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岑江格在慶賀新年的鞭炮聲裏送走了莫漁。

到最後,他甚至産生了一種錯覺,好像只要自己安安靜靜地過好這一天,莫漁還是會在晚上回來。

他的離開只不過是因為天亮了。

和羅女士最疏遠的那幾年,岑江格和她只會在大年初一一起吃頓飯。

今天他也去了,羅女士張羅了一桌菜,他看了下,已經沒有莫漁最愛吃的金湯肥牛和千層餅了。

兩個人絕對吃不完這麽多,兩人靜悄悄地吃好,羅女士去了客廳看電視。

大年初一的下午并不安靜,到處都是歡喜的聲音,岑江格擰開水龍口開始洗碗,愣愣地發了會兒呆,飛快地幹完了活兒。

羅女士看他從廚房出來問:“要走了嗎?”

岑江格:“嗯,婆婆那裏還沒去。”

羅潤蘭:“開車了嗎?開了車的話把我也捎着。”

放了假的大學校園只有老師和他們的家屬,天氣好,不少白頭發的老教授們在操場邊的椅子上坐着,從背影來看排得很整齊。

岑江格抿着唇短促地笑了一下,又很快繃緊了臉。

羅女士發現了:“喲,不生氣了?”

“我沒生氣。”岑江格硬聲硬氣反駁。

“你生沒生氣我還能看不出來?”羅女士在後視鏡裏照了下自己的頭發,“大年初一的,開心一點吧,有什麽事情還能過不去了?”

岑江格不吭聲,硬邦邦地一腳剎車踩住,按了手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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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翠也是一個人過年,她早就打扮好,在沙發上坐着等來拜年的姨甥兩人。

羅潤蘭先進來,臉上的笑就和她平時差不多,沒多大熱度。

奇怪的是後進門的岑江格看起來也不高興,她詫異地擡了擡眉:“小姨大年初一收拾你啦?”

岑江格哭笑不得,搖頭:“我沒不高興,你們怎麽都說我不高興啊。”

黎翠和羅潤蘭很少有心意相通的時候,此刻她倆對準視線,不約而同地撇了撇嘴——明明就是在生氣。

不過孩子大了,有心事正常,誰還能挖開心去看不成?

三個人約了隔壁的高中生打了一下午麻将。

羅女士平時在麻場上是常勝将軍,到自己人身邊就不行,輸得邪火亂竄,不停灌冷水。最後把牌往倒一推,公然耍賴不玩了。

黎翠幾乎是看着她們兩姐妹長大,對她的性格再清楚不過,笑着沒收了她的冷水杯,換了菊花茶過來。

電視上在重播春晚,岑江格昨晚只聽沒看,剝着橘子看了幾個節目。

看了會兒覺得沒意思,他把橘子皮烘在暖氣上,站起來拍了拍手:“我去做飯了。”

他好像在和自己賭氣,做的幾個菜都是莫漁最愛吃的。

黎翠和羅潤蘭自然已經忘記了莫漁的存在,只當他是新年新氣象,換了新菜式讨好兩人。

大家好像都很幸福,岑江格偶爾,有那麽幾秒也會有在大年初一該有的開心,但也只是幾秒。

他感覺自己的心硬得像塊凍石頭,明明喪失了多半功能,還要死撐着半死不活地跳動。

難受死了,送完羅潤蘭,他把車開遠了點兒,扶着方向盤趴了會兒。

也就停了三四分鐘,就有執勤的交警過來敲車窗,大概以為他是醉酒的人。

他搖下車窗配合地吹氣,又恹恹地趴了回去。

交警臨走時讓他不舒服就去醫院看看,現在過年還有醫生值班,他說謝謝,想了想還是慢慢開回了家。

回到家更不好受了。

岑江格感覺自己坐在哪裏都不行,到處都是莫漁留下的痕跡,可他又覺得這是甜蜜的折磨,只有在這個屬于他們的家,他才能看到一點莫漁曾經存在過的證明。

不用三五年,恐怕過個三五月,他就要以為自己是妄想症患者,每天惦記着一個并不存在的人魚。

他喝了點酒,在初二來之前好不容易睡着了。

睡到一半感覺被人盯着,他睜開了眼,看見了莫二路。

“有事嗎?”他現在确實是很不高興。

莫二路搖了搖頭,又點頭,遞過來一個小盒子,示意他打開看看。

他打開了,裏邊是一枚漂亮的鱗片,不用想,這肯定曾經屬于莫漁。

岑江格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莫二路還沒說話,扁着嘴先哭了,他想起自己的任務,趕緊吸着鼻涕強行忍淚:“莫漁再造不出來了,我們試過往巢裏放冬青的血液,可是沒有他爸爸,世界上再也不可能有莫漁從巢裏跳出來了。”

敢情神隐的人魚族也是做了一些工作,他把鱗片收進床頭櫃:“你來就和我說這個?說完了嗎?”

