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重陽
鄭氏到家時,天色已經擦黑。看着她紅腫的眼,錦哥姐妹頓時知道,外祖父那邊定然是對這門親事不滿意。只是,不管她們二人如何追問,鄭氏都不肯告訴她們,只推說頭痛,連晚飯都沒吃就上了床。
第二天,臨滄侯府的媒人再次上門。鄭氏一陣為難後,遣走衆人,只單和媒人兩個在前廳裏議事。
錦哥接到消息,便悄悄溜到前廳的後窗下打算偷聽,卻不想玉哥已經捷足先登了。
玉哥對着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往旁邊讓了讓,又湊到錦哥耳旁道:“外祖父叫母親退了這門親呢。”
錦哥一皺眉,過去将耳朵貼在後窗上。
只聽裏面一個陌生的聲音笑道:“原來夫人是為了這個煩惱,要叫我說,這件事其實很好辦哩。”
鄭氏昨晚一夜未眠。想着周轍當初曾屢次出手相助于她們家,鄭氏對他就再滿意也不過,偏鄭老太爺的告誡聽着也有道理,叫她好一陣左右為難。只要一想到她若是拿錯了主意,将來就會害了錦哥的一生,本來就沒什麽決斷的鄭氏不由更是彷徨不安,只愁得幾乎一夜白了頭,偏生家裏連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
今兒一早,媒婆原本是要來拿錦哥的八字去合婚的,卻不想鄭氏突然期期艾艾起來。那人精似的胖媒婆看出端倪,只兩三句,就哄得鄭氏倒盡了心裏的煩惱,包括對鄭老太爺的不滿和埋怨。
那胖媒婆笑道:“婚姻之事,本就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鄭老太爺雖是出于關心,到底還隔着一層,這能做主的,只有夫人和宋家的家主。夫人若是怕在鄭老太爺那裏為難,老身這裏倒是有一條妙計,定然叫鄭老太爺怪不到夫人的身上。”
玉哥和錦哥對視一眼,正要湊過去聽那媒婆有什麽妙計,不想身後傳來一聲咳嗽。二人回身一看,卻原來是老管家正滿眼不贊同地站在她們身後。
看着皺着眉頭的老管家,錦哥是無所謂,玉哥一陣臉紅,忙沖着文爺爺一吐舌,不顧錦哥的反對,拉着她就跑回了內院。
等媒婆走後,錦哥和玉哥雙雙來到上房想要套鄭氏的話,卻被鄭氏反過來教訓了一通女兒家的規矩,又圈起錦哥,逼着她繡一些定親禮上要用的東西,仿佛她并沒有把鄭老太爺的威脅放在心裏一般。
只是,到了晚間,老太爺那邊派人來問消息時,鄭氏卻又說媒人不敢做主接回庚貼,要先向侯府通報,明兒才能退貼。
她這矛盾的言行,令錦哥和玉哥一陣疑惑,卻又都是不得要領。
直到第二天快傍晚時,無憂忽然回來,錦哥才知道那媒婆給鄭氏出的是什麽主意。
見無憂這未來的家主回來,鄭氏飄浮着的心總算是有了落腳的地方,抱住兒子就是一陣抽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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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憂一個不妨,差點被鄭氏撲倒,忙扶着鄭氏安慰道:“娘快別哭了,我才剛從外祖父那裏回來,已經說服他同意不插手姐姐的親事了。”
錦哥和玉哥不禁一陣詫異,要追問,無憂卻跟閉了殼的牡蛎般,只笑而不語,被逼急了,就沖着錦哥咧嘴一笑,道:“有我和姐夫在,姐姐就放心吧。”
“姐夫”二字,頓時就窘得錦哥就松了手。玉哥冷哼道:“果然是那個周轍在背後出了什麽壞主意!”
