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登高

其實,登山最怕歇。休息了那麽一會兒,不僅沒能讓秋白和珍珠感覺好一些,反而更覺得兩條腿如灌了鉛一般的行動艱難。還沒到半山腰,這二人就再次支撐不住了,錦哥只得領着她們再次歇息下來。

臨着山崖,看着遠處起伏的山巒,錦哥一陣思緒浮動。

若不是聽着那些人的閑話,她還沒有意識到,她對周轍的事了解得竟是如此之少。過去的風流韻事不說,她竟連他人如今在哪裏,去做什麽了,是否平安,統統都不曾問上一句。她,對他似乎有些太漠不關心了呢……

錦哥忍不住握住手腕。腕上的那塊印記,如今已經淡得幾乎看不出來了。

小五看看秋白和珍珠,勸錦哥道:“姑娘,不如就到這裏,我們下山吧。”

錦哥垂了垂眼,忽然往旁邊走了幾步,低聲問小五:“他……周轍,還好嗎?”

小五眼一閃。剛才那些婦人說的話,他也聽到了一些。他還以為她會糾結于之前的那些事,卻是沒想到她會這麽問,不由松了口氣,忙道:“算着路程,差不多明天就能收到大公子報平安的信了。”又沖着錦哥憨憨一笑,道:“姑娘放心,只要一收到信,一準不耽擱,馬上就給姑娘送過去。”

錦哥臉一紅,只好假裝看風景,扭頭避開小五的視線。

剛才的那些閑話,明裏好像指着周轍和白鳳鳴,可不知為什麽,錦哥隐隐覺得,那背後的目标其實是指向她。

什麽女扮男裝的小倌兒,什麽兩府同時求娶,錦哥幾乎可以肯定,這些話定然是出自白鳳鳴的手筆。他向她求親,本身就擺明了對她的不懷好意,只怕是他仍惱火于她從他手中逃脫,想要尋着機會報複她吧。

想到船上的經歷,錦哥忍不住撫了撫突然發冷的手臂,又問道:“周轍,是去做什麽了?”

小五躊躇了一下。

錦哥忙道:“不方便的話,不說也沒什麽。”

小五歉然道:“我們爺領的是密旨,眼下還不能說。”

“密旨?!”

錦哥皺眉。直到這時她才知道,周轍趕回來是冒了多大的風險。這鬧不好,可是砍頭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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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周轍,也太胡來了!她惱火地想着,忽然一轉身,向着山上走去,竟忘了那兩個丫環還在路邊苦苦掙紮。

秋白叫了兩聲,見錦哥置若罔聞,只好求小五過來扶她一把。

小五看看錦哥的背影,卻是不明白她怎麽忽然就不高興了。見秋白那邊叫他,他忙過來把那兩個丫環從石頭上拉起來,又急忙轉身向錦哥追去。

只是,當他追上前方那個戴着帷帽的青衫女子時,才驚訝地發現,那竟不是錦哥。

錦哥,竟不見了!

*·*

錦哥也以為自己是一直跟在小五身後的。直到前方那個人影忽然消失不見,她才發現,她不知何時竟遠離了人來人往的山道。

迷路後,她站在原地沉思了一會兒,便轉身往來處走去。

只是,她記得她離開山道後似乎并沒有走出多遠,卻不知為什麽,往回走了半天,竟一直不曾找到來時的山路,甚至還莫名其妙來到一處山坳裏。

那山坳中,竟建有一座茅草屋。屋子的四周遍種着盛開的菊花。菊花叢中,一個白衣男子正盤腿坐在一張矮榻上,舉止灑脫地烹着茶。

這明明是一幅如詩如畫般的美景,卻不知為什麽,令錦哥脖頸後的汗毛一陣倒豎。

她眨了眨眼,這才看清,那個白衣男子并不是白鳳鳴。

只是,再眨了一次眼後,她認出此人雖然不是白鳳鳴,卻仍然是個她并不想多接觸的人——那個曾和衛榮一起出現過的,令她有着莫名壓迫感的“黃大人”!

錦哥的眼不由就是一閃。

仿佛是感應到她的存在,那位“黃大人”斟茶的手微微一頓,擡頭看向錦哥,又輕“咦”一聲,放下茶壺道:“這位姑娘,你怎麽會在這裏?是迷路了嗎?”

那輕柔溫暖的語調,配着這如詩如畫般的景物,令人不得不印象深刻。

錦哥卻警覺地倒退了一步,手指更是不自覺地擡起,将帷帽拉得更低一些。

她那帶着抗拒意味的小動作,頓時令那位“黃大人”的眼眸微微一閃。他站起身,向錦哥走過去,溫文爾雅地行了一禮,道:“姑娘定然是和家人走散了。這深山之中難得有客來,姑娘若是不嫌棄,不如且在這裏坐一坐,品上一壺茶。還請告之尊府在哪裏,我這就派人去請姑娘的家人過來接姑娘回去。”

錦哥拉着帷帽的帽檐,沉聲道:“多謝先生,不必麻煩了。煩請告之下山的路就好。”

“黃大人”意外地一揚眉,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他所布置的場景,又低頭看看錦哥,略一沉吟,道:“既如此,那麽,還是我送姑娘一程吧。”

錦哥皺了一下眉,向着那人福了福,拒絕道:“不敢相擾。”

“哪裏,”“黃大人”堅持道,“這荒山野嶺的,我可不放心讓您這麽一位姑娘孤身而行。”

