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夢初醒
江問白醒了。
這一覺不知道是從何時睡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仿佛是做了一個漫長而可怕的噩夢但又似乎什麽也不記得了。
夢裏似乎有紅色的花海,花海中飛舞的不知是鮮血還是花瓣。
夢裏似乎也有一個紅衣少年,坐在石頭上數着鐘乳石狀的冰滴上掉下來的血,滴答、滴答……
但一切都是混亂,一切也都是毫無頭緒的。
總之醒來那一刻的感覺并不好受,頭重腳輕、天旋地轉,腦袋已經不是個腦袋,而是個石墩子了。
我是誰?
我在哪兒?
我怎麽了?
一無所知。
江問白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勉強讓自己坐了起來。
但一坐起來就恨不得立刻再次昏睡過去,茲當從未清醒過。
一把閃着冷光的三尺長劍遞了過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剛好涼涼的貼着他的脖子。
脖間這股突如其來的沁涼讓他一下就清醒了,也沒什麽心思去琢磨自己到底是誰這種深奧的問題,此刻他只想弄清楚——
誰?
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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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
持劍的是個身着紅色衣衫、以軟金絲面具遮住了半張臉的男子。
男子看不清面容,但一雙眉眼卻是生得十分出挑,尤其是一雙鳳眼,似是帶了秋波流動。
讓人忍不住想再多看幾眼。
見他眼神亂瞟,一直在四處打量,紅衣男子便冷冷的盯着他:“還知道醒。”
江問白腦子嗡嗡嗡的,總覺得此人有幾分親切的感覺。
只是他往深了去想,卻又感覺只抓了一把空,非但什麽都想不起來,腦袋還開始咣咣作響。
眼下腦中一片混沌,不知天不知地、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自己是誰。
他只能硬着頭皮問:“這位前輩……在下是說錯話,得罪您了嗎?”
唐酒聽完他說出“前輩”二字後,眼神卻明顯不太對了。
我等了這麽多年,你叫我“前輩”……?!
老子現在青春年少,哪裏有半分老的模樣?!
他挑了挑眉:“叫我什麽?”
江問白一陣猶豫,不知道方才到底說錯什麽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他是誰,只是這一身紅衣實在鮮亮得很。
就如同夢中的花海,也如同坐在石頭上數水滴的少年。
他心道,這小紅的眼神,為什麽看起來下一秒就要滅了他?
唐酒的确想殺了他。
當年他将江不寒托付給林格後,便找了一個山洞,一心一意的等死。
他既希望江不寒從此往後能快樂活着,又“詛咒”他這輩子只會一心一意的奮鬥不息,打一輩子的光棍。
但他這般等死,等到後來昏死過去,卻最終還是沒如願的死成。
他身上這不老不死的“神血”,竟然再次發揮了奇效。
他昏睡了五年,然後又恢複了從前的模樣,醒了過來。
唐酒自然欣喜,他去錦川林氏尋林格,卻發現錦川林氏早已沒落、一片蕭瑟,而坑爹的林格竟然也下落不明。
他如此彷徨失措的又尋了快七年,尋得簡直失去了活在世上的所有意義,才終于得知,江不寒被改名為南宮恪的林格,藏在了這萬紫閣的靈水澗中。
如今他千辛萬苦,終于等來這狗男人醒了過來。
結果這狗男人卻說,不認識自己了。
唐酒不信。
雖然狗男人素來看着行事沉穩、為人古板、不會撒謊。但他可是見過這人捉弄起別人時那個樣子的。所以萬一這就是這詭計多端的狗男人想出來的招兒呢。
裝失憶,江不寒就可以不用再面對他唐酒了。
他真是想得美!
江問白見唐酒始終不開口,他斟酌着又問:“……是有什麽不對嗎?”
唐酒突然輕笑一聲,寒光微閃,他手中的劍又往前遞了幾分,險險的擦着江問白的脖頸。
這劍本就沁涼入骨,偏偏小紅還似與他玩鬧般,将這劍在他脖間游走。
仿若一條寒徹骨的蛇,在他脖間打轉、起舞,讓人毛骨悚然。江問白只覺得心都要撲出嗓子眼了。
“不記得我是誰嗎?”
江問白搖頭。
“知道自己叫什麽名字麽?”
江問白又是搖頭。
“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唐酒有些不耐煩了起來,又問。
江問白心下大奇,這玩意兒我騙你作甚。我想起來你就不殺我了?
唐酒又道:“那這天下的蒼生,你是不打算救了?”
江問白更覺得這話稀奇了,就他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還管什麽天下蒼生?
他忍不住反問:“我是什麽大人物?天下蒼生關我事?”
唐酒聽到此處,突然神色有些古怪。
随即江問白還沒反應過來,唐酒卻是一把抓住他的衣領,然後就親上了江問白的嘴。
江問白驚駭的睜大了雙眼。
這、是、什、麽、情、況!!!
小紅臉上戴的是一個軟金紗面罩,雖然他親上來之時,二人中間也是隔了這麽一層的。
但這并不妨礙……
江問白仍然感覺到了小紅唇上傳來的溫度啊!
啊啊啊啊啊!
怎麽個回事,我被男人親了啊!
江問白只覺得臉紅心跳,臊得整個人都手足無措了起來。
他一把推開了小紅,大口喘氣。
唐酒卻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問:“這樣呢?!可曾想起什麽來!”
“不曾!”江問白恨恨的回答。
這叫什麽事啊,人家一個純情少男,怎麽好端端的就被搶了吻呢。
不過,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初吻啊?
