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守望

說是回家後打死也不出門,可總要支撐到回家的時刻。

因剛才當衆指責過錦哥,長公主想要挽回那些話,便不顧錦哥的意願,開始硬拖着她四處游走、展示,逢人就表現出一副她很欣賞錦哥的模樣,弄得諸多賓客一頭霧水。誰都知道,這長公主因着周轍的關系,很不待見臨滄侯,如今忽然對臨滄侯親自選出的兒媳婦這般親熱,任是誰看了心裏都不免嘀咕幾句。

只是,只有錦哥知道,在背着人的時候,長公主是如何以婆婆看兒媳般的眼神挑剔着她,挑剔着她的不善交際,她的沉默寡言,她的不知婉轉……

被她那般挑剔着,錦哥頓時覺得自己簡直是一無是處。長公主也不滿地扶着額,直言不諱道:“宗室之家,人人都有七八副心腸。你這性情,嫁過去怕都不夠人磨牙的!更別說幫着轍兒管好內宅了。”

那一刻,錦哥真想應了長公主的要求,幹脆退了婚約算了!

好不容易找着機會逃離長公主的魔掌,錦哥藏身假山後,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果然娶她對于他來說,沒有好處呢……

只是,她的清靜只維持了片刻,便有一個小丫環找到了她,笑嘻嘻地道:“長公主那裏等着姑娘呢。”

錦哥默默又嘆了口氣。若不是因為長公主是周轍的長輩,那番有關她失德的話又會影響到玉哥和其他不相幹的人,她才懶得應付她。

她一邊想着心思一邊随着丫環在沈府偌大的花園裏穿行。忽然,某種不對勁的感覺襲上心頭,她猛地站住腳,扭頭看看四周,發現她們正走過一片她從來沒到過的地方,不禁皺眉問那丫環,“長公主在哪裏?”

丫環笑着指指前方,道:“就在前面的敞軒裏。”

錦哥眯着眼打量着那丫環,直看得那丫環一陣眨眼,陪笑道:“姑娘快走吧,長公主可不喜歡等人。”

再次看那丫環一眼,錦哥冷笑一聲,道:“不管是誰派你來的,麻煩你跟他說一聲,我還沒笨到任由別人拿我做文章。”說着,她轉身便走。

身後,那丫環的眼閃了閃,正想着要不要用強,錦哥忽然一轉頭,手裏已經多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望着那丫環冷笑道:“這裏還不夠偏,如果我大叫的話,應該也能引來幾個人。”

那丫環看看那匕首,笑道:“姑娘叫的話,怕會惹人非議呢。”

“是嗎?”錦哥挑眉,“今兒有關我的非議也夠多的了,想來你或你的主子也有聽到一些。如果你們覺得我會害怕惹來更多,那就試試吧。”

那丫環看看她,忽然收斂起張揚,後退一步,仍舊笑得那般恭敬溫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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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怕是誤會了,我家主人沒有惡意,只是想要請姑娘過去一敘罷了。”

錦哥冷冷一笑,翻着手腕亮了亮匕首,道:“告訴你家主人,不管他要說什麽,這就是我的回答。”說着,謹慎地沿原路返了回去。

不管那引她過去的人是哪一個,她都不想知道,但她能感覺得到,身後的那張無形大網似乎正在漸漸收緊。

*·*

自那日去沈府赴宴後,錦哥果然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周轍的奶娘、毛公、郎忠,和水寨的衆人外,任何人來訪她都是避而不見。

這一日,無憂忽然從書院回來,和家人商議給父親和太太遷墳的事。卻原來是青陽老先生有事要出行,正好要路過石橋鎮,便打算帶着無憂同行,順便将宋文省和老夫人的棺柩帶回京城。

錦哥頓時知道,大概是青陽老先生也聽說了最近京城裏的沸沸揚揚,這是有意要帶着無憂避開。

無憂果然不知道那些八卦消息,彎眼笑道:“先生說了,不管父親的案子最後如何判決,葉落歸根總是正理。而且我想着,正好趁着姐姐的好日子之前,把這件大事給辦了。”又看着鄭氏和玉哥悄悄問錦哥,“姐姐又惹娘和二姐生氣了?”

