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解除婚姻關系的文件會在7日內送到你的住所,請先離開吧。”

莫漁語氣溫和疏離,但表情卻明顯是暴怒被強行壓制的樣子。

岑江格自然不敢強行停留,忙不疊向後轉離開了人魚老窩。

此時正是盛夏,人魚居住的小區氣溫卻不高,也許是綠化優秀的原因,也許是他們在此施了什麽妖魔鬼怪的手法,岑江格踏出小區的第一秒就被外界猛烈熱情的熱空氣撲了滿面。

從陌生的街道風格來看,他明顯已經離開了自己原本居住的地方。

岑江格倒十分冷靜,他覺得自己的人生走到這一步,已經沒有什麽無法接受的事兒了。

他找了間快餐店先坐了進去,在冷氣中确認了自己目前所在的城市,又買了一張去往另一個城市的高鐵票,最後約了快車,讓自己在無縫的冷氣中回到了目的地。

也不是原本居住的地方。

不過這次岑江格對此地十分熟悉,他甚至有一張本地的公交卡,從高鐵站坐了地鐵,輕車熟路地站到了熟悉的房門外。

門裏的人好像在等夜宵外賣,聲音格外熱情溫柔地直撲入戶門,開門看到是岑江格倒也不意外。

他的姨媽羅潤蘭女士不鹹不淡讓出進門通道:“看來你在外打拼失敗,要回來繼承億萬財産了不是?”

岑江格一只腳都跨進家門了,活生生被吓退出去:“不是吧!咱家現在有億萬了?”

“誇張!誇張!只是一種誇張手法你都聽不懂?”羅女士眼疾手快把他扯回家裏,順手撈起玄關櫃上的瓜子,“說說,怎麽又辭職了?”

岑江格局促地坐在沙發上編答案,但被人魚綁架這種事還是太有沖擊力,他想象力突破極限回歸初始狀态,只好硬着頭皮幹笑幾聲:“想回來看看您。”

羅女士嗤笑一聲,明顯不信他的答案,但也沒有為難他,手一揮:“正好畢業季,家裏生意缺人,你明天就頂上吧。”

“那您給我配輛車吧。”岑江格有一點不情願,說話倒不吞吞吐吐,“過幾天我還得回那邊,現在我就人回來了,房子還沒收拾,得回去一趟。”

Advertisement

羅女士嗑瓜子的動作停了停,又像沒停過一樣:“別讓那房子空着,怪可惜的。”

前一晚羅女士咔嚓咔嚓啃鴨脖到兩點,岑江格自己的心情确實也不太平靜,直到天要亮才迷迷糊糊睡了片刻。

他對清醒已經産生了些微恐懼心,睡醒睜眼時磨磨蹭蹭,最後心一橫瞪大了眼睛,正好把趴在床邊的羅女士吓了一跳。

羅女士向來眼疾手快,先呼了他一掌,又掩飾自己偷窺外甥睡覺的行徑,說着讓他趕緊出門收租的話就溜出了門。

岑江格出卧室一看,餐桌上早擺好了很具規模的早餐。

不得不說,他的姨媽羅女士真是多少年如一日的害羞表達和擁有一手好廚藝。

岑江格吃飽喝足刷了碗,對上留在餐桌的文件夾先頭疼了片刻,最終還是拿了起來踏上了“新”工作的道路。

羅女士最主要的身份是麻将館常客,再下來就是包租婆。

從身高抵達180CM的那天起,岑江格就被羅女士帶着去收過租。

他發現和想象中不一樣的是,房租越高租客交得越痛快,反而是那些在他眼中已經很少很少的租金,往往卻能逼得租客眼睛發紅不停道歉。

等紅燈的間隙,岑江格撇了幾眼今天要去的小區,發現沒有絲毫印象,只能開了導航慢慢開過去,到地方已經比約好的時間晚了半小時。

等着的租客看起來生活優渥,岑江格松了一口氣:“不好意思,我第一次來這邊,遲到這麽久……”

租客果然很好說話,擺了擺手連連說着沒關系。

倒把岑江格弄得更不好意思了,他看了眼這套房子後邊的備注,下一年要漲價。

他低頭又擡頭,往複幾次,做出确認好的樣子才說:“您如果續租的話,市場情況和去年不太一樣,我們這邊恐怕要漲價。”

租客的表情依然沒什麽變化,點了點頭說:“只要價格漲得不太過分,我可以接受。像您這樣的房東現在已經很少見了。”

岑江格笑着應和:“都是應該的。”

他現在一點客套的心思都沒有,姨媽從不吝啬使用他這個勞力,攻克完這個對象,今天還有好幾家要跑,指引租客在合同各處填好信息後,他就立馬說了告辭的話。

直到快到第二戶時,岑江格的好奇心才卷土重來。

什麽叫像我這樣的房東?他好幾年沒有回來了,而剛才的租客是從去年開始租房的,兩人肯定沒有過任何交集。

況且,對外來說,他也只不過是姨媽的一個打工仔,什麽時候還有主人翁身份了。

晚上吃飯時岑江格還提起了這個人。

羅女士也對他有印象,說這人就是這樣,說話做事非常客套,但最大的優點還不在他有涵養這一點。

岑江格咬着筷頭提問:“那他最大的優點是什麽?”

