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認親
深秋的早晨,臨滄侯府的深宅大院裏一片靜谧。未散盡的霧氣中,隐隐似有人影在晃動。灑掃庭院的婆子眯眼向霧氣裏張望了一會兒,才赫然發現,那竟是平日不到巳時不起床的侯……呃,老爺!
婆子吓了一跳,趕緊拉過一同打掃的另一個小丫環,兩人垂手站在路邊,屏息等着來人過去。
不一會兒,十五老爺果然氣沖沖地從霧氣裏沖了出來。在他身後緊随着的,是盧夫人和今年才剛剛十一歲的三公子周轸。三公子看起來仍然帶着一臉困倦,正滿臉不高興地任由盧氏緊緊拉着。
直到三個主子和侍候他們的丫環婆子全都走遠了,那婆子這才松了口氣。正要重新回到小徑上去打掃,一偏頭,就見那個小丫環望着那些遠去的人在出神,忙用掃帚在丫環的腿上敲了一記,低聲喝道:“看什麽看?還不快幹活!”
小丫環懶懶看她一眼,又扭頭望着消失在霧氣中的人影道:“你信咱們夫人是那樣的人嗎?”
雖然聖旨裏只指責了十五老爺一人,可架不住之前就已經有各種傳言滿天飛舞,故而那小丫環才有此一問。
見那婆子不答,小丫環自言自語道:“咱們夫人多好的一個人啊,從來不打罵下人,對誰都是那麽溫柔和善,誰會信那些謠言啊。”
而此時,溫柔和善的盧夫人滿腦子翻騰的卻都是些欲殺人的怒氣。想她在這府裏艱難掙紮多年,一直以為太夫人才是她的對手,卻不想如今倒叫那個小兔崽子漁翁得利!
擡頭看看近在咫尺的上房,她低頭斂去眼中的恨意,又拉過滿臉不樂意的三公子吩咐了幾句,這才跟着十五老爺一同進了太夫人的院子。
太夫人的院子裏,二公子,十四歲的周軒已經先到了,正坐在那裏吃着點心。見父親和盧氏、弟弟過來,忙放下點心上前見禮。
若是在以前,十五老爺定然不待見這個只與太夫人親近,和他并不親近的二兒子,今兒卻因着那個更為可恨的大兒子,倒覺得這二兒子看起來順眼了不少,便随口問了幾句起居。
太夫人大概也是出于同樣的心理,看着那個傻頭傻腦的三孫子也不如以前那般礙眼了,竟也好聲好氣地問了幾句飲食。
他倆這一和藹可親,卻驚着了二公子和三公子,兩人不禁惶惶不安起來。
衆人随意聊了幾句,那十五老爺因一心想着等一下要如何削一削周轍的臉面,也無心再說什麽,便閉了嘴坐在一邊獨自默默運氣。太夫人也想着這新孫媳婦的種種傳言,一時間也沉默下來。盧氏看看十五老爺,再看看太夫人,心下一陣冷哼,打定主意這一次無論如何不當出頭鳥,她也要做一回得利的漁翁。
三個長輩都各懷心思沉默不語,兩個小輩就更加不自在起來。直到三公子不耐煩地推了推盧氏,這才把她從沉思中驚醒過來,起身對太夫人笑道:“這時辰也不早了,怎麽東院那邊還沒動靜?”
自周轍七歲進宮當差起,太夫人便借口他已成人,将他攆到偏僻的東院去住,如今他的婚房便在那邊。
十五老爺冷笑道:“正戀奸情熱着,哪裏舍得起來!”
這話卻是不該他這做爹的來說,且還有兩個孩子在場。太夫人不由就橫了兒子一眼,吩咐道:“派個人過去問問。”
不一會兒,一個小丫環回來禀報,原來周轍一早就領着新娘子去宮裏謝恩了。
“胡說!”十五老爺怒道,“他們這又不是禦賜的婚姻,要他們去謝什麽恩?!”
小丫環小心翼翼看看十五老爺的臉色,低聲道:“侯爺說,是去謝襲爵的恩……”
一句話尚未說完,果然看到十五老爺手裏的茶盞向自己飛了過來。
*·*
皇宮裏,周轍謝完恩,人都已經出了大殿,不想又被熙景帝叫了回去。
聽完太監的報道,熙景帝不由挑唇一笑,又上下打量了周轍一番,忽然道:“你倒是個會疼媳婦的。怎麽,怕你不在家有人欺負她?竟還把她帶到宮門外來。你就不怕被太後知道,要了你媳婦的小命?”
事實上,熙景帝曾有心要阻止過周轍的這樁婚事,卻沒想到這小子竟花樣百出,鐵了心地表明要娶那個女人。見他如此堅持,他也就放手了,還順便給這小子做了許多順水人情。
自然,熙景帝的人情可不是那麽好領的。周轍一眨眼,低頭笑道:“哪能呢。太後仁厚,對小輩們更是愛之深責之切,她老人家只不過是受了賊人蒙蔽而已,若是有一日真相大白,太後定然會還內人清白。這一點臣深信不已。”說着,又問道:“太後可還安康?”
熙景帝嘆了口氣,發愁道:“哪裏能安康啊,太後的眼睛都要哭瞎了。沒想到晉王府裏竟會鬧出那等事來,只可憐那些孩子們,太醫說,怕是一個都救不回來了。唉。”
雖然晉王和熙景帝明争暗鬥多年,如今聽聞弟弟家裏遭遇如此滅頂之災,不禁也深深嘆息起來。
周轍連眉都不曾擡一下,又垂首道:“陛下保重,太後保重。說起來,那承恩伯世子一向為晉王倚重,怎麽竟會叫他的妹妹做出這等蠢事來?”
