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山道
錦哥摸回主道時,才剛一立下,就看到小五像只沒頭蒼蠅般從山頂沖下來。原來他已經去山頂找了一圈了。
看到錦哥,小五的眼都紅了,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錦哥已經先冷聲打斷他,道:“你速去送個信,就說,婚事要盡快,遲則生變。”
雖然不知道那位“黃大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但只要看他能在這熙來攘往的西山上悄無聲息地做下如此手腳,就可以肯定,這定是個惹不起的大人物。加上那些流言,錦哥總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成了別人的目标。
聽着錦哥那簡短的說明,小五的臉色也變了變,正打算先把錦哥送下山去,卻忽然聽到後面有人叫她:“錦哥?”
錦哥扭頭一看,卻原來是韓氏帶着幾個丫環婆子從山下上來了。
她忙對小五說了聲“去吧”,就向韓氏迎了過去。
韓氏不在意地掃了一眼護院打扮的小五,上前拉住錦哥,小聲責備道:“剛才看到你那兩個丫環坐在那裏哭,說是跟丢了你。你也真是,怎麽甩下丫環自己就上山了?被人知道,怕又要有一通閑話呢。”
說到“閑話”二字,她忽地一掩口,小心看向錦哥。
錦哥卻并未注意到那兩個字,一邊随口問着:“怎麽就四表嫂一個人上來了?”一邊扭頭去看小五。
此時,小五的身影正迅速消失在山道拐彎處。看着他的背影,錦哥摸摸耳垂,忍不住嘆了口氣,心頭閃過一個念頭。
她忽地一愣。直到這時她才意識到,似乎是打從鄱陽湖裏爬上岸後,每遇到什麽棘手的事,她心裏就總會偷偷冒出這樣一個念頭,一個“如果有那人在”的念頭……
見她看着山下,韓氏笑道:“你放心,你那兩個丫環,我已經讓人送她們下去了。妹妹已經到山頂去過了嗎?”
錦哥搖頭,剛要接話,忽然見鄭子霏三步并作兩步地從旁邊的小道過來,手裏還拿着一枝茱萸。猛然看到錦哥,這新婚燕爾的小夫妻倆頓時全都紅了臉。
韓氏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我婆婆說,這、這是我第一次來西山,她和五妹妹就不上來了,叫……他……帶我上來看一看。”
“這樣啊,”錦哥抿唇一笑,“那我可不陪你們了,我要下去了。”
韓氏這才發現,剛才跟着錦哥的那個護院不知什麽時候竟不見了,忙道:“既這樣,我叫個婆子陪你下去,可不好一個人都不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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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哥只好應了,帶着那個婆子往山下去。走了幾步,她扭頭看向韓氏,見鄭子霏正獻寶一樣将那串茱萸遞給韓氏,不禁又是抿唇一笑,心裏不知怎麽,隐隐升起一絲羨慕來。
她低頭,從袖袋裏掏出手帕,看了一眼那包在帕子裏的樹葉。一片,是金黃的銀杏葉;一片,是火紅的楓葉。這是她在那兩棵夫妻樹下撿的。
“姑娘當心。”見她心不在焉,婆子忙好心提醒了一句。
錦哥點點頭,收起手帕。忽然間,那被窺視的感覺又出現了,錦哥猛地一擡頭,不想視線正和白鳳鳴撞在一處。
只見,離她僅三尺左右的正前方,一塊突出于山道的岩石上,白鳳鳴正臨風而立。
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從人群中認出戴着帷帽的她的,他一邊不顧秋風正涼輕搖着折扇,一邊垂眼沉沉看着她。
山風吹起他那白色錦袍的衣袖,惹得注意到他的大姑娘小媳婦們一陣低呼傻笑,錦哥卻驀地出了一脊背的冷汗。她擡手壓低帽檐,匆匆從那塊山石下快步穿過。
“哼。”
風中,隐約響起一聲悶笑。
錦哥的背一僵,腳下忍不住加快速度,直到走下那道長長的階梯,快到拐彎處時才停下腳步,又扭頭悄悄看了一眼,見那山石上已經不見白鳳鳴的蹤影,這才松了一口氣。
那婆子沒有錦哥腿腳快,好半天才辛苦追上她,喘着氣道:“姑娘且慢些。”
這時,前方拐彎處忽然過來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看衣着,應該是某個富貴人家的女眷。在女眷的前方,還有幾個護院粗魯地吆喝着推搡路人避讓。見他們如此嚣張,錦哥不由皺了一下眉,也和路人一樣,往道旁避去。
誰知她不想惹事,偏偏有事要找上她。那群女眷中,有三四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幾個孩子邊走邊在打鬧着,路過錦哥身邊時,一個女孩忽然推了另外一個女孩一把,那女孩腳下一滑,險些撞上山崖,幸虧錦哥及時伸手拉住她。
小女孩被吓得小臉煞白,當即就哭號起來。闖禍的小女孩也吓得呆了一呆,卻忽然眼珠一轉,指着錦哥大叫道:“是她,是她推的六姐姐!”
