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結網
萬幸的是,除了斷了一條腿骨外,錦哥身上都只是些皮肉外傷,并沒有落下什麽嚴重的內傷。只是因為前些時候她心思重了些,睡眠又差了些,再加上那日的大雨,這才讓她連傷帶病一時弄得氣息奄奄。好在她向來底子不錯,将養了一些時日後漸漸也就恢複了過來。
當無憂哭着被帶進閑園時,錦哥已經能夠坐在廊下曬太陽了。
捧着錦哥的手,看着她手上剛脫了痂的粉色傷痕,無憂忍不住一陣抽噎,又發狠道:“我要殺了那些人!”
抱着胳膊倚在廊柱上的周轍聽了,不禁一陣冷笑:“就憑你?!”
錦哥忙擡頭瞪向周轍,護犢子一般地護住無憂。
周轍卻是沒理睬她眼中的警告,皺眉又道:“一人之怒,血濺當場而已。何況以你這小細胳膊小細腿,濺的是誰的血還不知道呢。”
說着,不由又生起氣來,瞪着錦哥道:“這句話你也給我記牢了!力量不如人時,就要懂得如何避其鋒芒保護自己。不受人欺負的方法有千萬種,以雞蛋去碰石頭是最蠢的一種!”
錦哥擡頭看看他,忽地又是一低頭。
自打她好轉以後,那個千依百順又溫柔多情的周轍就不見了。甚至,每每不知怎麽那人就能生起氣來,然後不分青紅皂白地就把她訓斥一通。就如眼前,明明是在說無憂,可說着說着,又對她橫眉怒目起來。
隐隐的,錦哥也知道他這是怎麽了。之前他一直提心吊膽着,如今見她大好了,那所有被壓抑着的擔憂就全都發洩了出來。
所以,她只好低頭裝傻,任由他訓斥着自己。
無憂卻是呆了一呆。他所知道的錦哥姐姐可不是個會乖乖聽別人教訓的人。
看着錦哥低垂的頭,周轍心頭的火頓時就滅了,嘆了口氣,扭頭問無憂:“你父親和太太的棺柩已經運回來了?”
無憂忙點頭道:“娘選了幾個吉日,讓姐姐挑一個來安墳。”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張紙,卻被周轍劈手搶了過去。他看看周轍,又對錦哥道:“先生那裏還說,打算要給爹做一場公祭呢。”
錦哥皺眉:“這時候?”
自她出事至今,不過才半個月的時光。就算沒人告訴她,她也能猜得到,如今京城裏有關她的事定然還在沸沸揚揚。不然玉哥也不會從她醒來後就不曾見過人影。定然是因為受她拖累,玉哥生氣,所以才不想看到她吧。
無憂道:“姐姐莫要擔心,先生說了,清者自清。”
周轍在一旁彈着那張紙道:“我看二十九的日子不錯。等替你父親和祖母安好墳,正好也可以忙你姐姐的婚事了。”
錦哥和無憂不由都是一怔。無憂忍不住道:“你家不是已經退了婚貼了嗎?”
周轍冷冷一笑,“那是他們,不是我。”又望着錦哥道:“你放心,我說過要讓你風光嫁我,就一定會做到。”
“怎麽做?”錦哥問。
周轍卻避而不答,反而招手叫過無憂,拉着他走到廊下,又蹲在他的身邊,按着他的肩,望着他的雙眼道:“你已經不是個孩子了,有些事情你也該學着承擔起來。你大姐姐就是個沒頭蒼蠅,遇到事情只知道硬來……”
“喂!”廊上,躺在貴妃榻上的錦哥一陣氣憤。
周轍不理她,對無憂又道:“你二姐姐又太圓滑,遇事容易妥協。你作為宋家的家主,什麽該堅持,什麽該讓步,從現在開始你就要學會自己做決定。我知道你還不懂這些,不過你也不必害怕,萬事還有我,我會讓郎忠過去幫你,有什麽事你盡可以向他請教,平時自己也要多想一想,他為什麽會那麽做,慢慢的你也就知道遇到事該怎麽做了。如果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你再來問我。你姐姐她身體還沒康複,那邊的事都要靠你自己拿主意了。你能行嗎?”
錦哥忍不住一陣皺眉。他這話的意思,簡直就是叫無憂別拿家裏的事來煩她!她不由叫了一聲“無憂”,想把他叫回身邊,以免受那個家夥的荼毒。
誰知周轍擡眼看看她,忽地一拍無憂的肩,道了聲:“去吧。”那小家夥竟就這麽乖乖地、屁颠颠地跑了,甚至連頭都不曾回一下。
玉哥避而不見。鄭氏頭腦向來不清楚,明知道她和周轍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卻還是在她好轉後毅然抛下她搬回家去了。如今連無憂也抛下了她,錦哥不禁一陣郁悶。雖然她告訴自己,身敗名裂沒什麽,只要她沒做虧心事就好,可那大雨中的屈辱還是忍不住會時不時襲上心頭。
她倒回榻上,将手壓在眼上,隔絕那看着脹眼的秋陽。
忽然,耳畔響起周轍的輕嘆。他坐到她的身邊,伸手拿下她的手臂,道:“我送你的那個木匣,暫時還我吧。”
錦哥一怔。
周轍又嘆了口氣,“是我自大了。在我能真正保護你之前,我暫時還是先收回來,等我忙完眼下要做的事,那時候我再送你。”
錦哥不由就眨了眨眼,問道:“你在忙什麽?”
