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柔弱之姿

江問白是萬萬沒想到,那破廟裏的事,他都快要忘記了。結果沒想到來了個南陽卻舊事重提。

當時秦風镖局的人都被他殺死了,青陽武館逃出了一個,也不知道若是再見,會不會認出他來。

江問白下意識的摸了摸臉上的□□,還好,應當也不至于立刻就能認出來。而且他當時裝成了無辜的路人,想來也不會留下什麽深刻印象。

不過既然想到了這個事,他便想起來褚小山和莫臨這兄弟倆,那日一別之後就不再相見,他又經歷了這麽多亂七八糟的,這兄弟倆想來已經當他如洪水猛獸了吧。

大江卻不知道江問白在想這些,他繼續說着:“請了這麽好的師父,人人還道這是認真想學了,殊不知這個翁氏纨绔子學武,規矩還挺多。人家學武,都是遷就師父,這翁一誇學武卻是不幹,說是不想同普通人一起學,所以寧願多出一份子錢,要趙天涯去府裏教學。這趙師傅呢,脾氣真算是不錯的。沒計較這些,于是真住進了翁府,打算好好教導一番這纨绔子。”

“沒想到這家夥,學了沒幾天武,就吃苦喊累的不樂意了。”他嘆氣,“你說他不樂意就不樂意了,非命家仆把教習的武師趙天涯綁起來打。且不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了,這趙天涯在青陽武館這一代也是個有身份地位的。結果就被這麽個纨绔子讓人活活被打死了。”

江問白皺眉:“這翁一誇若是從外頭請師父,想來家中也沒什麽高手?竟也不怕秋後算賬?”

大江贊賞:“這位兄弟果然聰慧。要不怎麽說他就是個發了神經的敗家子呢,尋常人做事,總歸還是要掂量幾分的,這纨绔做事卻是只顧莽撞,不顧後果。總之出了這檔子事後,他自己也吓傻了,也知道憑自家的本事,這橫豎都不是青陽武館的對手,于是當時就主動跪去了青陽武館前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跪下來求青陽武館寬限幾日,他定當給個說法。”

“趙天涯不僅是趙青陽的嫡親子孫,還是三代單傳就這麽一根獨苗。青陽武館三代往上,到趙天涯爺爺趙厚霖這輩,男丁數量就驟減了,到趙天涯這一輩就更是獨苗苗。那你說,如今人就這麽死了,這老爺子自然是不會放過這纨绔的。”

“但這纨绔卻是賊的很,他先跑來這青陽武館門口認錯,搞得老爺子縱使發飙,也不能當衆将他撅了。而且他還給我們縣衙的大老爺塞了銀子。大老爺原不想插手這江湖事……兄弟你也知道,這兩處他們就是不好攪和的。平日裏各走各道,大家都能圖個清靜。若是攪和到一起,那不翻天了。”

江問白點了點頭。

“……但因大老爺據說欠過翁氏太爺的情,所以這面上就駁不了,就也過來幫着纨绔說了幾句好話,什麽他是真心悔過啦,定當給個交代啦。”

“最絕的是,這纨绔認錯态度絕佳,卻死活不肯交趙天涯的屍首給出來。”

“老爺子以為這纨绔是留了個心眼,用此事來要挾青陽武館,所以他壓下了火氣,暫且沉住氣,賣了大老爺一個面子,又想等從纨绔手裏把趙天涯的全屍找回來再行後着。結果你猜怎麽着?”大江賣了個關子。

江問白将他講得興致高漲,也不忍打斷,于是附和:“怎麽?”

“這混球,扔了滿院子的女眷,自個兒連夜跑了!”大江義憤填膺,“你說這是人幹的事?”

江問白也是沒想到這翁一誇竟然如此膽大包天,忍不住倒是刮目相看了:“然後呢?青陽武館和你們大老爺都要氣死了吧。”

“可不是嘛。”大江回應,“青陽武館攢了一肚子火,又不好對着大老爺發作,又不能因為纨绔跑了。他們就屠了滿院子的老弱婦孺。這也算不得英雄好漢啊。但這口氣又實在咽不下去,于是派了人日日盯着翁家宅院,讓這院子只進不出。”

“這大老爺此時也悔死了,纨绔跑了,他就擔心青陽武館纏上自己,于是索性稱病不出,愣是閉門不見。沒過幾日,說是休沐回鄉了,但也暗中放話說,江湖事江湖了。說白了,就是他也管不着。”