莫二路搖頭:“還有他留下的契約書,你要的話,我這幾天給你送過來。”

“冬青不需要嗎?”岑江格想起總是拎着手杖的冬青女士,有些不忍,“莫漁是她的兒子……”

莫二路說:“她暫時休眠了,總不能白發人送完黑發人,再讓我們送她走吧。”

“哦。”岑江格透過縫隙看了一下還閃着微光的鱗片,“我沒什麽事,我……不會休眠,但肯定也不會死的。”

莫二路受不了了,人高馬大一個肌肉人魚,放聲嚎哭着走了。

岑江格重新躺好,歪着頭看鱗片,他在心裏感慨,真是太平靜了,真的好像都沒力氣難過、生氣、罵人了。

他把鱗片拿出來放在自己心口,換了個姿勢,平躺着看天花板。

沒過多久,又聽見窗戶旁傳來敲擊的聲音,他轉頭去看,是拾歡。

拾歡比上次見面時長大了一點,看起來能有十來歲,他腼腆地笑了一下,向岑江格鞠了一躬:“您不能打我哦。”

岑江格納悶了:“我為什麽要打你?”

拾歡:“我來和你談一筆生意。”

他好像早就知道岑江格不會給自己好臉,在他轉過去時又補了一句:“關于莫漁的生意。”

岑江格坐了起來:“你說。”

拾歡先拿出了一份合同,又捧出一盞燈。他指着合同:“這是我們戶籍室的勞動協議,你等會兒可以看一下,有覺得不公平的地方可以提出來,不過我估計上邊不會修改了。”

看岑江格的臉色越來越差,他趕緊又指着燈說:“這是陳燈,他快到換油期了,維持人類模樣比較困難。”

誰在乎陳燈是人是燈啊,岑江格:“說重點。”

拾歡:“莫漁不是徹底沒辦法了,他是人魚,靠水存活,只要有一點點屬于他本人的體液,也許還有辦法。”

“但是他徹底消失了,什麽都沒留下。”

拾歡拍拍掌下的燈:“陳燈收的那個沙人還在待審狀态……”

岑江格茅塞頓開,沙人!沙人襲擊莫漁時吸取了不少他的水分,小人魚差一點就成小魚幹了。他問:“你們的條件?”

拾歡這下高興了,松了口氣坐在窗邊:“莫漁回來前為戶籍室服務。”

岑江格看着他半天沒說話,拾歡又不确定了,他掐着燈:“怎……怎麽,你不答應嗎?”

岑江格:“筆。”

“在轉正前你需要先去訓練營,學一學操作手冊,還有一些妖怪知識、對敵技巧,時間不确定,學習的時間不計入服務期。”拾歡掰着手指回憶陳燈叮囑的事項,“陳燈說莫漁留下的體液比較複雜,裏邊還有你的血,所以如果想喚他回來,你的血也是引子……”

在岑江格略微恐怖的眼神裏,拾歡停嘴、收合同:“知道了,今晚就去安排。”

在那個時候,岑江格沒有想過時間會多漫長。

莫漁留在沙人體內的水分在開始的前三個月就耗完了,但是他沒有回來。所有人都說這需要過程,岑江格還是按時地在巢裏注入自己的血液。

他覺得沒辦法多等哪怕一天,卻慢慢接受了等待。

岑江格在訓練營待了一年八個月,算是戶籍室在役員工裏時間較短的。

第一次任務就吓到了同去的人,在過去的舊觀念裏,像幻術這樣的技能只能起輔助作用。但岑江格不同,他的幻術自然精湛得無可挑剔,但更厲害的是他在莫漁賦予的人魚的能力外,可以将幻術半實體化。