那日,雖然長公主也做了諸多補救,可有關錦哥的閑話到底還是傳了出去。這頓時又令鄭氏“病”倒了,連玉哥也被迫關在家裏不敢見人。這二人恨着錦哥的不知收斂,已經有好幾日都不曾跟她說過一句話了,如今是因為無憂回來,這才不得不勉強和錦哥同處一室。

不過,三人都有心要瞞着無憂,便只得暫時放下那些龌龊,直到送走無憂後,鄭氏和玉哥才又各自鎖了自己的院子,大有跟錦哥決裂之勢。

望着那緊鎖的院門,錦哥忍不住一陣黯然。她心裏比誰都明白,這件事打擊最深的,其實并不是她。她一向堅強,也從不畏懼人言,但鄭氏和玉哥就不同了,這件事對她們的傷害要遠大于對她的傷害。

送走無憂後的第二天,老管家忽然遞進一張名貼,說是南诏王府來人求見。

錦哥出去時,只見一個神情冷傲的老太監正用鄙夷的目光打量着她家窄小的庭院。見她出來,那老太監高仰着頭,幾乎是用鼻孔對她說道:“南诏王請貴府大姑娘過府一敘。”說完便要拱手離開。

錦哥皺起眉,沖着那老太監的背影冷哼一聲,道:“王府高貴,我宋家乃一介寒門,高攀不上,恕不便登門!”

老太監頓時站住,扭頭驚訝地看着錦哥,“姑娘不知道南诏王?”

“知道。”

“那,姑娘是不知道南诏王和大公子的關系?”

“知道。”錦哥再次冷冷答道。

既然知道南诏王是周大公子的親外公,竟還這麽橫?!老太監吃驚且疑惑地走了。

得知錦哥在前院又做出這等惹人非議的事,鄭氏忍不住又是一陣哭,玉哥也是一陣咬牙發怒。錦哥雖然還是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只是,原本就不愛開口的她,這下子變得更加沉默了。那向來輕淺的睡眠也變得越來越輕越來越淺,最後幹脆整晚整晚的睡不着了。

晚間,獨自靠在床頭,錦哥再次失眠。撫着那人送來的木匣,她不禁一陣嘆息。她對于周轍沒有好處,周轍對于她來說,何嘗又有什麽好處。

*·*

又過了一日,宋家門前忽然來了一隊人馬。為首一個衣着華麗的仆人從馬車上跳下來,耀武揚威般擂響宋家的大門。

此時,錦哥正好和老管家在前廳裏對着賬,珍珠看不懂賬本,便搶着過去開了門。

門外,那個曾經來過的、喜歡拿鼻孔看人的老太監趾高氣揚地道:“我家王爺要見你們家大姑娘。”說着,不待珍珠答話,就推開她,自顧自地闖進宋家。

聽到動靜,錦哥和老管家紛紛出來查看,卻只見門外如流水般進來無數的仆役。有人将一條華麗的毛氈從門外直鋪至前廳。又有人跑進前廳,将宋家那些簡陋的桌椅搬到一邊,重新擺上一套楠木矮榻。然後又是一群丫環過來給矮榻鋪上錦墊、擺上靠枕、燃上香爐,更有一個華服麗人在廳堂的一角點起茶爐開始烹茶。

這一番動靜,頓時驚住了宋家衆人,衆人不禁一陣面面相觑。

直到這些人忙定諸事,又紛紛跪倒在那從門口直鋪至大堂的氈毯旁,俯首帖耳地等着南诏王來訪,錦哥這才反應過來。

這番做作,無非是要震懾于她。她擡手止住要抗議的老管家,望着那些人冷冷一笑。她倒想看看,那位南诏王到底要如何。

不一會兒,外面果然又傳來一陣馬蹄聲響。片刻後,有人踩着怒氣,沿着那條華麗氈毯進了宋家。

因為周轍是個大個子,錦哥以為她也會看到一個大個子,結果進來的竟是個矮而胖的小老頭兒。

南诏王進了門,一擡頭,就正看到錦哥高高站在堂前的臺階上,不由喝道:“見了本王怎麽不跪?!”

錦哥皺緊眉,冷聲道:“你是何人?!”