錦哥頓時就皺起眉,拍開那孩子指向她的手指,沉聲教訓道:“闖了禍,道歉便是,怎可胡亂攀咬他人。”
那女孩應該向來就是個刁蠻的,被錦哥這麽一喝叱,竟不依不饒地大哭起來,捂着手直說錦哥打了她,一邊叫着家丁過來捆綁錦哥。
聽到哭聲趕過來的女眷們聽到那孩子的哭鬧,竟不問青紅皂白,也喝叫着護院過來綁人。
眼見着那些護院們吆喝着圍過來,鄭家婆子吓得兩腳直哆嗦,錦哥護着她緊貼山崖,手指忍不住摸向腰間。
就在她即将拔出匕首的時候,衆人頭頂上方忽然飄下一聲冷哼,一個婦人喝道:“明明是你自己推了人,竟還要賴到別人身上,可見是個品性不良的!”
錦哥擡頭,這才發現頭頂上方竟有一座歇腳涼亭。涼亭裏,一個頭戴帷帽的婦人正伏着欄杆低頭看着他們。
世人最看重女子的便是這“品性”二字,忽然被人當衆責罵“品性不良”,那女孩當即跳着腳大哭起來,女孩的母親也怒了,擡頭喝道:“誰在那裏放屁?!”
這句話頓時也惹怒了涼亭裏的婦人,她拍着欄杆喝道:“放肆!”又扭頭對亭外的什麽人道:“去,把馬洪量給我叫過來!我倒要問一問他是如何教導妻女的,竟如此目無尊長!”
錦哥不知這馬洪量是誰,頓時就有好事者在人群裏小聲嘀咕道:“是護國公世子。”
原來,這些人竟是護國公府上的家眷!
錦哥的眉不由皺得更緊,若是被那些人知道她的身份,只怕會有麻煩。她有心想要開溜,又有些擔心涼亭裏替她解圍的婦人吃虧。雖然從那婦人的口氣看來,她應該也是出身什麽顯赫的人家。
她正猶豫間,前邊聽到動靜的護國公世子過來了。大概是半道上就已經聽人報告過了,他一來便喝罵了那些女眷幾句,又急急繞過山角,去向那個歇腳涼亭上的婦人致歉。
錦哥頓時知道,這婦人完全不用自己擔心,便一拉那婆子的衣袖,打算悄悄匿走,不想涼亭中的婦人忽然沖她叫道:“這位姑娘請留步。”
錦哥假裝不知道那話是對自己說的,拉着婆子就走,誰知才剛走了兩步,就被一個笑眯眯的老頭兒伸手攔下。那老頭兒對她謙恭一禮,笑道:“姑娘恕罪,家主人有請。”
這老頭兒的聲音很怪,又尖又細,有些像女人的聲音。錦哥不由懷疑地多看了他幾眼。
那老頭兒也不以為意,只笑眯着眼擋住錦哥的去路。
想着那位婦人好歹替自己解了圍,去道一聲謝也是應該,錦哥便默默還了一禮,跟在那老頭兒的身後轉過山角。
山角的另一邊,拉着一道布幔。布幔前,竟守着一隊頂盔貫甲的軍士。錦哥的腳下不由就是一頓。
這京城裏,能用軍士替自己守門的,必定是有着深厚背景的人家。
她不由又看了那個老頭兒一眼。
老頭兒卻似無所覺一般,頭也不回地領着她走進布幔。
布幔後,那歇腳涼亭下方竟是一片寬闊的草地。草地上,以及後方稀疏的樹林裏,到處鋪設着一塊塊氈墊,一些華衣麗服的青年男女或坐或卧其間,正随意飲酒談笑着。
只這麽一眼看過去,錦哥就認出了好幾張曾見過卻叫不出名字的臉。而且,她的印象裏,這些都是纨绔子弟。
她忍不住擡頭看向涼亭。
涼亭裏,那個胖胖的護國公世子乖乖垂手聽着那婦人的訓話。大概是感覺到錦哥看過來的目光,婦人止住訓斥,不耐煩地沖着護國公世子揮揮手,将他趕走後,又向着錦哥這邊一招手。
老頭兒立刻轉身對着錦哥一禮,示意她跟他上去。
錦哥略想了想,伸手拿掉帷帽交給那鄭家婆子,便随着那老頭兒進了歇腳涼亭,又向那婦人屈膝一禮,道:“多謝夫人執言相助。”
那婦人以一種百無聊賴的語氣說道:“你不必謝我,我也只不過是無聊罷了。”又看着錦哥道:“擡起頭來,讓我看看。”
她那高高在上的語氣,令錦哥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頓了頓,到底還是依着那婦人的要求擡起頭來。
那婦人只草草看她一眼,就扭頭去問亭邊站着的那老頭兒,“你沒弄錯?”
錦哥一陣疑惑,不禁也扭頭看向那個老頭。
那老頭細細看看她,轉身向那婦人躬身道:“應該沒錯。”
那婦人不耐煩地一揮手,指着錦哥道:“怎麽可能!你仔細瞧瞧她,可像是那樣的人?!要臉蛋沒臉蛋,要屁股沒屁股,不小心都分不出男女來!”
老頭躬着身,不敢去看那婦人。
錦哥卻已經有些怒了,打斷那婦人道:“夫人不覺得,這樣有些失禮嗎?”
那婦人一愣,不由瞟着錦哥道:“怎麽,都長成這樣了還不許人說?怕人說,留在家裏不出來便是!”
錦哥挺直肩背,沉聲道:“我之所以會過來,只是想要答謝夫人相助之情,既然與夫人話不投機,請恕我告辭。”
說完,不顧那老頭兒如受了驚吓般的目光,毅然轉身就要離去。
“慢着!”身後,那婦人猛地一聲大喝。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