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鐵血柔情男兒義

雲淵來到軍營時,已是五日後的黃昏。

他在秦國接受了舉人文位,國君聽半聖說他要奔赴戰場,賜他秦國正四品将軍,以便他非戰時能調動一小撮的秦國軍人。至于七國的職位,全憑戰功,國君也沒有辦法。

那碧藍色的天幕被染上了溫暖的色澤,半消半退間有微光劃過。浩蕩的煙雲鎖住了殘陽的去路,兩者糾纏不休,洶湧決絕。

雲淵站在黑鶴上,沉淪在這般壯觀的美景下。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應該往夕陽飛去,随其一起墜落。

“嚯!”此時簡短有力的聲音從地底傳來,那是将軍在整合軍隊。下方的人影實在太小,再優秀的視力也看不清面容。

這片土地上滿是軍人,四四方方的整齊隊列顯示着軍紀嚴明。雖然身着一樣的戰袍,但這七個隊列明顯是來自不同國家。主修儒道的國家,士兵的氣勢是透着最溫柔的堅忍;主修法家的國家,是殘酷的決絕……

但這無關緊要!縱使七個軍隊的右側豎着各國的國號,可他們的正前方,永遠豎着一個黑色的龍紋旗幟,上面用血色寫着一個大字,也只會寫着那個字。

那個字是——人!

以鮮血來澆灌我人族的土壤,以勝利來祭奠我人族的英魂!

“吾等生而為人,願為人族獻上忠誠!”

“獻上忠誠、信仰、乃至靈魂!”

荒涼的號角聲伴着不知名的将軍斬釘截鐵的話語,一同響起,這滿溢的情懷超脫了言語。

“為了人族!”七國軍人齊聲相和,手中的長矛抵着地面,凜凜氣勢奏出最合拍的樂段。

“現在,為吾等袍澤,送——行!”将軍放大嘶啞的聲音,他面色沉凝,右手抱着頭盔,猛然單膝下跪。

怎麽回事?文人不跪天不跪地,更不跪帝王。而如今……雲淵指尖顫動了一下。

滿地的軍人同時跪下,甚至能聽到膝蓋撞地的沉悶聲響。他們額頭抵地,有人無聲的流下淚水,無聲掩埋在血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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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漢柔情,男兒意氣。雲淵恍然明白,他們在緬懷逝去的友人。

號角聲又從遠處傳來,像是離人的嗚咽,又比拖沓的嗚咽聲多了壯闊與豪邁。

這便是我人族的前線嗎?

雲淵不自覺地摸了摸眼角,幹的。真奇怪,為什麽有一瞬間有種自己會流淚的錯覺?

他的目光停留在将軍側後方的那人身上。縱使看不見面容,雲淵也一眼認出了陸危樓,只因那人過于突出的氣質。

陸危樓低垂着頭顱,用長槍支撐身體。他并未像一些人一樣念着祭文,只但握緊的手訴說着他的憤怒悲痛不遜色與任何人。男人似乎敏銳的感知到了空中的視線,猛然擡頭看去,長槍直指雲淵。

他眼中有着還未消散的血色,就像是噬人的野獸,偏偏一身正氣凜然。

“雲淵?”陸危樓眯起眼睛,不知道憑借什麽,竟也認出了對方。

啧。雲淵暗嘆一聲,他明顯來得不是時候。還好大多數人低頭沒有注意到陸危樓的舉動,自己要是在這種氛圍下加入軍隊,太過古怪。

雲淵點頭示意,也不管陸危樓看沒看見,将軍隊特有的令牌挂在腰間,直接飛往了軍營。就當他沒撞見這莊嚴悲哀的一幕吧,他只不過側面看了軍隊,心神竟已被震懾。将來若是看到百萬人吶喊征伐,又不知會湧出何種感情。

男兒的歸宿,果然不止是朝廷,還有偉大的戰場!那是一個激發血性、榮辱與共之地!

