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歸家

周轍以為錦哥會有很多問題要問,結果在回程的馬車上,她竟是出奇的安靜。

見她沉思不語,周轍也不打擾她,只是擁着她靠在廂壁上,默默回想着今日的所見所聞,一邊在腦海裏推演着下一步的計劃。

一路靜默,車即将到閑園時,錦哥忽然以手肘碰了碰他,道:“我想跟無憂他們一同搬回觀元巷。”

周轍眼一眯,斷然拒絕道:“不行!”

自打她在宮門前受辱後,觀元巷裏就沒有斷過被好事之徒騷擾窺探,若不是有小五等人看護得緊,宋家的牆頭早已經不知被人翻過多少回了。

錦哥抽出被周轍握着的手,又和他十指交握,擡頭望着他道:“你聽我說,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但我不會躲。我沒做錯什麽,”她頓了頓,又補充道,“至少這件事上我沒做錯……”

這些日子以來,錦哥感觸頗多,她忽然發現她之前做錯、想錯了很多事。一直以來,她總以為家裏除了無憂之外就沒有人會真正關心她,卻沒想到那麽好面子的玉哥竟然會主動出來替她編這種“下九流”的話本,一向懦弱的母親也敢沖着那些太監們大吼大叫。而,直到這時她忽然想起,那些年裏玉哥再怎麽嘴上不饒人,該她出手幫忙時她從來沒有推托過。母親雖然對她有着種種挑剔,但在危急時刻也從來沒有抛下過她。蓮花庵大火時如此,宮門前的大雨裏也同樣是如此。

原來,她的家人從來都沒有抛棄過她,原來她們一直都守護在她的背後,一切都是她自己狹隘偏激了。直到這時她才明白,原來她所拒絕的,不僅僅是別人的幫助,甚至可以說,自從父親出事後她就一直在拒絕着一切。拒絕着靠近別人,也拒絕着別人的靠近。她把自己封閉起來,不想、也看不到別人的好意和難處,一心只想着她自己的難處……

“你們都在幫我,”錦哥挺直背,握緊周轍的手,鄭重道:“沒道理這時候我自己反而要躲起來。而且我沒也必要做出一副心虛不能見人的模樣。與其躲在你們後面,我寧願跟你們站在一起。”

低頭凝望着她眸中的堅定,周轍不由就想起他送給她的那只木匣。

他曾向她讨還木匣,但被錦哥拒絕了。雖然如此,他還是知道,錦哥并沒有用那個木匣來裝匕首,那裏面裝的是兩枚樹葉,一片紅楓,一片銀杏。

那是西山上那兩株夫妻樹的樹葉。

他的錦哥從來就不是一朵嬌花,她是一棵樹,寧願和他并肩而立的樹。

“好,我送你回去。”周轍微笑。

*·*

因着遷墳的事,鄭氏領着兒女一直住在城外的祭莊裏。如今入葬已畢,卻還有回殃日,因此,她不得不帶着子女搬回了觀元巷的宋家。

鄭氏以為,錦哥受了那番侮辱,自家大門前定然已經被好事者糟蹋得不像樣,卻沒想到整條觀元巷看起來竟沒有絲毫的變化。若說變化,也只有巷口不知何時站了幾個兵丁,一個個橫眉怒目地瞪着遠遠在巷外向巷內張望卻不敢靠近的閑漢們。

這一幕不禁讓鄭氏想起多年前家裏遭遇那些兵匪鬧事的場景,不禁又開始眼泛淚花,小聲喃喃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無憂擡頭看看窗外那些兵丁,扭頭對鄭氏嘻嘻笑道:“娘莫怕,這是秦伯伯和沈伯伯給安排的。”

鄭氏這才心神稍定。

然而,等他們的馬車進了家門,鄭氏猛一擡頭,發現自家院子裏竟有七八個陌生的彪形大漢時,忍不住又是一陣哆嗦。

老管家忙上前解釋道:“這些都是周大公子派來看家護院的。”

鄭氏一陣詫異。想着周轍的用心,想着錦哥雖然失了名節,終究得了一個有情郎,她忍不住對着玉哥嘆道:“你姐姐若是能就這樣跟着大公子一輩子,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造化?!”玉哥一陣冷笑,“娘還以為這是什麽好事呢?!錦哥如今可是不明不白地跟着他!若是哪一天被人嫌了,看她又要如何自處!”

說完,氣哼哼地領着她的丫環回了她自己的院子,只留鄭氏怔怔地站在那裏發着呆。

自打錦哥出事後,玉哥的脾氣就變得越發的暴躁了。

無憂看看玉哥的背影,拉了拉鄭氏的衣袖,道:“周大哥說了,要按期娶姐姐過門呢,娘只管放心替姐姐準備嫁妝就好。”

鄭氏不禁一陣眨眼,“你說的是真的?”

“自然,大哥親口跟我說的!”無憂拍着小胸脯保證道。

*·*

無憂的保證,終于叫鄭氏安了心。

只是,晚間,錦哥的突然歸家還是吓了鄭氏好大一跳,以為周轍真如玉哥所說的那樣不要錦哥了,望着錦哥不由又是一陣眼淚汪汪。

而,更吓她一跳的是,一向最讨厭看到她哭的錦哥竟破天荒地主動塞過來一塊手帕,還學着玉哥以往的動作,十分生硬地在她背上輕撫了兩下,直驚得她一陣呆若木雞。看看錦哥,又偷窺了兩眼被無憂纏住的周轍,鄭氏忍不住小聲問錦哥,“你們怎麽樣了?”

