
“什麽?!”老太爺頓時就怒了,吼道:“我看你是被豬油蒙了心了!還不快去把這門親給我退了!”
鄭氏被他吼得一聳肩,當即掏出帕子就抹起淚來。
老太太最看不得女兒的眼淚,忙上去護住女兒,瞪着老太爺叫道:“有話不能好好說?非要用吼的!被人聽到,錦哥以後還要不要見人了!”
鄭氏一聽,頓時替自己和錦哥一陣委屈,捂臉就大哭起來。
老太爺最煩看到女兒的眼淚,偏又沒法子對付,只得按下心頭的急躁,道:“為父不是吼你,你一個婦道人家,自然不懂外面的事,更不知道那只小狐貍的為人,我這也是在為錦哥擔心。那個周轍,實不是她的良配。且不說周轍這個人,就是臨滄侯府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就不是錦哥能應付得來的。你想叫錦哥掉進火坑不成?”
老太太也道:“更不要說,那府裏的老太太獨寵二公子,侯爺又只愛小兒子。那世子之位都空懸了這麽些年了,顯見得是他們都不想叫這長子襲了爵。如今這周轍又是剛犯了大錯被趕出京城,這世子之位怕就更沒他的份了,将來他也就是個無名無份的宗室,你把錦哥嫁她,又能圖個什麽?”
鄭氏卻只是哭而不語。她的眼淚終于淋得老太爺心頭火起,給老太太使了個眼色就甩手出去了。
老太太這裏又勸慰了女兒半天,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給娘交個底,娘也好去勸你父親。”
鄭氏原本想要和盤托出錦哥和周轍的事,可又怕引來老太太和老太爺對錦哥更多的輕視,便忍下那些話,抽噎道:“父母親大人顧慮的都對,以錦哥的性子,确是應付不來那樣的人家。若那個周轍在父母長輩面前得寵,将來又要承繼爵位,怕我還不敢答應這門親事。沒了那個世子之位,他便只是一個普通的宗室,既不用頂門戶,身份還又尊貴,配錦哥倒也合适。之前錦哥受了太多的苦,女兒只是想給她挑個最好的人家。”
躲在外面的老太爺聽了,不禁一陣惱火,不管不顧地沖進去對着鄭氏又是一陣喝罵,直喝得鄭氏再次掩面而泣。
鄭氏打小就是個綿軟的性子,哪裏受得住老太爺和老太太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兩方面的逼迫,只得哭哭啼啼地答應回去就退了臨滄侯府的庚貼,老太爺這才心滿意足地放她離了鄭府。
回家的馬車上,鄭氏想着周轍的種種好處,再想着父母的處處逼迫,不由一陣彷徨,偏這種事又不好跟兩個未嫁的女兒商量,忍不住捏着哭濕的手帕又落下淚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