江問白烏七八糟的想着,随即又想到,這人怎麽這般兇猛,而且看起來十分熟練,難不成自己同他……
他不敢深想。
君子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無想……
唐酒盯着江問白看了片刻,随即道:“你最好沒有騙我。”
唐酒想罵人,真的想罵人。
十三年了啊,十三年。
且不說這些年他尋他尋的多苦。
那些在桃花榭朝夕相對的快樂日子。
那些在無極山上日夜相伴的過往。
愛也好、恨也罷。他統統都不記得了嗎?
若是如此,那他這麽多年的努力,算個什麽?
他知道江不寒一直在恨他,不肯接受他,但如今,愛沒有,恨也是沒有了嗎?
他不記得他了。
他不記得他了!
唐酒只覺得心頭怒氣難消。
他自然也知道這事怪不得這狗男人。
但狗男人不記得他了這個事,他怎麽能不很生氣啊。
早知道當年一刀殺了,一起死了算了。
活着幹啥,真鬧心。
江問白也不知道小紅這是怎麽了,但随即他便聽到他低低的罵了句髒話。
他沒聽清他具體罵的是什麽,但非常肯定的,的确是句髒話。
他吃驚地眼前這男子,心想:怎麽回事,怎麽好端端的還問候起祖宗了呢?
江問白正發愣中,唐酒卻似做了決策。
“記得也罷不記得也罷,先回去了再說。”
說完他将劍又往前送了送:“乖乖跟我走還是捆你走?”
江問白正稀裏糊塗的,冷不丁聽這個問題,下意識就道:“你還沒說你是誰,也沒告訴我,我是誰?如何跟你走?”
唐酒卻是不容他磨叽,輕笑一聲道:“我在這裏數了幾千幾萬個水滴子了,眼下實在沒什麽耐性聽你廢話。既然不肯答,那我現在便捆你走吧。”
江問白一驚,他完全沒想明白小紅話裏頭的邏輯是什麽,只知道若是再晚上一刻,他怕是要危險了。
于是他立刻在石床打了一個滾,避開了小紅手中的劍。
結果他剛慶幸自己“虎口逃生”,卻未留意身下的石床并沒有那麽寬敞。
他一個打滾直接就從石床上滾了下來,然後跌進了一個小池子,搞得身上都是水,頗為狼狽。
等渾身濕漉漉的站在了那裏,江問白這才注意到這石床周圍一圈竟然都是渾然天成的溪流。
溪水自洞中深處而來,彙集成細細蜿蜒的模樣,然後流淌到石床周圍,将石床正正好好的包裹在了其中。
而這溪水也不知因何緣故,水煙袅袅,看起來頗帶了幾分仙氣。
洞中十分安靜,只有岩洞頂端的鐘乳石狀的冰正在一滴一滴的融化着,水滴掉入溪水,發出清潤的“滴撻”、“滴撻”聲。
江問白想起來方才小紅說的“數了幾百幾萬個水滴子”。
難不成他夢中見到紅衣少年,不是夢,就是眼前的小紅?
江問白愣神間,卻見小紅舉了劍又是喊打喊殺的要過來。
他立刻什麽都不顧了,繞着岩洞四處跑了起來。
他一邊跑一邊還不忘“疏導”小紅。
“這位大俠,這位大俠,我是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我也不想不記得是不是?”
“若從前我得罪了您,您等我想起來再算賬行不行?”
“您看我現在這武功段位,也就是個三腳貓的無名小卒吧,怎的勞煩你來跟我這……”
方才一被小紅追趕,江問白就下意識的開始調息。
在調息之間,他覺得體內一股氣息湧動,似是要噴薄而出,只是這氣息全然不似能由他控制,又許是睡了太久,總之他什麽都調動起來,反而讓自己的的腦袋更是發暈得厲害,竟是站都站不穩。
也因為如此,他斷定自己一定只是個蹩腳的貨。
“你功夫不行了?!你不行了?!”小紅看起來更生氣了。
江問白一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做個解釋和反駁。
他雖然什麽都不記得了,但也非常堅定的知道,男人,是不可以說不行的!
然而唐酒卻是更加來氣。
“賭咒發誓跟老子說,會好好照顧你,就是這麽照顧的嗎!趕緊跟老子回去!”
江問白并不知道他是為何生氣,只是見小紅氣勢洶洶,更是吓了一跳。
這小命怕是要交代在這裏了吧。
江問白思慮一番後,屏氣凝神、氣沉丹田,然後張開口——
“來人啊,殺人了啊,救命啊!”
江問白喊得盡心盡力,他也不知道這麽喊是不是能喊來人,但總比莫名其妙死在這裏的強。
靈水澗外不遠處,兩個面容清秀的道姑正在并肩而來。
年長那位約莫三十五、六歲,手持拂塵,渾身散發出不怒而威的氣勢來。
此人便是萬紫閣如今的代掌門,南宮恪。
而在南宮格身旁的,便是萬紫閣最年輕的長老,褚青煙。
褚青煙如今才二十五歲,但卻已經是木桑一支的長老。
今日原本只是如常的過來靈水澗看一眼,結果遠遠的,南宮恪卻是聽到有男子的聲音傳來,而且似乎夾雜着“救命”之類的字眼。
她神色一凜,轉頭吩咐一旁的褚青煙:“靈水澗似是有狀況,我先行一步,青煙你速去多喊些師姐妹來。”
褚青煙點了點頭,不再贅言立刻折身而去。
南宮恪正了神色,提了手中的拂塵,一躍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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