錦哥再次皺眉。雖然沒有證據,但她相信,她定然是被這人有意引來的。

既然一時無法脫身,不如且裝作不知道的模樣,看他要做什麽。

于是她默默向着“黃大人”又是屈膝一禮,算是同意讓他送她下山了。

那位“黃大人”見錦哥應了,不由微微一笑,潇灑地一揮衣袖,做了個“請”的動作。

錦哥幾乎就要回應給他一個同樣的“請”的動作了,剛要伸手才想起,自己不是男人。她不由就擡頭看了那位“黃大人”一眼,卻不想正好和那人看過來的目光撞在一處。

隔着帷帽,錦哥習慣地看入那位“黃大人”眼眸,在接觸到他眸子裏的驚訝後,這才驀然一驚,趕緊一低頭,以帽檐遮住眉眼。她老是忘了,女人是不會那般和男人對視的。

“黃大人”的眼微微一眯。雖然錦哥的臉遮在帷帽的面紗後,但他還是看到她看向他時,眸中竟沒有一絲女兒家的羞澀退避。這不禁令他對她的興味更濃了幾分。

錦哥向着那位“黃大人”又是屈膝一禮,默默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看着她從身邊走過去,“黃大人”忽然一轉身,和她并肩而行。

錦哥腳下微微一頓。

那位“黃大人”腳下也是一停。

頓時,兩人又交換了一眼。

片刻後,還是錦哥先移開了眼,正要擡腿跨步,卻猛地被“黃大人”一把扯住手臂,“小心!”

錦哥一驚,本能地閃身避開他的手。

那位“黃大人”的眼眸再次一閃,微笑着指着前方一塊突出于地面的石塊道:“姑娘小心腳下。”

錦哥則再次一低頭,以帽檐遮住眉眼,一邊從那石塊旁繞過去一邊低聲咕哝了一句“多謝”。

兩人才剛走了兩步,“黃大人”忽然又站住,歪頭疑惑地問道:“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錦哥沉默。

見她不語,“黃大人”只得自說自話地接道:“還請恕我冒昧,敢問姑娘貴姓?我總覺得,我們好像在哪裏見過一般。”

這臺詞,話本裏有過。如果是個孟浪的人,下面一句就該是“三生石上”了。錦哥忍不住撇了一下嘴。

見她不接腔,那位“黃大人”又偷眼看看她,忽然嘆了口氣,道:“姑娘果然不愛說話。”

那帶着落寞的腔調,令錦哥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但她還是一言不發,站在那裏等着那人給她帶路。

見錦哥沒有反應,那位“黃大人”再次嘆息一聲,沖她又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兩人緩緩并肩而行。每遇到什麽溝溝坎坎,那位“黃大人”總是溫情款款地提醒着錦哥,遇到有樹枝低垂,也每每主動伸手替她撥開。直到二人眼前忽然出現一株被雷劈死一半的高大銀杏樹。

銀杏樹旁,一株看起來矮小瘦弱的紅楓緊貼着那株半死的銀杏樹,就仿佛是在幫着那銀杏樹支撐起被雷劈過一半的樹身一般。而銀杏樹那未死的一半,則又向紅楓伸出枝條,像是在替紅楓遮風擋雨一般。

錦哥腳下驀然一頓。到了這裏,她就認識路了。她之所以堅持要上山,便是想要找這裏。這是當年她和父親曾一起來過的地方。她還記得她曾開玩笑說,這楓樹是那銀杏樹的兒子。父親卻說,它們是夫妻樹,相互支撐,相互依賴。

見錦哥站住,“黃大人”溫柔地問道:“可是累了?”

錦哥微皺了一下眉,正要轉身說話,卻又被“黃大人”拉了一把,提醒道:“小心腳下。”

錦哥低頭看看腳下那粒石子,猛地嘆了口氣,擡頭望着“黃大人”道:“謝謝您的關心,可有一句話我憋了很久了。這位先生,我不瘸,也不瞎,地上有石頭我能避得開,頭上有樹枝,我也能看得到。即便是被絆倒挂住,我相信我也能自己爬起來。您實在不必把我當孩子一樣照顧。”

“黃大人”一窒,忍不住看着她一陣眨眼。

錦哥咬了咬唇,很想直白地問那人到底看中她哪一點,卻又怕捅破那層紙後叫那人惱羞成怒。可她又實在不想跟這人多加糾纏,半晌,只得嘆了口氣,直白地道:“我就要嫁人了,而且我很滿意我要嫁的人。謝謝您送我這一程,前邊的路我認識了,就不麻煩您了。”

說着,又向着“黃大人”深膝一禮,如男兒般甩着衣袖飄然離去。

看着她的背影,熙景帝呆了半晌。直到衛榮悄悄靠過來,他這才轉過身來,疑惑地問道:“她一直如此這般嗎?”

衛榮努力板起臉,正色道:“是。”

熙景帝又是一眯眼,問道:“她要嫁給誰了?”

衛榮猶豫了一下,答道:“最近承恩伯世子和臨滄侯府大公子都向她提親了。不過,好像那婚事最終還沒能定得下來。”

“是嗎?”熙景帝的眼不由又是一眯。白鳳鳴打什麽主意,倒也不難猜。至于……

至于周轍,他之所以沒有處罰他,是因為他還需要他來辦事,卻是沒想到,才稍稍一松手,竟又叫那小子咬下一塊肉來!

望着錦哥的背影,熙景帝冷哼一聲,自言自語道:“沒想到,那小子喜歡的竟是這種不解風情的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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