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祭文已念人未去

“雲煙?”

“你認識她?行啊,我還以為你剛成少子所知不多,沒想到認識的人不少。這可是有史以來第一位女少子。”

雲煙一身半黑半白的少子衣袍,象征着陰陽家的玉佩嚴謹地挂在腰間。女子一身男裝打扮,下颔微擡,脊背挺直,通身氣度絲毫不遜于男子。她冷淡的眼眸環顧着四周,最後凝在了雲淵的身上。

下一秒,她便直直地走了過來,停在雲淵身前。

雲淵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顏,這次他能更清晰地看到對方的眼睛。乍一看是黑色,然而陽光從窗外溢下,投諸到對方面容上時,他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深綠。

“真美。”就像是深海般的沉凝與寂寞,也許在不經意間就能醞釀出一場風暴。

雲淵的音色很低,連一旁的胖子都沒聽清楚。但女子聽見了,絲毫沒有被冒犯的惱怒,反而是低下矜持的頭顱,掩住神色。

“雲淵君,可否一敘?”許久,她略顯嘶啞的聲音傳出,本就白皙的面容似乎更加蒼白。

沒有人會拒絕一個誠摯的邀約,特別是邀約來自女子。雲淵順從地和她走出了船艙,他早就想知道,這個人究竟想做什麽。

“竟下雪了。”楚國很少下雪,下的雪也輕輕柔柔的,像是在催人入眠。

“還是秦國的雪最美。”雲煙啓唇,攤開左手接住了一觸即化的雪花。

“唔,你是秦國人?”青年半撐着欄杆,神色溫柔坦然。

“……不,但也可以算是。我來自極北之地。”極北之地?雲淵記憶裏的北部,和秦國相近,然而那裏只有一重高過一重的雪山,荒無人煙。

女子的神色放緩了幾分,握緊的手掩在了衣袍中,她突然深吸一口氣,緊皺着眉心說道:“讓你阿姐,不參加這次大比可好?”

雲淵側目望去,頗感意外。

“阿姐想參加,不是我能左右的。”話語間便是拒絕了她無厘頭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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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你這般容顏與才華,無需別人退出吧?”是了,她也參加了此次的明珠大比。而她現在竟然是進士了!弱冠之年的進士,女的!從未有過。兩年前女子明明還是秀才不是嗎?難道她在陰陽一道上真的有如此高的造詣?

如果對方要說的是這個,那還真沒什麽好聊的了。雲淵轉身欲走。

“嗚呼!”女子輕柔的聲音穿過了連綿不斷的微風,只一句話,便讓雲淵就愣住了。這聽起來不太對勁啊,明顯是祭文的開頭?

“聖君生于梁而葬于梁,年前歸鄉,曾笑言曰:‘吾願老死山水間。’其寧知此為歸骨所也?”大梁,是如今秦國的大梁?還是以前朝代的大梁?聖君,天下哪個君子敢稱自己為聖君?這難道是什麽文人寫的小說怪談嗎?她念出來做什麽?

“惜其天妒英才!”

“嗚呼!嗚呼哀哉!如汝所言,諸士易得爾,至于汝,古今國士無雙!”

“今之哀,為天妒英才而哀,為人族昌盛而哀!”

“此信然邪?此夢邪?信也,汝年十六,鐘鳴九響;年十八,無雙天下;同年……”這是真的還是夢境啊!你明明那般天資縱橫!

“咳……”雲煙猛然咳出一口鮮血,身體陡然脫力,她迅速背過身,甚至加快了語調。然而之後的內容雲淵聽不分明。

“弱冠之年,聯……,抗……;次年,離……,安我人族。此乃常人所不敢想,能人所不能做。”

“信也?信也?!”怎麽可能相信您死了呢?

“……若夢也,今日何不醒也?”如果這是夢,你并未死去,那為何我到今日還未曾醒啊!

“聞汝年輕之時,常于少子交游,書生意氣,鮮衣怒馬;千年之後,獨留汝黑衣伴深夜,獨醉到天明。”

雲淵難得聽清了一句話,聽聞此言,竟覺得字字泣血,滿目凄涼。不由身體僵在了原地。

“今日吾終懂汝當日之悲,涕泗橫流而不能言。”

“咳咳……”女子咳嗽的聲音很小,就像是偶感風寒一般,但濃重的血腥味還是驚醒了雲淵。

“……世人皆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汝一夜青絲變白發,嘆惋者不知凡幾。曾惜汝終日長睡,醉卧花間;今惟願汝随心所欲,與世長存……”

“嗚呼哀哉!嗚呼……哀哉!”雲煙的臉上再無一絲血色,身體俯在欄杆上,搖搖欲墜。雷聲響了,她也終是意識模糊,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是在說誰?她到底是在說誰?雲淵駐足在原地,陰沉着臉,像是處在暴怒邊緣。

是、在、說、我、嗎?她,究竟是誰?陰陽家啊……

陰陽家學說和道家重合了那麽多,卻還能獨成一支,廣受衆家學說包容,便是因為……他們以自身壽命為代價,推演天機,謀劃未來。一切都是為了人族!陰陽家是百家中換少子換的最勤,死的人不知凡幾。他們用生命換來了特殊的地位。

她是在預言?雲淵扶着女子,對方意外的沒有抗拒,反而憑借本能在他懷中蹭了蹭,一臉苦痛之色也斂去了很多。

他這樣的人竟能讓她感到如此安心?

