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送親

十月十九日。

這一日,打太陽初升起時,便似乎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天際竟是如水洗過的一片湛藍。

有經驗的老人出門,擡頭看看天色,忍不住點頭贊了一聲“好天氣”,便提着心愛的鳥籠去了街前的茶館。

茶館中,早已七七八八坐了好幾桌老茶客。見老人來,有相熟的紛紛起身見禮,又說了一番客套寒暄的話。

不一會兒,那茶館的夥計不用人招呼就自動過來給這老人上了一壺上好的碧羅春,直驚得那老人連連擺手,道:“我可吃不起這等好茶。”

夥計還沒答話,有同桌的茶客搶着笑道:“您老只管坐下享用便是。才剛老掌櫃說了,今兒是他們東家大喜之日,這是要我們同喜呢。”

“哎呦,那這壺茶我得喝。”老茶客笑着扭頭去找老掌櫃,見他正好跟那邊的客人應酬完,便擡手将老掌櫃招過來笑道:“原來今兒也是你們東家大喜之日,恭喜恭喜。”

老掌櫃忙拱手回禮,連道“同喜”,兩方正要寒暄,卻是那邊又有人叫“掌櫃”,老掌櫃只得歉意一笑,轉身過去。

同桌的茶客笑問那老人:“老兄怎麽說‘也是’?除了這清風茶館的東家大喜外,難道老兄家裏也有什麽喜事?”

“哪裏是我家,”老人笑道,“你們不知道?今兒是臨滄侯迎娶新人的日子。”

他這一言,頓時如水入油鍋,炸起一片議論。四周聽到這話的人不禁紛紛叫了起來。

“臨滄侯那個不知羞的,竟又要糟蹋哪家女兒了?!”“誰家女兒這麽倒黴,竟要嫁進那個龌龊的府裏?”“這做爹娘的也太狠心了!”

有那不知情由的,忍不住向左右問道:“臨滄侯不是宗親嗎?可是犯了什麽事?”

頓時有熱心的叫道:“你竟不知道?這可是最近的大熱鬧呢!”

有人反駁道:“怎麽說是‘最近的大熱鬧’?這事兒早十來年前就出來了,只不過是一直被捂着罷了。我說早些年怎麽到處傳說周大公子品性不良,卻偏偏又是個禦前得用的,原來那些壞話都是那府裏放出來的,怕就是想要逼着周大公子替那兩個奸生子讓路呢。”

“這麽說來,去年那位龐三姑娘的死,果然和周大公子無關了?”頓時有人聯想到。

又有人道:“那這麽些年,怎麽都沒聽周大公子抱怨一句?”

“這你就不懂了,”老茶客笑道,“所謂‘子不言父過’,這是大公子的孝道。也難為他這些年受着如此不公,卻還一直忍讓恭謙,果然是配得上宋大姑娘的好品性。”

老人的話,頓時讓有些人反應過來了,忙問道:“嗳,對啊,那老臨滄侯不是已經被奪爵了嗎?老丈,今兒到底是誰要娶親啊?”

老人笑道:“自然是周大公子。”

衆人一靜,便有人小心翼翼問道:“娶誰?”

“宋大姑娘啊!”

老人的話音剛落,四周就又是一陣嘩然。同桌有人問道:“不是說宮裏拒不肯認這門親的嗎?還跟南诏王為了此事鬧得十分不快呢。”

“對對對,”有人應和道,“聽說原本該是周大公子襲爵的,就因為這門親事,如今這爵位也懸了。還說,若是大公子再執迷不悟,就要被清出宗室呢。”

老人笑道:“你那都是老皇歷了,昨兒宮裏才剛下的旨,還是由周大公子襲爵。”

“那親事呢?”旁邊有人急急問道。

老人揚眉笑道:“我都說了幾遍了,諸位怎麽還沒聽真?今兒是新承爵的臨滄侯周大公子娶親,娶的是宋文省宋公家的長女宋大姑娘。”

四周一靜。衆人一陣面面相觑後,都呵呵一笑,同時搖頭。

更有一個性急的,竟不顧彼此互不相識,隔着桌子就去拉那老人的衣袖:“那書上不是說,他們兩個一個上吊一個殉情了嗎?”

老人正為自己的消息叫衆人震驚而得意着,聞言不禁一怔:“這是怎麽說的?”

同桌有人解釋道:“不是都說那《金姐兒傳奇》說的便是這二人的故事嗎?那故事裏的金姐兒可不就是不甘受辱死了嘛。那鄒公子被家裏人挾制相救不得,最後也跳湖殉情了。”

老人聽了一陣迷惑,“怎麽?那金姐兒和鄒公子竟沒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旁邊頓時有人冷哼道:“這世間哪有什麽‘有情人終成眷屬’?最終比的不過是誰的拳頭大,誰的胳膊粗!那金姐兒也是個傻的,別人逼她死,她便真的去死了?死了對她又有何好處?!連個替自己分辨清白的人都沒有。那鄒公子則更是無能,護不住金姐兒也只知道一死了之。他們死了倒是落得個幹淨,卻不知道這麽做才叫親者痛仇者快,最後快意的不過是那些壞人罷了。”

四周的茶客聽了,不禁紛紛點頭,“就是就是。”

又有人嘆道:“卻又能如何?他們得罪的可是權貴。”

頓時有人道:“其實可以告到皇帝那裏啊!”

他們正議論得歡,忽見那提鳥籠的老人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來,道:“諸位諸位,聽聽,聽聽!你們一個個都入了魔不成?那只是一個話本,怎麽竟扯得跟真的是的!即便這話本裏真是暗指周大公子和宋大姑娘,如今這二人可沒死,而且,今兒成親!”