錦哥一陣茫然,“什麽怎麽樣?”

聽着錦哥在那邊開口,周轍立馬扭頭看了過來。

鄭氏一陣慌亂,忙側身坐在榻邊擋住周轍的視線,又小聲問錦哥:“怎麽好好的,送你回來了?是不是你哪裏得罪他了?”

錦哥頓時明白了鄭氏的意思,烏黑的眼忍不住就瞪了起來。她正要發火,就聽周轍在她們身後笑道:“母親多慮了,是錦哥想你們了。”

這“母親”二字,頓時叫錦哥臉上一片通紅,鄭氏又是一陣眼淚汪汪,激動地扭頭過去望着周轍,語無倫次地應着:“哦、哦……”

這時,一直在自己院裏生悶氣的玉哥聽到消息過來,正好聽到這一聲“母親”,頓時瞪着周轍道:“大公子不覺得這一聲叫得太唐突了嗎?!你是什麽人?跟我們家又有什麽關系?!我姐姐雖然名聲失了清白,卻也不是可以就這麽任人輕薄的!”

鄭氏一聽就急了,生怕玉哥得罪了周轍,忙上前去拉她,一邊低喝道:“怎麽說話呢!”

這聲喝斥,卻讓玉哥更加惱火了,甩開鄭氏的手怒道:“娘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就算你再怎麽心疼錦哥,想要叫她終身有靠,也不能就叫她這麽不清不楚地跟着這個人啊!”

鄭氏的臉色一僵,愣愣地瞪着玉哥,忽然捂臉大哭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可你姐姐如今已經成這樣了,除了他還有誰再會要她?這叫我又能如何?”說着,回身就拍了錦哥幾記,氣恨地罵道:“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不省心的!”

她正捶打着錦哥,耳畔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對不起。”

鄭氏擡頭,正好迎上錦哥的手。錦哥捏着衣袖,一邊笨拙地替鄭氏拭着淚,一邊輕聲又說了一句:“對不起,叫你們操心了。”

頓時,鄭氏一陣怔忡後,抱着她又是一陣號啕。

見鄭氏只顧着哭,玉哥終于明白以往錦哥為什麽會那麽忍耐不住了。她猛地一扭頭瞪向周轍,“你怎麽說?!還說什麽按期來娶錦哥,你們的婚書在哪?!你們的媒聘又在哪?你倆無媒無憑,還說什麽嫁娶?!”

周轍從錦哥身上收回視線,看看玉哥,忽然一笑,道:“你放心,所有的禮數我會一一補全。十九那天,我定然會來娶你姐姐。”

他望着錦哥,錦哥也擡頭望着他,兩人相視淺淺一笑。

這默契一笑,卻叫玉哥看得十分礙眼,怒道:“你以為全天下都是圍着你一人打轉的?!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你家退親是太後的意思,你以為你能繞過你家人自己跑來提親不成?!”

周轍道:“我的婚事,嚴格說來,其實臨滄侯府還做不了主。當年臨滄侯府和南诏王府有約定,我的婚事須得南诏王同意才行。”他扭頭看向鄭氏,“明天,我會和我外公一同來拜訪夫人。”

*·*

周轍走後,錦哥被人擡進自己的院子。已經有日子不見的冰蕊等人忙哭着上前見禮。

一陣忙亂過來,錦哥這才發現,原來玉哥一直陰沉着臉站在門邊望着她。見她看過來,玉哥一抿唇,沉着臉走到她的身邊,道:“你就這麽相信他?”

錦哥擡頭望着玉哥。玉哥一向注意容顏,如今因她的事,卻顯得十分憔悴。她微微一嘆,望着玉哥道:“對不起,辛苦你了。”

玉哥一怔,再看向錦哥,便明白她是知道那個話本的事了,不禁一陣狼狽,又狠狠瞪着錦哥道:“都怪你!你從來都不肯聽人勸,現在好了,栽了大跟頭了!我看你怎麽爬起來!”說着,嘴唇不禁一抖,聲音裏也帶上了哭腔,“好不容易才給爹平了冤,偏你又惹出這麽大的禍事,你是存心要叫我們一家子過不下去,你是要逼死我們才甘心,你……”

她忽然說不下去了,眼淚“噼哩啪啦”地掉了下來。

玉哥向來很會假哭,但其實她很少真正掉眼淚。而這一回,卻是貨真價實的眼淚。

錦哥微微一嘆,道:“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

玉哥一愣,和她的眼淚一樣,錦哥的道歉也一樣是稀之又少。

她低頭看看錦哥,見她神色鄭重,頓時,那種種委屈擔憂全都漫上了心頭,忍不住揪着錦哥的衣袖就大哭了起來。

錦哥向來不會哄人,只好抱住她,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搖晃着她。

半晌,玉哥抽噎道:“若、若是他們的法子不管用,那、那該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 哎喲呀,抱歉,手誤,竟然沒有更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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