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小可憐兒

此時夜已深。一夜未睡,江問白也困,但碗是借了人家客棧的,還得洗了還回去。于是他強撐着困意,先去刷了個碗。

小二抱怨:“這翁氏那邊都散了,掌櫃的怎麽還不回來?”

正抱怨着,這客棧掌櫃卻是回來了。

江問白原當這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小插曲,結果沒想到這掌櫃的一進門就扯着大嗓子對小二說:“你知道我後來又去看了什麽熱鬧嗎?”

就這一句話,登時讓江問白清醒了,不得不說,人的本質就是熱愛八卦。于是他就支起耳朵,聽了一陣。

“我去城東王媒婆那兒吃飯去了。你可不知道,王媒婆最近在張羅誰的親事。哈哈哈哈哈哈……”掌櫃的說話大聲,笑得也大聲,“他們在給趙厚霖老爺子求親。你說好不好笑?”

小二十分困惑,“為什麽啊?就算要傳宗接代,這趙老爺子不是還有個兒子,叫啥來着……”

“你說趙立剛啊。他不行。”掌櫃的憋着笑,擺手,“趙老爺子如今七老八十了,卻是家中身體最好的那個。他那個兒子,心高氣盛,年輕的時候一直想闖蕩江湖,給青陽武館掙個名聲回來。後來聽說還去加入了什麽四海聚義盟,參加了那個什麽殲魔大戰,結果名聲沒掙回來,給人打了個半身不遂擡回來。好在當時已經有了一個兒子,不然趙家當年就……”

“那這求親之事,是趙老爺子自己提的?”

“當然不是。老爺子哪有那個臉,是武館弟子們私下張羅的,不過老爺子生氣歸生氣,倒也沒有特別反對,畢竟人心思都在翁氏那邊。反正不管怎麽樣,這耗了好幾天了,老爺子也是不耐煩,說明日是給翁氏的最後期限,若再如此墨跡,就休怪他不客氣了。”

小二興奮了:“那明日可有好戲看了。”

“可不是嘛。”

江問白聽到樓下聲音逐漸小了,忍不住失笑。這城裏的人,幹啥都不積極,八卦第一名。又笑自己竟然也如此無聊,跟着聽了這麽久。

困意襲來,江問白看了一眼床上,唐酒旁邊還有一人的位置,他從櫃子裏多拿了一條毯子,去唐酒身邊躺了下來。

唐酒聽到江問白躺了下來,他側身看了一眼江問白。月光下,江問白的側臉顯得越發溫潤柔和。

要是對着老子時也肯這樣乖巧聽話,那便好了。

……

半夜,唐酒被老狐貍他們叫醒了。

他怕江問白被驚動,用指尖抿了點藥粉投給了江問白,這藥不傷身,只是确保他不會中途醒來。

唐酒給江問白掖了掖被子。

“都打聽到什麽了?”

“小聖主,那個翁宅我們打探過了,青陽武館雖然一直想請秦氏過來主持公道,但就目前這情形,翁宅就剩了一些老弱婦孺,秦氏多半不會插手。”溫止陌總結道。

羅鑫補充:“而且據我們查探,秦風镖局接了翁一誇的幾人,人都找不到了。那秦氏大可以說是他們已經罰過了,青陽镖局橫豎是找不到秦氏什麽把柄的。”

“要不然……”羅鑫吞吞吐吐的,“我們給翁宅扔一個帶千秋門血毒的……?”

“不行。”未等唐酒出聲,溫止陌先反駁了回去:“我們谷中這麽多人,都是吃了千秋門的苦才聚在一起的。小聖主平生也最讨厭的就是千秋門這些狗祟。怎能主動去為禍人間?”