周轍道:“替你織一張大網。”見錦哥又皺眉,他又解釋道:“我說過我不會瞞你任何事,只是你現在還病着,精神還不夠,等你完全好了,我再一點一點慢慢告訴你。”
“我現在已經好了。”錦哥不悅道。
周轍又看了她一會兒,微微一笑,道:“好吧。那麽,你想知道我的辭呈上都寫了些什麽嗎?”
錦哥皺眉。
他抹開她的眉心,又道:“我在折子裏寫的是:我非你不娶。因為你不僅是我的救命恩人,還是個值得我敬重的人。在我眼裏,你易裝養家是至孝至悌之舉,你救我一命,更是至仁至善的行為。明明你是個有貞有節有德有義之人,卻硬是被人栽贓诽謗成失德失貞,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衆口铄金,只有我不能那麽做,你對我有恩,我就必須報之以有情。”
錦哥的臉驀然一紅,周轍撫着她的臉頰又道:“你先別忙着感動,我這麽做是為了一舉兩得。一來,我替你鳴了冤;二來,我也能掙得個有情有義的名聲,還能順利從那個人的彀中逃離出來。順便的,還給那人手裏遞了一把刀子。”
見錦哥一臉懵懂,周轍不禁輕笑一聲,“知道我為什麽喜歡你嗎?因為你的簡單。你從來不懂那些人心的複雜,雖然其實我也不想懂……”他頓了頓,又道:“太後折辱你,是為了給皇上難堪。我的折子,不僅為我們倆鳴了不平,也等于是給皇上手裏遞了一把刀子,如果他想,就能用我的折子來反擊太後。”
“如果不想呢?”錦哥道。
周轍揚眉一笑,“天下的事,都是錯綜複雜的。只要把所有的線全都糾結在一起,便能擰成一股繩,一股誰也無法忽視、誰也無法斬斷的繩子。就算他不想,也必須順勢而為,不然他也會被那根繩子絆倒。而且,那人向來就最擅長把握時勢,我有九成把握,他不會那麽傻。”
錦哥想了想,忽然側開頭,以一種幾乎敬畏的眼神望着周轍,“我想我大概還不認識你。”
周轍眼一沉,頓時有些不高興了。
“但至少我說對一點,”錦哥又道:“你的後面果然還藏着另一個你。”
周轍不由一抹鼻尖。
錦哥看看左右,見附近沒人,便伸手摸摸他的絡腮胡,道:“剃了吧,我想看看真正的你。”
(某竹插句嘴:周轍君,對不起,其實不是錦哥想看你不留胡子,而是讀者們不想看你留胡子……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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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九日,京城郊外的宋家祖墳前。
宋文省母子歸葬祖墳的儀式樸實而簡單。除了宋家的親人之外,唯一在場的人就只有周轍。
這,還是他堅持的結果。
錦哥斷了一條腿,無法站立,也無法行禮,只能坐在一張步榻上,默默看着無憂在墳前執着孝子禮。
令她覺得羞惱的是,周轍也在一旁執着孝子禮,全然把自己當作是宋家的女婿了。
更令她氣惱的是,鄭氏和無憂竟一點兒都不在意,只有玉哥稍微嘟嚷了幾句。
錦哥忍不住看向玉哥。
自打受傷後,這還是她第一次和玉哥見面。猛一相見,她竟差點沒認出她來。
只見玉哥那張原本是珠圓玉潤的小臉,不知何時竟瘦得尖出了下巴,且還變得缺少了血色,那雙原本就大而圓的黑眼睛在兩道重重的黑眼圈的熏染下,也顯得更黑更大了。
“你這是怎麽了?”錦哥忍不住問道。
玉哥看看她,似乎不想搭理她,半晌才沒好氣地道:“還不是因為你!”
錦哥頓時沉默下來。
玉哥忍了忍,到底沒忍得住,猛地扭頭,壓低聲音沖她嚷嚷道:“看吧看吧!我早說過,你這樣是要吃大虧的!看吧,看你給大家惹了多大的麻煩!”
錦哥不禁一陣歉疚。她垂了垂眼,又擡頭望着墳前新豎起的墓碑道:“你恨我吧。”
“恨你有什麽用?!”玉哥怒道,“而且,可恨的也不止你一個。”
錦哥一怔,正要細問她是什麽意思,周轍過來了。
玉哥白他一眼,又扭頭狠狠瞪了一瞪錦哥,然後氣呼呼地走開了。
周轍看看玉哥的背影,摸摸鼻子,道:“可見她是把我當自家人了,竟然不在我面前裝賢淑了。”
錦哥一陣沉默。
周轍低頭看看她,又道:“其實你們姐妹倆很像。”
錦哥擡頭看向他,他卻忽然轉變了話題:“等一下回到京城,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