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國本之争完(一更)

李嗣源還是有點懷疑, “果真如此嚴重?”

馮道看着眼前的棺椁,“若只說史書記載那還是好的,畢竟只是身後名, 監國若改朝換代, 只怕平日逢年過節更難受。

平日逢年過節, 臣子總要上些歌功頌德的賀表,可監國的那些功績,臣子敢提麽, 就如監國引以為傲的五千輕騎取汴京,助陛下得汴京而天下,此等赫赫戰功,當世少有, 可監國改朝換代後, 臣子敢提麽?

提了,就要功涉前朝末帝,一個不好,就要被禦史彈劾思慕前朝, 心懷不軌,久而久之,臣子但凡賀表,只敢寫着花樣文章, 再沒人敢提,監國幾十年赫赫戰功,只怕用不了多久,就會被世人遺忘。”

李嗣源心中一緊, 有些怒意, “這事李琪他們上奏時知道麽?”

馮道嘆了一口氣, “武将,可能不知道其中的道道,但文官,心裏應該門清。”

李嗣源氣得一拳砸到旁邊柱子上,“這些人,怎麽能如此欺我?”

“來找陛下請陛下改朝換代另立國號的都是前梁舊臣吧?”馮道在旁邊說了一句。

李嗣源瞬間醍醐灌頂,“難道他們就是為了改變自己前朝降臣的身份,就如此不顧朕的名聲,他們就不怕朕事後反應過來,去清算他們?”

“改朝換代另立國號是監國自己決定的,就算事後明白,難道自打臉麽,這種事定下就是定下了,而且陛下只覺得不過是一前朝降臣的身份,卻不想梁晉相争幾十年,梁将和晉将早已自成體系,陛下入主汴京,得了天下後梁将成了前朝降臣,事事被晉将壓制,如今這種大好時機,梁将怎麽會放過這個翻身的機會。

只是,監國莫要忘了,您出身晉将,一身功績也是攻打梁國所得,您的根子,在晉軍。”

李嗣源頓時冷汗下來,馮道前面所說,李嗣源還只是氣憤,可最後一句,真是戳到他心裏去了。

李嗣源知道自己最大的底氣就是這幾十年在晉軍中的赫赫戰功,在晉軍士兵中僅次于李存勖的聲望,只有有這個,将士們才會真心擁戴他,才會聽他的。

一個武将,沒人比他更明白,掌握軍心意味着什麽。

李嗣源徹底清醒過來,轉頭看着馮道:“先生一席話,本監國勝讀十年書,只是李琪他們有私心,先生未必沒有,先生說今日這些話的目的是什麽?難道只為讓本監國別改朝換代?”

馮道伸手摸摸李存勖的棺椁,很坦然地說:“臣自然亦有私心,監國若改朝換代,另立國號,陛下就成了前朝末帝,不說喪儀規格大減,身後更怕無人祭祀,若監國不改朝換代,唐時亦有弟終兄及,監國可于陛下靈前即位,繼承大統,而陛下,也可配享太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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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源聽完,剎那間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他還活着呢,身邊都沒有一個提醒他一句的,都看着他跳坑,李存勖都已經死了躺在這,他的心腹還在這殚精竭慮,為他事事周全。

這人和人,差別怎麽這麽大。

李嗣源頓時有些不爽,牽起林從,“這事本監國會考慮考慮,先生還是歇歇吧,省得熬壞了身子。”

說完,李嗣源就領着林從走了。

……

李嗣源領着林從從端明殿出來,卻沒有回興聖宮,而是憤憤地在前面花園轉了幾圈。

林從邁着小腿跟着走的很累,終于忍不住了,伸手拽拽李嗣源的袖子,“爹爹,您不要因為妒忌氣不過就老是轉圈圈,林兒追不上您。”

李嗣源聽了瞪眼,“誰說我妒忌他了。”

林從卻不怕他後爹,仰起臉,“那爹爹你為啥一臉酸意。”

“你小孩子知道什麽!”李嗣源斥了林從一句,随即嘆氣道,“亞子還真是好運,能以馮道為掌書記。”

林從癟癟嘴,這還不是妒忌。

李嗣源看着林從的樣子,忍不住說:“你爹我在魏州被逼兵變,當時危機之時,我傳信給藩鎮的你先生,你先生卻猶豫了一天,才姍姍來遲,人家亞子出事,馮道明明在孝中,本來這事與他毫無關聯,卻千裏奔馳而來,你爹我心裏不爽難道不應該?”

林從聽了點點頭,這一對比,确實讓人有些意難平,等等,他先生,難道是藥縱之?

林從眨眨眼,“爹說得可是藥先生?”