見他說得篤定,衆人不禁又是一陣面面相觑。

那和老人相熟的,忍不住确認道:“老兄此言當真?”

“自然當真!”老人點頭笑道,“你們都知道吧,我那孫兒是青陽老先生的弟子。青陽老先生是女方的媒人,那宋家又人丁單薄,我孫兒一早就被老先生叫到他小師弟那府裏幫忙去了,可見這親事是真的。”

“可是,”有人道,“不是說宮裏不同意嗎?”

頓時就有人替宋大姑娘抱起不平來,道:“真是!那臨滄侯府如此龌龊,竟能安享富貴這麽多年,偏宋大姑娘如此忠孝節悌的一個人,倒被人說三道四!果然如那位兄臺所言,如今這世道比的是權勢!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啊!”

老人笑道:“若說起來,果真這周大公子配得上宋大姑娘呢。我聽我孫兒說,周大公子給皇上上了道折子,說是寧願舍了這爵位和宗室身份也要護得宋大姑娘周全呢……”

“啪!”忽然,那邊有人一拍桌子。衆人擡頭一看,卻只見剛才替話本裏金姐兒打抱不平的那位青年儒生激動地跳起來,大聲嚷嚷道:“這才該是男兒所為!話本裏那個鄒公子,不如周大公子多矣!”

和老人同桌的那位忍不住拉了拉老人,問道:“那,皇上是怎麽應的?”

“這不,”老人笑道,“襲爵的旨意不是下來了嗎?”

“那婚事呢?”

“這倒沒明說。”老人道。

旁邊有人嘆道:“怕是要悄悄辦事了。那書裏的金姐兒得罪的不過是權貴,就已經被逼死了,如今宋大姑娘得罪的可是太後,若不是這周大公子念着恩情非她不娶,怕早晚也是一個死字。如今就這麽悄悄地過門也就罷了,省得打了宮裏那位的臉。”

老掌櫃聽聞衆人指名道姓說到宮裏的貴人,忙擡頭笑道:“就和那老臨滄侯一樣,宮裏的貴人豈能有錯?錯也錯在被人蒙蔽。”

那機靈的,自然知道老掌櫃所指,不禁一陣搖頭苦笑。

那不機靈的,忍不住學着先前那人拍桌而起,指着掌櫃道:“老掌櫃怎麽也不曉事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既然是受人蒙蔽,就該早些替大姑娘平冤才是!”

老掌櫃委屈苦笑,道:“小老兒不是說了嘛,宮裏的貴人豈能有錯?就像老臨滄侯一樣,再有錯,也不該周大公子指出來,不然就是不忠不孝。”

衆人聽了也是一陣嘆息。

那最先拍桌子的書生忽然走到提着鳥籠的老人面前,恭敬一禮,問道:“老先生可知宋大姑娘家在何處?”

老人問:“後生問這做甚?”

書生道:“世道不公,天道有公。他權貴欺人,不肯給宋大姑娘正名,那我們去給大姑娘正名!小子願去為宋大姑娘添妝送嫁!”

正說着,茶館外遠遠傳來一陣陣歡快的樂聲,有人好奇探頭一看,忙縮回頭向衆人招手叫道:“諸位,快過來看啊!”

卻原來,是一支迎親隊伍喜氣洋洋地過來了。前頭是舉着迎親開路牌的儀仗隊開道,後面跟着配套齊整的奏樂班子,一路吹吹打打,彩帶飄飄,擁着個八擡大轎,好不熱鬧。那花轎前插花戴彩、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新郎倌,可不就是他們議論了這麽久的新臨滄侯周大公子周轍嘛!

在周轍和大花轎的後面,赫然是長長的一支送親隊伍,竟一眼望不到頭。那隊伍裏有老又少,有文也有武。

有認識的,不禁叫道:“咦?那個騎在馬上的,不是秦有川秦大将軍嗎?他竟也是給女方送嫁的?”

“那後面跟着的,是不是就是青陽老先生?”一個茶客忍不住推着那提鳥籠的老人問道。

“這算什麽,”有個新進門的客人笑道,“你們是沒看到,剛才周大公子去迎親時,迎親客都盡是些公侯子弟。對了,還有長公主的儀駕也在其中呢!”

長長的送親隊伍過去,衆茶客重新落坐,這才發現,剛才那個義憤填膺的書生竟也跟在隊伍後面走了。

“乖乖,這不是故意在打那一位的巴掌嘛!”提鳥籠的老人一邊落坐一邊搖頭,忍不住向旁邊的人說道:“咱們這裏可不在從侯府到宋家的路上,可見周大公子是故意領着這迎親隊伍繞道了。唉,這位大公子,還是太年輕了,竟争這麽一口閑氣,将來只怕他們夫妻落不得好啊。”

衆人不由跟着一陣嘆息。

那新來的茶客聽着這話不禁呵呵一笑,道:“只怕這會兒那些人忙不到折騰這事呢。”

“為何?”衆人忙問。

“你們都知道吧,那護國公癱在床上已經有些時候了。告訴你們,也就這兩日的事。”那茶客笑道。

“那老賊,早就該死了!”有人憤憤道,“不過,這事又有什麽好忙的?”

茶客像是知道什麽機密一般,只神秘一笑,卻并不答話。

那提鳥籠的老人和這茶客是舊識,忙拉着那人過來坐下,問道:“該不止是這麽一點事吧?”

“一個早就知道是将死的人,太後那裏哪會為他煩心。”茶客擡眼看看四周,小聲道:“真正煩心的,是晉王府的事。”

“怎麽?那府裏出什麽事了嗎?”

“可不,出妖孽了!”茶客小聲笑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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