“趙厚霖老爺子此時已經氣得都不行了,官府不管、纨绔跑了,這兒子屍首一直都沒見着,這黑不提白不提的算怎麽回事,于是索性就豁出去了,放話要殺了翁氏這纨绔子,聽說那什麽,江湖懸賞令都已經發出去了,就看江湖上哪個獵頭人誰能拔得頭籌了。”

“本來以為這事就差不多了,就等誰能尋到這纨绔,給個結果就行。沒想到這纨绔,倒是突然生了個心思,重金聘了那什麽秦風镖局的人保護自己。這镖局也是敢接啊,渾然不把青陽武館放在眼裏。”

江問白聽到此處,大致理清了這事的來龍去脈,難怪那日在破廟中,青陽武館和秦風镖局之間是那般局面。

只是此事距今已經又快大半年,怎麽事情還沒解決嗎?

江問白于是忍不住問:“再然後呢。”

大江見自己講的,引起了別人的好奇,十分高興,于是又開始說:“這秦風镖局一插手,這事就不是單純的恩怨了,而是江湖恩怨了。這趙老爺子氣不過秦風镖局插手,索性武館也不開了,将館裏的弟子分了幾撥人,天南海北的去劫镖去了。”

“但是兜兜轉轉了好一陣子,一直還是沒尋到人,也不知道秦風镖局把這纨绔藏哪裏去了。趙老爺子不服氣啊,怎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纨绔,他還偏就收拾不了呢。”

“所以到了今年五月,聽說老爺子親自去了趟錦川,去那什麽武林大會,找秦氏的頭兒說理去了。”

江問白一怔,竟然還有這事,當時武林大會亂成那副鳥樣子,他根本沒有注意到青陽武館的任何人。

“那後來他去成了嗎?

“去成啦。但是也沒什麽用,但也不知道武林大會到底發生了什麽。反正就是沒找到人。”

大江如此說,江問白卻生了幾分好奇,都已經過了兩個月了,當日之事依舊還瞞得滴水不漏?秦氏當真也不尋魔頭報仇?這倒是稀奇了。

“趙老爺子據說後來又往秦氏送了好幾趟拜帖,前前後後耽擱了幾個月,一直得不到回複。外頭那些弟子撲來撲去的也只是被秦風镖局耍了個團團轉。老爺子就更氣了。于是索性硬了心腸下來,也不管什麽道義了,就去逼翁氏那些女眷,逼着她們想辦法把纨绔交出來。”

“這翁氏女眷雖然不會武功,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本事可多了,這裏頭還有個姨娘,可猛了,也不害臊,當衆就敢脫衣服,直把武館裏一群大老爺們臊得面紅耳赤的。反正回來幾天就鬧騰幾天了,一天一個花樣,可熱鬧了。”

江問白心道,難怪全城的跑去看熱鬧了,這看翁氏的姨娘可不比看唱戲的更好看?

江問白聽大江說了這麽一大通,忍不住覺得好笑,于是故意逗他:“兄臺講的真好,可也是江湖中人?”

大江搖頭:“我就是小老百姓一個。這江湖這麽亂我才不攪和,若我是江湖人,這事自然不能這麽辦。依我看……”

大江正說着,屋內傳來張醫師的聲音:“依你看依你看……依我看,你怎麽還不帶紙筆滾進來。”張醫師給唐酒診斷完畢,發現自家弟子正在外頭口沫橫飛的與人聊八卦,不由得打趣了起來。

大江神色一凜,趕緊縮了脖子,拿着紙筆進屋。

剛才大江和江問白的一番話,唐酒都盡數聽在了耳中。他自然是知道為何秦氏死活不肯出面的。武林大會那麽一鬧,秦修年一時半會兒怕都不敢出來。

唐酒眯了眯眼,他得想法子逼秦修年動手,否則這人還不好殺呢。

張醫師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唐酒哪裏不好,但唐酒又一副要死了的樣子,于是最後斟酌道:“老夫行醫多年,頭回見到如此病症,他沒有別的問題,只是血虛得厲害。”張醫師搖頭嘆息,“老夫只能勉力一試,待會兒先試着施幾針,然後再開個補氣養血的方子,調理上幾日。”

唐酒只覺得這人是個庸醫,不過他也巴不得将他說的越慘越好。

江問白卻深以為意。這唐酒日日被潇湘子取血,可不得血虛麽。既然如此,那接下來就得好好養着,想必很快唐酒也能活蹦亂跳。

江問白虛心好學:“那這情況,是不是要吃補氣養血的藥啊。”

