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輿論

回程的馬車上,錦哥一直郁郁不語,周轍也并不多加勸解,只是默默攬過她的肩,讓她靠在他的身上。

他知道,這時候任何的勸慰都是蒼白無力的,只有等事情最終塵埃落定,還她一個清白,才能給她真正的平靜。

直到馬車緩緩停下,錦哥這才從沉默中回過神來。她擡頭看向窗外,不由怔了怔,又扭頭看向周轍。

馬車正停在一間酒館的門前,正是當初衛榮曾領她來過的那間小酒館。

顯然,周轍也想起衛榮此人,臉色也是一沉。他拿過鬥篷,動作稍嫌粗魯地替她披上,又合上風帽遮住她的臉,嗡聲道:“走吧。”

他給自己也戴上一頂帷帽,然後轉身去抱錦哥。

錦哥原本想要抗議的,可看着周轍那酸溜溜的模樣,她忽然就偃旗息鼓了。

酒樓的小二見客人上門,忙熱情地迎了過來。一擡頭,正看到周轍抱着錦哥下車,錦哥的腿上還纏着繃帶,忙一改往日的說辭,笑道:“喲,二位爺這大概得要個雅間了。二樓有,樓上請。”

錦哥不由就看了周轍一眼。她的鬥篷下明明穿着女裝,竟還能叫這位小二誤把她認作男子。

周轍帷帽上的遮風紗只及鼻尖下方,因此,她清晰地看到那遮風紗下線條優雅的唇角往上翹去。她只得憤憤地埋下頭去。

周轍抱着錦哥,小二在前開路。不一會兒,一行人便來到一個雅間門前。周轍看了看,道:“挑一個能聽到說書的雅間。”

小二頓時笑了,一邊替他們選了間雅間,一邊道:“原來二位爺也是來聽《金姐兒傳奇》的。巧了,先生今兒要開講新的一章呢。”

錦哥一陣好奇,忍不住問道:“什麽說書?”

小二笑道:“客官沒聽過這故事?眼下這可是京城最熱門的段子了。說的是一位官家小姐金姐兒,因父親遭遇惡人陷害死于冤獄,這金姐帶着病母幼弟逃出仇家之手後,假扮男人養活母親和弟弟的故事。上回書說到,她被一個有斷袖癖好的壞蛋看上了,也不知道這一回能不能逃出那個壞蛋之手。說起來那位鄒大公子真是沒用,白被金姐救了一回,怎麽一到關鍵的時刻就看不見他的人影?!真是氣死人了,一點都指望不上他!”

見小二那般氣憤填膺,錦哥和周轍不由一陣面面相觑。

小二忽然反應過來,忙抓着頭皮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二位可要點些什麽?”

周轍随便應付了,小二這才退了出去。

關上雅間的門,錦哥忙問道:“怎麽回事?”

周轍将放在窗下的那張軟榻拖至欄杆處,又将錦哥抱過去,細心調整好她的傷腿,這才道:“請你來,就是想請你聽聽這段故事。”他伸手推開遮挂在欄杆前的竹簾,探頭往樓下看了看,又道:“運氣好的話,我們許還能聽到些其他的故事。”

錦哥皺眉,追問道:“這《金姐傳奇》,到底是怎麽回事?”

周轍卻并沒有急着回答她,而是坐到她的身後,先拉着她靠在懷裏,然後才道:“我知道你心裏不安,任何安慰的話對于你來說,其實都只是一段空話。所以我才帶你過來,想讓你自己親眼看一看、聽一聽,也許這樣能安慰你一二。至于這《金姐傳奇》,你是不是聽着覺得耳熟?”

見他賣關子,錦哥不高興了,扭頭去瞪他。

周轍笑道:“你瞪我也沒用,我就只是出了個主意,具體做的人可不是我。”

錦哥的眼一閃,忽地又是一眯,“玉哥?!”

猛然間,她恍然大悟。玉哥之所以忽然變得那般憔悴,怕是連夜趕着編段子了。

“這段子什麽時候有的?”她問。

“她聽我說了後就一直在編吧,具體的我不太清楚。”周轍道:“沒想到你那個花瓶妹妹竟還有這麽一手。小林差點被你妹妹給折騰死,從挑什麽樣的人來說書,到書的哪一段要怎麽說,你妹妹都有一大套一大套的理由,非逼着他聽她的不可。”

錦哥忽然就想起以前的事,微笑道:“以前她也是這樣,到哪裏該怎麽說,用什麽語氣,什麽表情,她都會給我規定得死死的。”

周轍低頭看看她,道:“其實當時我就覺得很奇怪,以你的性子,不該能把那些故事表現得那般活靈活現。卻原來,是你妹妹在你背後指點着。”

錦哥嘆了口氣,幹脆倚在他的肩上,道:“其實我一直都很笨,最多只能做一些死的事情。老段子是師傅教的,新段子全靠玉哥指點,不然我也養不活一家人。說起來,我也只不過是做了個臺前的傀儡,真正拿主意的,其實是玉哥。”頓了頓,她又道:“其實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們,你和玉哥都是那麽聰明,別人說一,你們就能知道二,我卻永遠只能想到一。”偏自以為是的倔強……

“不,”周轍道,“其實我更羨慕你的心思單純。別人說一,你便當他是一又如何?”