顯然南诏王沒料到錦哥竟會如此發問,不禁一呆。一旁,那個鼻孔朝天的老太監忙上前答話:“我家主人南诏王是也。”

衆人都以為錦哥怎麽也該有些反應才是,結果她只是默默望着南诏王,那張愈見消瘦的臉上竟看不出一絲情緒的變化。

南诏王不由更怒了,喝道:“你還不跪?!”

“為何要跪?!”錦哥揚眉道:“跪天跪地跪尊親,從來沒聽說過跪盜賊的。”

“什麽?”南诏王一愣,一時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錦哥道:“不請自入,非賊即盜。不知王爺此來是想要做賊還是想要搶劫。”

“什麽?!”南诏王當即暴跳起來。

錦哥卻只是冷冷看着他。

這南诏王到底也是有城府之人,見錦哥不躲不避,便知道靠吓是吓不住她的,頓時改了策略,冷哼一聲,甩着衣袖進了前廳。

老管家擔憂地拉拉錦哥的衣袖。

錦哥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便也跟在南诏王身後進了前廳。

南诏王坐進那張楠木矮榻裏,沖着錦哥一揮手,喧賓奪主道:“坐。”

錦哥揚了揚眉,并沒有依着他的指示坐下,而是轉身吩咐珍珠:“上茶。”

“哼,”南诏王冷哼,“免了,你家能有什麽好茶!”

這時,一旁烹着茶的美人兒正好烹好了茶,以一只碧玉托盤托着兩只白玉茶盞過來,将一只茶盞獻給南诏王。南诏王接下茶盞後,美人又托着另一只茶盞來到錦哥身邊,半跪着将那盞茶送到錦哥的面前。

錦哥卻是看都不看向那對主仆,盯着被這等作派驚得目瞪口呆的珍珠道:“客人不懂得做客人的規矩,主人卻不能忘了做主人的禮貌。還不上茶!”

珍珠忙應着跑了下去。

扭過頭來,錦哥瞪着南诏王道:“不知王爺大駕光臨,有何賜教?”

見她開門見山,南诏王也不多啰嗦,冷哼一聲,“我不信你猜不到我來的緣由!”

“我自然能猜得到,”錦哥道:“無非是因為我跟周轍的婚事。”

“知道就好,”南诏王一伸手,“把婚書拿來!”

錦哥挑眉,嘲弄地望着他,“你覺得你能做得周轍的主嗎?”

“哼,”南诏王冷哼,“我是他外公,我自然做得!”

“是嗎?”錦哥也學着他的模樣冷哼一聲,“那他四歲喪母時,怎麽沒見你替他做主?他小小年紀被送進宮闱做伴讀時,怎麽沒見你替他做主?他被臨滄侯府衆人欺負時,怎麽沒見你替他做主?他被人誣陷,被人趕出京城時,怎麽也沒見你替他做主?!這時候倒知道冒出來替他做主了!王爺是不是覺得,周轍是你的外孫,便可以比旁人更好欺負一些?!”

說着說着,她不禁激動起來,眼眸中也灼起熊熊怒火。

“家人,本該是守望相助的。他需要你守護時,你在哪裏?他需要你幫助時,你又在哪裏?!你覺得你如今還有資格說什麽替他做主的話嗎?!”

這些日子以來,錦哥從奶娘那裏知道不少周轍過去的故事,心裏正暗暗替他心酸,加上她最近也承受了過多的壓力,正壓抑着無法發洩,如今這南诏王算是正好撞上了她的槍口。

偏偏她的每一槍都紮在南诏王的痛處。南诏王看看她,張了半天的嘴,終于還是一個字沒說,一甩衣袖,怒沖沖地沖了出去。那個充當茶幾的美人兒也跟着急急起身退出去。那個鼻孔朝天的老太監詫異地看了錦哥一眼,便也要跟着退出去。

錦哥一皺眉,伸手攔住他,冷聲道:“怎麽弄亂我家的,請你們怎麽恢複過來!”

只眨眼的功夫,南诏王的人便如潮水般退得幹幹淨淨,那些被精心布置出來的繁華也如浮雲般迅速散去。

站在恢複原貌的前廳裏,錦哥只覺得身上一陣發冷,她忽地往地上一蹲,埋頭抱着肩,半晌不肯擡頭。

他倆果然是不合适。她想。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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