這讓他成了戶籍室的新殺器,尤其是他在吸引妖怪方面還有諸多天賦,能坦能輸出,成了出外勤最多的人。

後來,在燈被迫休眠期間,岑江格代替他掌管了三年戶籍室。

但莫漁始終沒有回來。

黎翠女士在一次授課過程中,打了個小盹兒,平和地走了。

岑江格去送她,手上還戴着當初她送給莫漁、莫漁又送給他的戒指。戒指沒有被時間傷害,還是最初的模樣,他卻覺得自己全身都是漏洞,在寒風裏毫無抵抗之力。

再後來,戶籍室的周邊去掉了陳燈的寫真,是李初方不願意。

再後來,岑江格幾乎數不清自己到底等了多久,也慢慢習慣了。

在又一年的春節,岑江格和幸福中心的老大一起吃飯,這人專管善後,每天說着工作讓人頭禿,偏偏還有一頭烏黑濃密的頭發。

當然,也漂亮,他再嚴苛,也只能說星襲是除了莫漁外最好看的人。

星襲在年夜飯的桌上喝醉了,還堅持要送岑江格回家。他手下的員工接連跑了四五個,只剩下他和拾歡兩個,最近想挖岑江格過去。

他愛撒嬌,拉着岑江格的手胡言亂語:“去我那兒吧,我覺得你最好用。”

岑江格覺得他的話有歧義,堅定地捂住他的嘴:“你喝醉了,趕快回去吧。”

星襲看着他笑:“他們都沒你好用,都不如你,我要你!”

“我告你職場性騷擾啊。”

岑江格也不煩他,知道這人就是這樣的性格,今天估計沒法善了,他擡頭看了眼月亮,突然定在了原地。

星襲依然笑嘻嘻地用最油膩的話誇他,他毫不猶豫地掐住了人家的腮幫子:“我怎麽覺得有人魚的氣息?”

星襲幾乎是一秒恢複了人樣,幾縷紅線悄悄地在空中伸了出去,過了片刻,他點點頭:“剛才是有。”

“那你說他是不是聽到我們說話了?”岑江格看着紅線追了出去,為表劃清界限站遠了好幾米,“你裝醉性騷擾我,你承認嗎?”

“我是直男。”

大年初一的淩晨,到處都吵吵鬧鬧的,岑江格将四周的聲音隔絕出去,側着頭聽紅線到底追去了哪裏。

紅線從靜止到猛烈顫動也不過幾秒,莫漁的突然降臨甚至更快,他像小炮彈一樣從天而降,一腳把星襲踩到地上,然後氣呼呼地盯住了岑江格。

好像這中間沒有隔了那麽多年,岑江格舉起了手:“我清清白白,老公明鑒!”

遠處不知是誰家的煙花鳴叫着沖上了天,莫漁的目光跟了上去,又想起現在在“抓奸”,他怒目而視,卻軟綿綿地說:“你就不想抱抱我嗎?”

岑江格大步走了過來,手卻不知該往哪兒落,他後知後覺開始緊張,最後只能輕輕地碰了一下莫漁的鼻尖。

莫漁在他的觸碰下閉緊了眼睛,五官都皺在了一起,他又問:“你難道就不想親親我嗎?”

“想。”岑江格啞啞地說,他拉住莫漁的手,像最純情的高中生,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

他們在煙花下接吻,過人的聽力能接受到四面八方慶賀新年的聲音。

莫漁在唇齒間含糊不清地堅持說:“我消失那天,特別想親親你,第一次陪你過年。”

他睜開眼睛,幫岑江格擦了下眼淚:“我就是覺得你會很孤單,所以拼了命地想留下,你現在還孤單嗎?”

岑江格搖頭。

“這會兒應該下雪。”莫漁挽着他的手,把正悄無聲息痛哭的岑江格安放在泳池邊的躺椅上,他不怕冷,魚尾跑出來痛痛快快地在泳池裏玩水。

他用手比了一個取景框:“下雪,下冰雹,刮大龍卷風。”

岑江格仍哭着,毫無形象、抽抽搭搭地點頭。

莫漁想安慰他,就看自家的院子飄飄搖搖下起了雪,緊接着是冰雹,最後是迷你龍卷風。

他見的幻術多了,但依然非常驚奇:“我還想看臺風!下大雨!兔子和雞一起裝在籠子裏在天上飛!”

岑江格不樂意了:“你現在應該看看我。”

莫漁樂呵呵地回過身在他唇角親了一下:“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岑江格終于笑了一下。

莫漁想起什麽,以拳擊掌:“要不你給我再變一次豬吧!想看!”

岑江格掀起衣服蒙住了臉,反正時間還長,變豬就能拖則拖吧。

作者有話說

完結啦!驚不驚喜!寫完的第二篇聊天打屁原耽文,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歡動物couple,作為親娘,我還是很喜歡小魚和豬仔的!希望下一篇我寫得更好,也希望下一篇大家還在啦!微博會開抽獎,可以去@阿伏理我 看一下,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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