如何?錦哥眼眸微微一嘆,結果不過是跟父親一樣,把自己送到別人腳下。

見她沉默。周轍忽然收緊手臂,用力抱了抱她,又道:“你只是運氣不好,偏偏被人利用了罷了。平日裏與人相處,人人都想着拿真心換真心,可若是不讓人看到真心,誰又願意與人交換真心?錦哥,我很高興我遇到了你。就是因為你簡單,你的真心就是真心,絕不會摻雜其他東西,所以我願意拿我的真心去換你的真心。你若是怕被別人傷害,沒關系,我來替你想着二,你只要替我守着一就好,我們正好各取所需。”

錦哥的臉微微一紅,忍不住翻着眼從頭頂瞪他一眼,罵了聲“笨蛋”。

“嗯,在你面前,我寧願做個笨蛋。”

這二人正情意連綿着,卻不想那煞風景的小二忽然敲響了雅間的門。周轍只得放開錦哥,過去打開門。

小二小心地獎一只托盤放在桌上,又一一布完了菜,這才擡頭笑道:“二位爺……”

他的話尾忽然一斷,目光呆滞在周轍那張妖孽般精致的臉上。

“呵。”錦哥忍不住悶笑一聲。

周轍看看她,不由嘆了口氣,将手遮在臉前往外揮了揮。

他的這一動作終于驚醒了那個小二。小二忙漲紅着臉後退。卻在臨到門前時,忽然想起這雅間裏還有一位,不由就好奇地向錦哥看了過去。

只一眼,他又呆住了。他以為是個男人的那位客人,竟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子!

見他看着錦哥發呆,周轍忙橫過一步,以身體擋住小二,又在他的鼻尖前重重合上了門。

小二摸了摸鼻子,忍不住一歪頭。他忽然覺得這二人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雅間裏,錦哥忍不住又笑了起來,望着周轍的臉道:“也許你還是該留起胡子,至少沒那麽顯眼了。”

周轍一陣無奈,“你到底是要我留胡子還是不留?”

錦哥道,“你的胡子,你問我做甚。”

周轍卻忽然湊過去,壞笑道:“我整個人都是你的,何況區區這一點胡子?”

錦哥的臉頓時又漲紅了,忙伸手去擰他。

周轍捉住她的手,正待要說什麽,忽然從隔壁傳來一陣桌椅挪動的聲音和一陣寒暄,有人笑道:“原來王兄和柳兄也去參加了宋公的公祭。”

周轍頓時閉了嘴,并看向錦哥。二人不自覺地全都豎起耳朵。

這時,只聽隔壁那個新來的人又道:“聽說京城的名宿竟到了大半,可惜我去晚了,只見着幾個。”又冷笑道,“可見人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不是幾句诽謗就能生事!”

在坐的某人忽然遲疑道:“可要說起來,宋家的那個女兒,所做所為也确實是有失檢點,太驚世駭俗了些。”

頓時,錦哥的脊背一僵。

周轍伸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則默默撫着她的背。

只聽隔壁有人打抱不平道:“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事。那位姑娘也是為了養活母親弟妹才不得不忍辱負重。若論起來,倒是個有孝有悌之人。難道要眼看着母親弟妹餓死才叫守貞守節?!”

又有人道:“我說,你們聽說了嗎?最近京城流行的那段《金姐兒傳奇》,其實說的就是這位宋大姑娘的故事呢。還有那個鄒大公子,其實就是影射的臨滄侯府周大公子。說起來,那位大公子也是有情有義之人,聽說宋大姑娘受辱後,當即就遞了折子替那位姑娘鳴不平,聽說寧願被宗室除名也非要娶那姑娘不可呢。”

“難道他們之前真的有一手?”頓時有人湊過來問道。

“你沒聽書裏說嗎?”那人道,“是這位大姑娘救了大公子一命。大公子的折子裏也寫了,她對他有恩,他就報她以情。”

“可是,”剛才指責錦哥有失檢點的古板老頭又道:“這不正說明他們二人間果真有私情嗎?”

“什麽叫有私情?!”頓時,有好幾個聲音替錦哥和周轍叫起屈來:“嫂溺叔援,大姑娘救大公子本是出于慈心仁念……”“臨滄侯替大公子向大姑娘求親也是合乎法理……”“知道大姑娘受辱,大公子不離不棄,這更是高節……”“真正可恨的,是硬生生拆散他們的人!”

說到那個硬生生拆散他們的人,隔壁的聲音忽然一低。頓了頓,又有人道:“說起來,上一回段子裏出來的那個好男色的白爺,不會是是指承恩伯世子吧?前段日子白周二位大公子的故事可是傳得沸沸揚揚呢。”

錦哥一愣,扭頭看向周轍。她和白鳳鳴之間的恩怨,她從來沒跟任何人提過。

周轍卻忽然起身,替她将鬥篷的風帽拉好,道:“我們回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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