張醫師點頭:“我先開一方猛一些的藥,都是補血養氣的。十日後你來我這兒再複診,看看有沒有效果。除了這些,你平時也給這孩子買點豬肝補補。”

江問白點頭。

張醫師寫完藥方,交給大江。大江依着方子給江問白送了過來,叮囑道:“照着方子上寫的量來煮,五碗煮成一碗。一共十日的量。”

江問白謝過張醫師和大江。張醫師此時想起來熱鬧還沒看完,也不多言了,匆匆的:“那你們自便啊,老夫還有事。”

大江一看也快速跟了上去:“師父,等等我。”

江問白見這師徒倆一前一後的又去翁氏看熱鬧了,只覺得十分好笑。

但由此也生了幾分在南陽先住上一段時間的心思。此處民風淳樸,全城的人去看熱鬧竟然都不閉戶,可見治安也是不錯的。

他回頭看了眼唐酒,走去床邊蹲了下來:“走吧,我們先找個客棧住下。”

……

客棧樸素而直接,就喚為“南陽客棧”。

江問白在此處挑了樓上把角最清淨的一間房,将唐酒安頓在此處。

江問白在無善谷待了這幾日,貼身衣物和錢銀倒是幸免于難,如今也都被他拿了出來,可以支撐他和唐酒過上一段日子。不過他也不能掉以輕心,若真打算先隐居一段時日,還是要想想尋個什麽活計。

他安頓好唐酒後,出去去買些豬肝回來給唐酒補身子。此時城裏人似乎已經看完熱鬧了,街市總算恢複了尋常狀态。

唐酒确認江問白出門,立刻一個唿哨,喚來了藏在暗處的一幫手下。

溫止陌笑嘻嘻的:“小聖主如今得償所願,看起來心情不錯啊。”

唐酒哼了一聲,并不反駁,只道:“你們去探一探南陽翁氏到底什麽情況,是否能借他們之手,将秦修年逼來南陽,也就省了我們再山長水遠的去錦川了。”

衆人應下,随即迅速的抽身離開。

……

江問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借到客棧的廚房煮粥、煮藥時,他終于下定了決心——就在南陽尋一處小宅子,住下。

這在客棧住着,借個廚房煮粥都要遭人白眼,而且細算下來,在客棧十日的花銷,都趕上他在南陽租三個月的民居了!

江問白打定了主意,等唐酒喝豬肝粥和藥的時候,就将這個打算說了。

“我是這麽考慮的。一來你身體不好,經不起颠簸,若我們再強行趕路,我怕你撐不住;二來所謂大隐隐于市。若無善谷裏的人真追出來,恐怕也不會想到我們其實就藏在這裏。”

江問白說了半天,口幹舌燥的,卻聽到唐酒又是一個字:“哦。”

他有些詫異:“這麽乖?”

“十分有道理,我沒有理由反駁。”唐酒大概是喝着豬肝粥,心情很不錯,所以居然破天荒還解釋了一句。

江問白不知唐酒本意就想在這裏待上幾日,他聽唐酒的解釋,想起白日裏唐酒在街上回他的那個“哦”,立刻覺得,唐酒說這話,也是等同于承認自己“無法反駁”。如此一想,江問白便高興了幾分。

唐酒擡頭看他突然有些開心,有些不解是為何,他推了碗過去:“你吃不吃?”

“不吃。”江問白還高興着呢,這一刻可比吃豬肝粥都高興,“這些都是給你補氣血用的,你多喝一些。”

唐酒看了一眼江問白,不知道他為何突然高興。高興的就像個傻子一樣。

唐酒這麽想着,随即也覺得有些高興。

昨夜一路颠簸,唐酒早就困了。他剛吃完飯,飯氣攻心,這上下眼皮就感覺要打架了。

江問白好氣又好笑:“床就在那兒,趕緊去睡吧。”

唐酒爬到了床上,江問白聽他嘀咕了一聲:“這床真好,好軟。”

然後就見唐酒一個倒栽蔥,直接趴那兒睡着了。

江問白過去給他蓋被子,忍不住又覺得唐酒着實可憐。

這孩子看着眉目清秀的,想來從前也是正經人家出身,卻不知何故被無善谷的人擒了去,過了這麽久非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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