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次日岑江格醒得很早,他的作息一直很穩定,這種突然早醒一個小時的日子很罕見。

在等約好要看房的客人時,他掏出手機想查一下周公解夢,他依稀昨晚的夢十分了不得且特別,也許有什麽特殊的含義。

做了什麽夢來着?

岑江格對着手機愣了半晌,始終沒想起那個特別的夢是什麽。

他只記得夢裏的感受,既有某種得不到的甜蜜,也摻雜了既有的苦澀。

夢裏的他似乎對整個夢境的來龍去脈十分了解,自然地接受了某個設定,沉浸在酸澀的心情裏一整夜。

夢外的他有些無力,他看見門口進來幾個張望的人,應該是約好的客人。他起身招了招手,暫時将遺忘了的夢抛在腦後。

整整一天,可能是昨晚因為做夢沒睡好,岑江格有些渾渾噩噩,從早上的夢開始,以及中午和姚栾書吃的韓國飯,再到晚上,羅女士做了八菜一湯。

他挑着眉問:“做這麽多幹什麽?有客人?”

羅女士也是一頭霧水,納悶道:“可能太投入了,就做了這麽多。”

“那也太多了,咱倆根本吃不完。”岑江格擺好碗筷坐下,咬着筷子從最近的那碟開始,“姚栾書回國了,我打算和他出去玩幾天。”

羅女士“嗯”了一聲,問:“那誰回來沒?”

“哪誰?”

羅女士皺眉,把筷子拍在桌上:“就你喜歡的那個男的,喜歡姚栾書的那個。”

“都什麽和什麽啊……”岑江格把筷子塞回她手裏,臉上風輕雲淡,“就是一時的吸引,哪裏談得上喜不喜歡。再說了,人家現在不知道在哪個公益組織奉獻燃燒自己呢,心裏估計早就把小愛看淡了。”

“你還看上了一個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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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岑江格啞然失笑,羅女士從哪兒摘來這麽個詞。

他的思想飄遠了點,想了幾秒在非洲奉獻的某人,實在不覺得自己年少喜歡過的人哪裏和神仙搭邊了,說是野人還行。

他又想,要說神仙,起碼得……他拍了下頭,想不起神仙的理想模板了,面無表情嚼了幾口芹菜,他覺得自己怪怪的。

和羅女士看完記者跑街,岑江格看着桌上的剩飯菜有點心疼,他扶着鞋櫃穿鞋,叮囑羅女士:“下次別做這麽多了,真想給我做飯,我每天過來就行了,由你發揮。”

“誰想給你做飯!”羅女士随便拿起根毛衣針扔了過來,“你胃口太小了,真不讨人喜歡。”

“能吃是福,我沒福。”岑江格笑嘻嘻地把毛衣針雙手送回羅女士手中,看着已完工的手套有些驚訝,看大小是給男人用的,他拿起在自己手上比了比,小了。他瞬間起了八卦的心思,戴了半截手套問:“是給誰的呀?”

羅女士卻裝傻,盯着電視裏七折出售的二手房不挪眼:“我哪裏知道,随便織着玩的。”

還搞神秘,都給別人織手套了,還不知道名字。

岑江格笑着往車上走,羅女士住老式小區,他每次來都沒空車位,只能停得老遠。

他抛着車鑰匙,八卦的心思始終不散,滿腦子都在想有幸收到羅女士手套的那位神秘朋友到底是誰。

可惜兩人的關系是親人裏最清淡的那一種,不要說私生活了,真讓他此刻說出羅女士最愛吃的三種蔬菜,他估計連一樣都想不出來。

看到車了,岑江格擡頭按了下遙控,就一瞬,他停下了步子,茫然地往來路看了眼,又看看副駕,從心頭蔓延出的無力擴散到了全身。

他甚至沒辦法支撐住身體,晃了一下撞在車上,到底是什麽……

他捂着心口癱坐在副駕,想了很久才明白,剛才的情緒是不甘心。

可他又在不甘心什麽?

情緒襲來的速度極快,短短的一個呼吸間,他腦海裏閃過無數想象中的畫面。

是重要的人的離開,是被遺忘的痛苦,是所有歡愉快樂無人可解的悵然。

他掀開不甘心的面紗,看到了讓自己渾渾噩噩一天的真相,他在害怕。

岑江格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很不舒服,即使那股可以奪走所有生命力的情緒已經走了,可他還是忘不了那一瞬自己的感受。

他手心一直有汗,心裏空蕩蕩的,連自己在害怕什麽都不知道,徒然無力地抵擋着突如其來的恐懼。

甚至沒停好車,他甩上車門進了大門。

小道旁的感應燈迅速亮了,昏昏暗暗給他照亮回家的燈。他借着燈往入戶門沖了幾步,餘光瞥見眼泳池,沒看到熟悉的藍色,他停下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伸縮防塵罩被打開了。

岑江格這才緩了口氣,将悶在胸腔的濁氣都吐了出去。

他放緩步子,坐進泳池邊的搖椅,把防塵罩關了。

灰色的防水布緩緩卷進黑暗,但逐漸暴露出來的只有藍色的泳池底部,沒有水。

泳池空空暴露着不好看,可夜已經深了,外邊只能聽到零星的狗叫聲。岑江格有點犯懶,眼不見心靜,他又打開防塵罩,打着呵欠回了卧室。

白日所有缺失的東西在夜裏有了答案。

岑江格墜入夢鄉的第一秒就全都明白了——他看到了莫漁。

痛苦和不甘心的源頭,是莫漁和他們的婚姻。

看來他們解約成功了。

這段可謂搞笑的婚姻,他是兩個人中的一員。但離婚終于實現時,他卻像個不知情人一樣,對一切無知無覺。

只能在每個重複的夜裏憤懑,又在下一個重複的天亮迅速遺忘。所有和他們相關的情緒都與他無關,也再沒有機會讓他人知曉了。

莫漁說的沒錯,離婚的确很痛苦。

莫漁……

岑江格在夢裏向虛無的他伸了伸手,莫漁怎麽樣了?