唐酒點頭:“老狐貍難得說次人話。此法不可取,再想想別的法子吧。”

……

這一覺睡得十分昏沉,次日一大早江問白醒來時,發現唐酒也不知何時已經起床了,坐到了一旁的榻上。江問白明明覺得唐酒在看自己,但他擡眼去看,唐酒卻好似根本沒在看他,而是在看窗外的風景。

外面有兩只鳥叽叽喳喳的,然後飛走了。

唐酒伸了個懶腰:“你醒了。今天天氣真好。”

江問白想到這孩子在暗無天日的房間裏關了這麽長時間,所以此刻才如此喜歡看窗外的景色嗎?他不由得又生了幾分同情出來。

江問白翻身下床:“我竟然睡到了現在。餓了吧,我給你去煮粥。”

唐酒也不客氣,露出個笑容:“好呀。”

這一笑,江問白更心軟了。

可憐,真是太可憐了。

唐酒渾然不知江問白腦中所想,昨夜衆人離開後,他睡不着了,的确是一直盯着江問白的睡顏看來着,一直到江問白睡醒,才假裝若無其事的挪開視線,看外面無關緊要的風景。

他實在太喜歡如今的日子了,只要日日夜夜能和江問白心平氣和的相處,他可以一直一直就這麽下去。

……

江問白給唐酒煮粥、煎藥,端上樓後,叮囑唐酒:“我先去城裏尋個住的地方。你就在這裏等我回來接你。這粥還有些燙,不着急慢慢喝。不過也別放涼了。”

唐酒回了句:“啰嗦。”但臉上卻是笑眯眯的。

江問白放下心來,轉身出了客棧。

一下廳堂,他發現掌櫃的不見了,小二也不見了。得,今日份的翁氏好戲又開場了呗。

江問白如今經驗豐富,出門看到城裏又是一副空無一人的模樣,也不走彎路了,直接繞道去了翁氏府邸外。

果不其然,翁氏府邸今日同昨日一般,又是裏三層外三層的圍觀群衆。

江問白無奈,只好去拍了拍人群外的青年人,好巧不巧,還是昨日那個擠不進去的大牛。

大牛見他來,也是十分稀奇:“還找張醫師?”

他說罷,便要張嘴替他喊人。江問白趕緊攔住他:“大牛兄弟,我今日不是來尋張醫師的。我想找你們城裏的牙人,租個房子。”

大牛“咦”了一聲,随即道:“打算住下來了啊?”

江問白哭笑不得,這怎麽有種開始唠上的感覺了,他點點頭:“弟弟身體實在太差了,打算在南陽住段時間。”

“那想住哪兒啊,我跟你說,我們南陽,最好的地兒就是我家附近,後頭有條河……”

大牛正說着,裏頭突然一陣熱鬧。大牛立刻不再同江問白說話,趕緊去問別人:“怎麽了怎麽了?”

旁人回他:“不知道啊,看起來是打起來了。剛趙家的人不是說,今日要和翁氏單挑嘛,應該是打起來了。”

江問白更是哭笑不得,又拍了拍大牛的肩膀:“那個,大牛兄弟……”

大牛回頭,想起來了,立刻:“哦哦哦……你等我一下。”

如昨日一般,大牛開始往裏傳話,不多時,衆人從翁氏宅門內拖出了個牙人,交付給江問白。

牙人還不樂意:“幹啥啊幹啥啊,什麽天塌了的事非得拽我出來。這裏頭剛開始打架,正熱鬧着呢。”

旁人笑了:“李哥,你不是嚷嚷着生意不好做嗎?現在生意上門你不要了啊。”

李哥這時才看到江問白,他有些着急,拉了江問白到一旁:“兄弟,看房?”

江問白點頭。

“着急?”

江問白又點頭。

李哥于是有些無奈了:“想找什麽樣的?”

江問白一早就已經想好:“清淨的、幹淨的、便宜的,可以不用太大。有個一到兩間屋子就行。我和我弟弟就兩個人。”

李哥立刻從懷中掏出張城中的地形圖,然後在圖上圈了三處:“這三個地兒應當符合你的要求。然後你可以走這條道,正好繞上一圈就把三處都看了。喏,這是這三家的鑰匙。”

李哥又從懷裏摸出鑰匙來,最後叮囑:“你看完正好順路能回這裏,有什麽不懂的到時候再問我。”

說完,這李哥竟然就直接轉身又擠去人群了:“讓一讓,我方才就在前頭的。”

江問白:……

他掂着手中的鑰匙,此地民風,果然淳樸。

江問白哭笑不得的捧着地形圖和鑰匙,他想起此前還擔心城中人多,容易被認出來。眼下卻只覺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了,這人人都只顧着看熱鬧,誰還管他。