羅女士“咔嚓咔嚓”嚼着芹菜杆,給出答案:“給錢痛快,事兒少。”

晚餐剩下的時間,岑江格眼觀鼻鼻觀心,生怕自己這個青瓜蛋子再問出什麽廢話。

羅女士也沒說話的意思,只是吃完要離桌時突然說:“既然回來了,有時間去看看潤雲。”

岑江格飛快吃完了剩下的米粒,幹脆利落道:“我等會兒就去。”

羅女士先看看了外邊将沉的天色,眉頭一皺有些疑惑:“晚上去合适嗎?”

岑江格對這些傳統風俗也不太了解,他擡眼想了想,半疑惑半肯定地說:“潤雲女士是我媽,媽媽應該什麽時候都歡迎兒子吧?”

岑江格被蒼蠅拍拍出了門外。

他嘻嘻哈哈捂着屁股一路跳到車旁,對着後視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也許是他把表情整理得太過嚴肅,也可能是晚上确實不太有人來,墓園的看門大爺問了許多問題才把他放了進去。

岑江格手裏抱着潤雲女士活着時最喜歡的風信子,在已經完全沉下來的天色裏站在了她的碑前。

羅潤雲下葬時也是夏天,本市最熱的時候,家裏沒有吹拉彈唱,安安靜靜地把她沉在了墓穴底部。

岑江格被帶來時墓碑已經立好了,他不小了,但也還沒到太明白的時候,懵懵懂懂和照片裏的媽媽對視。

他甚至沒有哭,那天的風在夏天裏很大,被點燃的紙錢就是靠在火盆邊沿不肯死去,他在人群的中央,覺得自己和火盆裏化為灰燼的那些紙錢一樣格格不入。

岑江格把風信子放在墓碑旁邊,有些羞澀:“嘿……”

他幹巴巴“嘿”了一聲就詞窮了,趕緊從提來的袋子裏翻出花帶,将這小小的一方天地重新清理幹淨,他像讨好一樣,低低喚了聲媽媽。

羅潤雲女士活着時和妹妹不一樣,要溫柔一點,卻也更兇猛。

她對獨子自然寵愛,母子間感情向來要好。

卻也結束得突然,所有的愛自那個夏天戛然而止。

岑江格總覺得自己的人生還在前行,可媽媽卻永遠定格在了照片裏的時候。

他不斷長大,也不斷和媽媽記憶裏的兒子越來越不同,直至今日,如果媽媽真的能站在他面前,恐怕除了長相和兒時有互通之處,其他地方可能都不一樣了。

”媽媽,我又辭職了,不過這次情況比較特殊,并不是我主動放棄的。”岑江格倚靠着身後的臺階,和媽媽對視,“我好像理論上應該吧,和一個人魚結婚了,他們可能把這個東向叫契約,我也不懂。非常奇幻,我好像還變成了一頭豬。不過我變成豬也很英俊,是白色的,不是肥頭大耳那種,非常漂亮,還有一點可愛……”

夏日的夜晚難得送來一陣涼風,岑江格頗惬意地徹底靠在石階上,他沒再說話,在一片靜谧裏看着媽媽。

他其實一直都很難過,每天都能想起美麗的羅潤雲女士,但現在又很平靜。

好像自從見了一次人魚,他對這個世界上所有不太可能的傳說都多了一絲相信。也許羅潤雲女士此刻就是他頭頂的某顆星星,更也許,羅潤雲女士一直沒有離開,只是以看不見的方式陪在自己身旁。

岑江格對自己目前的心理狀态非常滿意,他站起來拍拍屁股,珍重地又擦了擦墓碑:“媽,我不是因為工作能力不行才屢次辭職的,我發現我就是想離這裏遠一點,可是又辦不到。”

“我一直都過得很好。”

他從姨媽家出來還是黃昏,再回去已經是深夜了。

羅女士為了第二天更好地奮戰麻場,早早就睡着了。

岑江格在客廳站了會兒,蹑手蹑腳把自己打理幹淨,也迅速沉進了夢裏。

他被擂戰鼓一樣的敲門聲震醒時才9點,多虧羅女士每天7點半就勤奮去麻将館報到,不然門外的人肯定是要血濺當場的。

岑江格沒什麽起床氣,和和氣氣地拉開了門:“什麽……事?”

他不結巴,只是門外站着生動也生氣的莫漁。

莫漁鐵青着俊臉,惡聲惡氣說:“怎麽辦?我媽不讓我離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