他斷尾了嗎?是不是流了很多血?還有沒有機會……還有沒有機會見到夢中人,還有沒有機會遇到下一個人?

岑江格睡得極不安穩。

他掙紮着醒來時,時間和前一天一樣,又早醒了一個小時。

好像是做了噩夢,卻完全想不起夢裏遇到了什麽。

從他逐漸清醒開始,夢的內容就像潮水般飛快散去,再深刻的內容也被抹平了。

岑江格猛地坐了起來,猛地和眼前兩個人高馬大的壯漢對上了眼,好像有肌肉記憶一樣,他捂着嘴沒讓尖叫喊出聲,他的心狂跳,聲音都有些顫抖:“你們是誰?”

兩個壯漢對視了一下。

第二壯垮下臉:“完了完了,真的離了,他都不記得了,完了完了……”

第一壯癱着臉:“也許還有救。”

第一壯向前跨了一步,嚴肅地對他說:“我族小輩失蹤了,你是他失蹤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你有兩個選擇,一幫我們找到他,二變豬。”

這都什麽和什麽啊……岑江格揉了揉眼睛:“你們找錯人了,我不認識你們,可以的話請出去,不然我就報警了。”

“奇怪了……”第二壯和第一壯站成一排,聲音很大地和他耳語,“上次不是這樣的,上次他特別害怕來着。”

第一壯想了想,原地變出條粗壯的魚尾,由于過于雄壯,尾巴上套的小浴桶看起來很局促,他清了下嗓子:“你做出選擇了嗎?”

這都什麽事兒啊……

岑江格覺得這是夢,他翻了個白眼栽回被窩:“好啦好啦,我選變豬。”

那兩個人沒走,還在大聲“竊竊私語”。

第二壯說:“沒用的,他早就變豬了,上次不就說要變豬嘛!”

第一壯恍然大悟“哦”了一聲:“那上次他不是也救了小漁嗎?估計人類這邊就是這個流程,先拒絕再同意。”

第二壯:“人家沒同意,是被你綁架了!”

看來眼前的人魚不是夢,岑江格坐起來,還是捂着嘴以防自己尖叫,他問:“你剛才說是什麽事?”

第一壯正色道:“我族小輩……”

岑江格打斷了他:“你能說人話嗎?你們那個小輩,長什麽樣子,叫什麽,你族小輩你族小輩,我一天見的人多了去了。”

“生氣了生氣了。”第二壯大聲嘀咕着掏出手機,在相冊翻了翻,爬在床尾給他看照片,“就是他,叫莫漁。”

岑江格對着照片看了很久,表情除了不耐煩,再看不出其他多餘的訊息。

莫路和莫二路屏着呼吸等他認人,心跳像打鼓一樣。

等了快三分鐘,不耐煩沒了,但岑江格的表情還是很淡,他把手機遞回來:“沒見過,不認識,不過長得挺好看的。”

莫二路要哭了,他又翻出另一張照片:“這張是正臉,你再看看?不會有錯的。”

岑江格:“嗯,我把你相冊的照片都翻了,不認識,不過長得确實蠻好看的。”

“讓你就看這張,你怎麽還亂翻!”莫二路抗議。

莫路抽了一下他的後腦勺,對岑江格說:“不和你走流程了,你是自己走,還是等我背你?”

“莫路,對江格溫柔一點。”

一個女聲伴着拐杖擊地的聲音由遠及近過來了。

岑江格又捂住了嘴。

冬青對上岑江格的眼神就什麽都知道了,解約已經生效了,他确實不記得了。

她皺了下眉,注意到岑江格指尖上次劃破的傷口還都沒好,這很不科學。傷口是因莫漁而生,如今莫漁對他來說只是個陌生人,理論上來說,所有關于莫漁的痕跡都應該消失了。

想通這個關竅,冬青笑了一下,她伸手向窗外虛抓一把,一些粉末飄搖着飛了進來,在細碎的光澤裏,粉末拼在了一起。

冬青接住拼湊完整的契約書,上邊的名字如她所想只剩下了莫漁。她嘆了口氣,她的兒子在将要解約的一瞬生出了悔意,可床上這個小兔崽子居然成功了。

莫二路探頭看了眼:“這是為什麽?”

冬青搖搖頭:“解約的條件達成了,他們之間已經沒有強烈的要離婚的感情維系了,只是……小漁是想繼續走下去,這小子卻是已經變成了平常心。”

“哦。”莫二路縮回頭,恨不得為莫漁的愛情流淚,他吸了下鼻子,“那現在豈不是沒人可以找到小漁了?”

“嗯……”岑江格在床上舉手,“我有個問題。”

冬青點頭讓他問。

他硬着頭皮問:“你們那個小漁,聲音是什麽樣?”

冬青:“他剛成年,聲音聽起來很年輕。”

岑江格“哦”了一聲,歪着頭好像在聽什麽,過了幾秒,他指着自己的耳朵說:“從你變魔術變出那幾頁紙開始,我一直能聽到一個聲音,感覺還挺年輕的,是他嗎?”

他停了幾秒,眉頭逐漸皺了起來:“他哭了。”

岑江格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從耳朵裏的聲音染上哭腔開始,他就有點憤怒。

他很确定,如果知道是誰讓聲音的主人哭鼻子,他肯定會狠揍那個人。

搜刮了一下從昨天開始就異常淺薄的記憶,他不确定地問:“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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