他搖搖頭,轉身自己去尋圖上所示的宅子了。

……

李哥給的地形圖雖然清晰,找起來也不複雜,但問題是一大把鑰匙也沒有标哪個是哪個的,連累他一把一把去試,耽誤了不少時候。

江問白原以為出來尋房子,頂多半日的光景。沒想到這中間需要他自力更生,三處都走一遍下來,已經是下午了。

幾處房子都比他想要的大了些,最小的那戶除了院子和廚房外,也有四間睡房。

江問白折回翁氏府邸外,打算同李哥再聊上幾句。還沒來得及走近,卻聽翁氏府邸處傳來驚呼連連,又聽人大呼小叫的——

“死人啦!”

“出人命啦!”

“快跑啊!”

這些聲音夾雜着亂七八糟的腳步聲,似乎是看熱鬧的人都逃了出來。

江問白神色一凜,難不成是無善谷的人追到了此處?但又覺得這個猜測并無依據,無善谷不會無端端的和一個翁宅的人過不去。

翁宅門口亂做一團。人們都在往外湧,場面十分混亂。

江問白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變故,又見人群橫沖直撞的。他索性站到路的一旁,躲着別人。

又過了片刻,青陽武館的人捂着鼻子跑了出來,其中還有弟子大聲喊着:“這血有毒,大家趕緊逃,逃得越遠越好。”

血毒?

千秋門重現江湖了?

江問白迅速從衣服上扯了一塊布下來,綁在臉上,捂住了口鼻。

一片混亂中,江問白看到了李哥的身影。他也混在人群裏往外跑,但跑得十分狼狽,鞋子都掉了一只。

江問白見他過來,伸了一只手過去,将李哥從人群裏拉了出去。拉去了一旁。

李哥被這麽突然拉走,吓個半死,見到是江問白才終于緩過一口氣。

“哎喲哎喲,怎麽是你啊。哎喲哎喲,那毒太吓人了,這裏不夠遠,我們要再走遠一些。”

李哥拽着江問白跑出去一段距離,才驚魂未定的松下一口氣來,站定。

李哥喘着粗氣問江問白:“你怎麽又回來了?”

江問白揮了揮地形圖:“我看完了,我們聊個具體的?”

李哥:“哎喲哎呦,是這個事啊。我還當什麽……先別急先別急,你等我緩緩。都死人了,太吓人了。”

……

李哥緩了半晌,開始給江問白八卦起今日翁宅之事。

“這今日青陽武館那裏不是發了狠……說要同翁氏的人一對一,來個生死局麽。然後今天一大早,這兩邊就打了起來。”

“本來是一對一,青陽武館出一個,翁氏出一個。後來翁氏的人耍賴,就變成了多對一。好在武館弟子功夫還不錯,就算多對一也依舊勝。再到後來,翁氏那邊就不行了,一擁而上,然後就出事了。”

“當時也不知道是誰,失手打死了一個翁氏的家仆。這人我們都沒怎麽見過,應該是這段時間從外鄉招去他們府裏的。沒想到卻是如此倒黴,錢沒賺着直接丢了性命。

”然後翁氏那姨娘,就得了這個由頭,開始一哭二鬧三上吊,渾然不記得此前約定的‘生死不論’。”

“再然後這群人眼看又要打起來了,就出了意外,離死掉的那個家仆最近的那人突然抽搐倒地,立刻就死了。周圍好幾個人都跟着莫名其妙的死了。”

李哥描述這情形,和千秋門的中毒情況一模一樣。

“再後來,青陽武館的人讓我們快跑,我們就都跑出來了。”

江問白沉默不語。這麽聽下來,竟然是誤打誤撞弄死了個千秋門的餘孽。

只是……這事實在蹊跷,怎麽就剛好他在南陽,南陽就出現了千秋門的弟子。難不成是追随他來的?

江問白心裏咯噔了一下,他可是十惡不赦的秦無善啊……

江問白如今聽到這些,心緒不似從前,從前他只覺得是他人的事,如今卻想到恐怕是自己造下的孽,這個中感受,十分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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