“還能是誰,枉我和他幾十年交情,我在魏博生氣不保,他還猶猶豫豫,從珂接到我傳信,都立刻帶三千府軍前來,他還是我掌書記,卻如此待我。”李嗣源一臉受傷。

林從聽了也很是共情他後爹,可想到藥縱之,林從扶額,那家夥有選擇強迫症啊!

他挑個書都能猶豫半天,你讓他跟着造反,他猶豫個一天,已經算很快了。

林從只好替藥縱之求情,“爹,藥先生那性子你又不知道,做事猶猶豫豫,什麽事不先糾結個半天,壓根下不了決定,這事雖然是他做的不對,可他真未必是忘恩負義。”

藥縱之是李嗣源的掌書記,李嗣源自然比林從更清楚藥縱之的性子,但是仍然有些心氣不平,“這有什麽好猶豫地,他若真有心,接到我傳信就來了。”

“爹,這話不能這麽說,有人遇事能當機立斷,有人越遇大事卻越猶豫不決,這本來就是能力的差異,若真所有人遇事都能當機立斷,那怎麽還會有那麽多人後悔自己曾因為由于猶豫錯過機遇。

遇到大事,猶豫不決才是正常的反應,相反,遇到大事,能當即立斷,還能立刻反應過來做出恰當的處置,這種人反而百裏挑一,能做到的都是人中俊才。”林從拼命替他先生找補。

李嗣源聽了,終于心氣順了,嘆氣說:“藥縱之本是一書吏,我因和他有舊,提他做掌書記,這些年,他也算盡心盡力,是我太過強求了。”

林從聽了松了一口氣,藥先生,好歹算是保住了。

不過也心裏難免嘀咕藥縱之,你說先生你也是,你都是我爹掌書記了,我爹造反,你肯定在被牽連之列,你還猶豫個啥。

唉,他這先生,确實除了看書,其他的指望不上。

第二天,李嗣源把李琪霍彥威孔循叫宮中。

李琪霍彥威孔循還以為李嗣源決定另立新朝,歡歡喜喜地進宮,結果剛行完禮,就被李嗣源當頭問道:“若改朝換代另立國號,本監國百年之後,史書該如何寫,再或者本監國登基後,群臣逢年過節,該如何上賀表?”

李琪霍彥威孔循被猝不及防地一問,瞬間露了破綻,霍彥威一臉茫然,孔循若有所思,李琪卻是神色慌亂。

李嗣源坐在上首,看得很是明白,瞬間對上李琪,“太常卿,本監國問你,若是改朝換代另立國號,你為太常卿,本監國逢年過節,你如何上賀表,是寫本監國昔日随前朝末帝如何英勇地征戰天下,還是避而不談,只說些花樣官話?”

李琪瞬間臉色煞白,額頭冒汗,他怎麽也沒想到李嗣源一個武夫,能想到這些,頓時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李嗣源見狀,頓時暴怒,呵斥道:“說。”

李嗣源可是真正在戰場上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一身殺氣豈是李琪這種文官能承受的,李琪只覺仿佛被猛獸盯上,膝蓋一軟,跪倒在地,“監國息怒,監國乃是陛下兄長,古有弟兄終極,其實監國繼承陛下帝位亦是名正言順……”

霍彥威和孔循目瞪口呆地看着李琪,沒想到李琪居然在這種情況下反水,李嗣源暴怒,若他們死撐着就是表示不知道,那只是不知者不罪,李嗣源縱然再怒,也沒辦法,可李琪這麽一反水,就把這事情說破了,這時他們除了認罪,別無他法。

霍彥威和孔循只好也跪下來請罪,心裏卻是自此恨死李琪了。

李嗣源見狀,更是生氣,直接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

林從坐在一邊,看着生悶氣的李嗣源,知道此次國本之争,已經落下帷幕。

看着霍彥威孔循李琪聯系了那麽多群臣,做了那麽多準備,甚至都已經說動他爹,卻被馮道三言兩語,打回了原型,最後還完全壓制,林從第一次直面感受到,這位昔日天下第一掌書記的雷霆手段。

不愧是能輔佐十一個皇帝的宰相,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林從突然又想到那天馮道的那道诏書,頓時細思極恐,那道诏書,真的只是為了要那些叛逆的命麽,林從想到那個诏書上的“監國”,頓時想到他之前在先生那随手翻的《史記》上有一句:

“太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視君膳者也,故曰冢子。君行則守,有守則從,從曰撫軍,守曰監國,古之制也。”

監國一職,最早說得可就是繼承大統的太子。

他後爹明明比李存勖年紀大,馮道的诏書卻寫監國,而不是攝政王。

難道這真是随手為之,林從搖搖頭,要是之前,林從還這麽想,可看到今天國本之争,林從要再這麽想,那可真是瞎了。

可當時,馮道才剛剛清醒啊,想到當時馮道和石敬瑭說話間,就定下一切,林從頭皮一麻。

這人決斷也未免太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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