窘迫後,錦哥又是一陣沉默。自從臨滄侯那邊果然如那人所說的那般上門求親後,她就不敢再小看那人了。別說外祖父那邊,就算那個胖媒婆說自己是那家夥親自指派來的,她也不會覺得太驚訝。
*·*
也不知道無憂——或者說是周轍——跟鄭老太爺那邊達成了什麽協議,老太爺對宋周兩家聯姻之事竟真就保持了沉默,加上侯府那邊也是刻意壓制了消息,一時間,京城裏竟沒人知道還有這麽一樁婚事在秘密進行着。
這一日,鄭老太太那邊忽然給鄭氏送來一封請柬,邀他們一家在重陽節那天同去西山登高。
卻原來是老太太心疼女兒,見鄭氏從那之後就不敢見老太爺,便打算利用這個機會緩和一下兩人之間的關系。
按照道理,錦哥即将出閣,此時該呆在家裏才對,鄭氏卻私心裏想着能叫她也緩和一下和外祖家的關系,便硬逼着不甚情願的她一同前來。
兩家人在城門口彙合時,天色尚早。錦哥發現,排在城門口等待出城的車馬似乎特別多。玉哥看着窗外熱鬧的人流感慨道:“還是小時候去過西山登高呢。”
錦哥暗嘆一聲。與其和鄭家人一起登高,她寧願跟自家人在一起。偏偏因今兒是青陽老先生的生辰,無憂要去賀壽,不能同來。而另一個她想同行的人,更是不知道在天南還是在海北……
一行人來到西山腳下時,太陽才剛剛升起。錦哥下了馬車才發現,似乎大半個京城的人都趕到這西山來登高湊熱鬧了。只擡眼間,她就認出沈家、吳家、以及幾家見過卻叫不出名字、或都幹脆不認識的人家。
不過,顯然玉哥認識的人比她多,拉着她過去一一見禮。
錦哥還是依着以前的模樣,亦步亦趨地跟着玉哥,玉哥如何見禮她就如何見禮。不多一會兒,玉哥便和那些女孩子們說笑到了一處,錦哥還是和往常一樣,無所事事地背着手,擡頭仰望着山頂。
這時,她忽然感覺到似乎有人在看她,便扭頭看了過去。
因今兒是重陽,登山的人極多,即便是世家大族,也沒法子在這時候像往常那樣給女眷們撐起一道布幛來遮蔽,只能命自家的仆役婆子們在四周用人牆隔出一道屏障。因此,屏障外,便有不少好事者們站在高處踮着腳往女眷堆裏瞧。
錦哥看了一圈,也沒看到任何一個特別注意着她的人。
“怎麽了?”玉哥低聲問錦哥。
“沒什麽。”錦哥收回視線。
因着幾家人正好湊在一處,便都相約着一同登山。姑娘們或相熟或不相熟,相互介紹着,漸漸也都認識了,自然也湊到一處叽叽喳喳地往山上緩緩走去。
一開始,錦哥還老老實實跟在玉哥身後。只是,走了不到三百尺,便不耐煩被這些動不動就站住的女孩子們壓住,忍不住就甩開衆人超了過去,一個人悠然走在最前方。
頓時,身後有人指着她問道:“那是誰啊?”
有認識她的便道:“那個好像是賢妹妹的表姐,那個‘玉美人’的親姐姐。聽說性子有些古怪,不愛說話呢。”
錦哥忍不住一搖頭,不愛說話便是性情古怪了?
她正要擡腿繼續往前去,忽然額頭一陣刺癢,便警覺地擡頭向上看去,卻沒看到任何一個向這邊看的人。她正打算回頭去查看,卻不想從後面伸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肘。
“你也慢些啊,”鄭子慧氣喘籲籲地拉住她的手臂,笑道:“大家只是借着這個機會出來登高避邪罷了,你這麽趕着是要去做什麽?”
錦哥看看她,又扭頭看看後面那些女孩子們,道:“這般慢吞吞的,走着只會更累。”
鄭子慧喘息定,忽然看着她掩唇一笑,低聲道:“即便再不耐煩,好歹也要裝上一裝,不然你會被人當成怪物的。”
想到剛才聽人在背後說自己古怪的話,錦哥忍不住一搖頭,道:“只怕我這古怪的名聲已經出去了。”
“你在乎嗎?”鄭子慧看她一眼。
錦哥再次搖頭。
鄭子慧又看了她一會兒,道:“說實話,每次看到你我都很矛盾,一方面很想你能一直如此,一方面又替你擔憂。”頓了頓,又道:“對了,十二那天我家裏請客,老祖宗叫我千萬要請你也來呢。我三叔想見你。”
錦哥頓時一皺眉,“又是要做媒嗎?”
鄭子慧忍不住噗嗤一笑,推着錦哥的肩道:“真是個不知羞的丫頭!別的姑娘聽到這兩個字都要假裝捂耳朵,偏你還空口白牙地說出來。”又道,“怎麽可能,我三叔可是……”她忽然一頓,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小聲道:“我現在不能說,到時候準吓你一跳。”
見她不肯說,錦哥也就不問了。兩人一邊閑聊着,一邊往山上過去。轉過一道山彎,錦哥忽然站住,擡頭看向半山腰處。
“怎麽了?”鄭子慧問。
錦哥又張望了一會兒,這才搖着頭道:“沒什麽。”手卻忍不住伸到耳後,摸了摸刺癢的耳垂。
她敢肯定,這一路确實是有人一直在偷窺着她。
鄭子慧卻是誤會了,笑道:“怎麽,累了?叫你逞能走那麽快!不過我已經先派人過去把那個山腰長亭給占了,到那裏就可以歇息了。”
正說着,後面忽然傳來一個嬌嘀嘀的聲音,大聲抱怨道:“大嫂子,到底還有多遠啊?都快走不動了呢。”
鄭子慧的眉微微一皺,待扭過頭去時,臉上的神情卻已經變得和藹可親,沖着那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少女笑道:“十三娘且忍一忍吧,就快到了。”
錦哥注意到她的表情,忍不住問道:“怎麽了?”
鄭子慧嘆了口氣,“雖說是親戚,可說實話,這十三娘真是讓人一點都喜歡不起來。”
“為什麽?”錦哥扭頭看向那個女孩。遠遠看去,那女孩身姿纖細,看着有種可愛的嬌憨之态。
鄭子慧一搖頭,“等你跟她說上兩句話,就會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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