熙景帝的眼不由就是一閃。這白鳳鳴每次出的計謀都偏于陰私,很難說這件事的後面有沒有他的影子。
他擡頭看向周轍,“聽說,這個白鳳鳴,跟你媳婦有些恩怨?”
“恩怨嗎?”周轍的冷眸驀然又冷了三分。直到最近他才知道,錦哥為什麽會濕漉漉地從鄱陽湖裏爬上岸。他彎着唇角冷冷一笑,看着熙景帝道:“其實我媳婦是個心寬的,她從不記恨別人。”
“可你不是。”熙景帝笑道。
“是,臣不是。”周轍也咧嘴一笑,又躬身行禮告辭道:“家裏還要認親,回去晚了怕不好交待。”
看着他的背影,熙景帝忍不住搖頭罵道:“臭小子,越來越鬼!”頓了頓,又自言自語道:“也好,還有所求就好。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替你媳婦讨還公道。”
*·*
回府的馬車上,錦哥一臉不解地問:“為什麽非要我跟你跑這一趟?”
周轍笑道:“自然是跑給某些人看的。”他将錦哥摟進懷裏,湊到她耳畔低聲道:“太後疑心晉王府的事是皇上下的手,已經跟皇上鬧得不可開交了。再鬧下去,怕對皇上的聲譽也有影響。”
如今的錦哥也不再是昨日的吳下阿蒙,只垂眼想了想,就明白了周轍是打算利用這件事替她讨還公道。她嘆息一聲,擡頭道:“你該知道的,我從來不在乎別人怎麽說我。”
“我在乎。”周轍冷然揚眉,又低頭道:“我可從來就不是個會乖乖任人欺負的。”
“我看出來了。”錦哥點點頭,再次嘆息道:“我還是想不明白,你這麽聰明的人,怎麽會看上我?”
“因為我聰明。”周轍笑道。
*·*
馬車到達臨滄侯府時,已過巳時了。一直守在門口等着的奶娘趕緊過來,小聲禀道:“家裏的親戚們都在正堂等着認親呢。”說着,擔憂地看了周轍和錦哥一眼。
周轍點點頭,命人擡過步榻,小心地将錦哥抱下馬車,又扶上步榻,然後夫婦二人才施施然向着正堂過去。
他們夫婦來到正堂時,堂上已經坐滿了賓客。太夫人是不變的和藹可親,盧夫人也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小意,只有十五老爺瞪着一雙眼,鼻子裏似要噴出火來一般。
周轍和錦哥對視一眼,向着衆人團團一禮,道:“去宮裏謝恩,回來晚了,倒叫各位長輩久候。”
堂上來的都是周轍的至親。說是至親,也都是些有眼色之人。當年是太夫人和十五老爺得勢,他們自然向着那邊,如今是周轍襲爵,他們也就改而向着周轍了,故而紛紛向周轍夫婦還禮招呼。有幾個甚至對錦哥笑道:“新媳婦身上有傷,就該好好将養着,這親什麽時候認都是一樣。”
“這怎麽行,”周轍笑道,“該有的禮數還是該要有。”說着,便命人上了茶水,要給太夫人和十五老爺等奉茶見禮。
衆親友不禁全都噤了聲,忽閃着眼望着堂下那一站一坐的兩個新人——從十五老爺的表情就能看出,今兒這禮可不是那麽好見的。
此時,錦哥仍坐在那張步榻上。只見她不慌不忙地從冰蕊手裏接過一鐘茶,遙遙向着太夫人恭敬一揖,道:“請恕孫媳婦腿上不便,不能給祖母行全禮。”
太夫人眼神一閃,卻并未命人去接那茶,而是問道:“對了,正想問呢,你這腿是怎麽斷的?”
堂上衆人頓時一默。誰都知道錦哥的腿是被太後打斷的。
“孫媳婦這腿是被太後打斷的。”錦哥頭也不擡地答道。
堂上一陣靜默,片刻後,又是一陣嘩然。換作任何一個人,這種奇恥大辱都不可能如此坦然地當衆說出來!衆人不禁一陣議論紛紛。
太夫人則是兩眼大亮。她原本就計劃着要引着錦哥說出一些對太後的怨怼之詞,不想這丫頭才一開口就沒頭沒腦地直直撞了上來。
“太後為什麽要打斷你的腿?”她故作詫異地問道。
“受人蒙蔽而已。”錦哥淡然道。
太夫人的眼一沉,厲聲喝道:“你的意思,是太後冤枉你了?!”
錦哥擡起頭,烏黑的眼眸直直望向太夫人的眼裏,道:“這個孫媳可不敢說。對錯都是太後對孫媳婦的教導,就像是父母教導子女,所謂‘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不管父母長輩如何,斷沒有子女指責父母的道理。”
這番隐有所指的話,頓時令太夫人和十五老爺的臉色黑了大半,堂上的衆人也是一陣瞠目結舌,不由全都看向那個斷了一條腿的新媳婦。
錦哥此時卻低垂了眼,又将手裏的茶鐘再次往上托了托,恭敬地道了聲:“祖母請用茶。”
衆目睽睽之下,太夫人被噎得氣不得惱不得,只得咬牙接下這杯茶,卻是沒喝就往旁邊的茶幾上一擱。
錦哥擡起頭,又和太夫人對視一眼,然後轉身從秋白托着的茶盤裏端起茶盞,扭頭看向十五老爺。
作者有話要說: 1:謝謝 小書蟲兩只 的地雷
2:那個,hamburgerger親,我知道你要肥肥一章的意思,我也想,可眼下這局勢,沒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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