“老師……”

“啊煩死了,到底在說什麽啊?”雲淵煩躁地将她安置在船艙的一個房間裏,他們不好共處一室,剛放下人他就走了,守在門口等人清醒。

“哈哈……好溫暖。”雲淵剛走出門,女子就撐着床坐了起來。真的好溫暖。她擦着停不下來的淚水,又哭又笑。

“明明是無雙國士啊!明明是天之驕子啊!為什麽會死啊!為什麽要……留下我一個人啊。”雲煙指尖溢出了鮮血,她卻渾然不覺。

“不會死的。既然握住了我的手,你怎麽能死呢?就算我……這次,換我來護你,可好?”可好啊?雲淵。女子語無倫次,再也見不到之前的架子。

想讓你記得我,卻又不想讓你認識我。我怕那個驕傲到不可一世的男人,為我傷懷。

雲煙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幕。

那一年啊,男人已是亞聖了吧。那一年,年幼的她靜靜躺在北地的大雪裏,等待着被淹沒掩埋,從此她便會在世上消失得徹徹底底,她希望死在這樣幹淨的雪地裏。反正都要死的,稍微自私一下,選個喜歡的死法,也不是那麽可惡吧?

她的視線裏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突然身邊傳來了一陣倒地的聲響。猶豫了很久,她終是轉頭看過去。她迄今都不知道,是該後悔還是該慶幸當日的舉動。

入目的便是一頭比雪還白的發,男人一身酒氣,黑色的袍子在雪地裏格外刺眼。

“喂,人類,走遠點嘛。為什麽想死都有人打擾啊!”是的,她是人妖的混血,不被雙方接納、不存于天道之間的存在。

“喂,說你吶。”那一年的她舉止粗魯,渾身上下都是未馴化的野蠻脾性。

等到她将男人翻過了身,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怎麽會有這般存在?真的是人嗎?還是仙?是魔?都不像。

男人有張鬼斧天工的臉,容顏清冷到将白雪都比了下去,緊皺的眉頭有着雲煙從未見過的憂郁氣質。而當男人睜開眼的一瞬間,一切都變了。

上挑的桃花眼是比最妖嬈的妖魔都惑人的顏色,抑郁深沉的眸子恍若要把人吸進去。反正那一刻她大腦一片空白。

“呵。”男子低低的笑聲透着爛漫不羁,他似乎一眼就看穿了自己。

“小家夥,既然是女孩子,就別這麽兇嘛。”男人随意地抓了抓散亂的白發,似乎許久沒打理自己,下巴上還有青色的胡茬。但不知道是不是酒氣的原因,光聽他的話語自己就快醉了。

雲淵的手掌落在她小小的腦袋上,胡亂揉了一通。

“你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只有在陽光下才能看清的幽深綠色,雖然顏色不同,但像極了那個人。

“哼。”……說什麽鬼話呢,誰信呀?

“既然遇上了就是有緣,要不要和我浪跡天涯呢,小家夥?”男人什麽都知道,又什麽都不在意。理所應當地将一個陌生人融入自己的世界。

“正巧……我們都寂寞的,活不下去了。不是嗎?”

那時的她不懂,這般耀眼的人為何能說出這樣的話語,她也不懂,有什麽樣的苦痛讓一夜白頭,她更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怎麽想的,反握住了男人伸來的手。

很久很久以後,她忘了北地的白雪是有多美;很久很久以後,她甚至淡忘了自己非人非妖的事實;但無論過了多久,她不會忘記那雙手……是暖的。

有多暖呢?大概就是太陽的溫度吧?

雖然,卑賤的她從來都觸碰不到太陽。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會為了讓主角裝逼自不量力選了佛家,一切都有原因。此章祭文參考了古代着名的祭文,比如袁枚的祭妹文。祭文不講究格式,請別較真。因為作者水平有限,也不是學歷史文學的,只是想讓大家看的開心而已。

有人說這章有些亂,因為伏筆有些多。雲煙來自千年後,會來改變人族和雲淵的軌跡的。文章主線也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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