雲淵拿着呂不群寫的類似推薦信的東西,來了一個略小的營帳。等了沒多久,就有兩個将軍進來。

“此人便是雲淵?”最前面的正是剛剛在陣前單膝下跪之人,其名陸英。他乃七國的正一品大将軍,同時也是兵家的大儒,陸危樓的叔父。

說實話,這片土地人族與妖族的交鋒雖然激烈,但算不上主戰場。妖族兵力大多還是分給了有大儒駐紮的邊界。陸英并非常駐此處,這次孤身前來,只是佯攻一場,震懾因為明珠大比而蠢蠢欲動的妖族,隔日便走。

這般做派也未嘗沒有照看陸危樓幾分的意思。

“嗯。前幾日他發現了魔族在楚國的一處據點,七國承認授予他正七品的軍職。”

“正七品。”陸英斟酌了一下,這軍職聽着好聽罷了,一點實權沒有,也就比沖鋒陷陣的童生秀才要好上些。

“縱橫家的少子?我第一次見縱橫家有少子來前線。”陸英說話很直接,古銅色的臉上自有一股彪悍之氣。當那雙犀利的眼掃過對方時,會讓人毛骨悚然。

縱橫家在戰場上的地位有些尴尬。他們是耍嘴皮子的,不是真刀真槍的實幹派,也不是什麽後勤。此家之人在各國官場上混得如魚得水,就算來戰場,也是在戰局已定之時去談判,争奪利益。

他們是只有戰後,才會出現在戰場的人。

當然,并非沒有縱橫家嘗試過戰局之前或者戰局之中去游說妖族,他們“進退自如”、“合縱連橫”的能力,用來保命再合适不過。

而這樣做的結局就是,妖族最開始确實被糊弄了幾次,之後想殺他們又被逃了。縱橫家每次還在戰後條約上宰妖族一頓,有時妖族明明贏了也不見得得到了什麽好處。

妖族戰後不好發洩,卻養成了戰時看到縱橫家前來,沒說上幾句話就直接傾力埋伏斬殺,一舒怨氣。這般做派後,縱橫家已有百年不直接出現在戰場了。

“他是我的友人,我會帶他一段時間。”陸危樓沒有看向雲淵,而是和自己的叔父對視着,氣勢毫不相讓。

“友人?罷了,由你。”陸英是如今軍位最高的人,皺着眉頭還是允了。他實在不覺得一個未見過血腥,只懂金錢的小子能有多大用。自己還要趕回主戰場,懶得多管。

“敢上戰場的人都有膽氣,但莫要只知膽氣。”他留下一句話就匆匆離開,自家少子十年間奔赴各個戰場,頭一次要人,還是個在戰場上标上死亡二字的縱橫家。

他怕陸危樓引火上身。

“你們剛剛結束一場戰鬥?”營帳裏只剩下雲淵和陸危樓,雲淵明知故問道。之前他在高空就發現,陣型雖齊整,但軍中的哀傷與傷員的血腥是掩蓋不住的,而眼前的男人更是一臉疲色。

“我可以等你沐浴上藥完。”雲淵輕飄飄地一句話,讓陸危樓停下了掀開營帳走出去的動作。

“是否需要酒?”雲淵又是一句,聽上去像是友人間的關懷。

“你不必試探我,雲淵。”陸危樓低啞的聲音溢出喉嚨,到底沒有轉頭。

“軍裏沒有多餘的水供人每日沐浴,至于酒,千年前便被禁了。”陸危樓知道身後的青年機警多變,卻沒想到對方一開始便在斟酌考量。

“秀才便可千杯不醉,為何不能飲酒?若是念上一首降水的詩詞,又豈會缺少日常的水?”雲淵一是探看陸危樓的作風,畢竟聞名只是聞名,他算不上了解對方;二是自己當真有些苦悶。自己最大的愛好便是飲酒,這幾年的生活也養上了喜潔的毛病。

“舉人早已不受世俗的塵物沾身,酒水也不是什麽食糧。”陸危樓索性轉過了身,麥色的臉沒有多餘的表情。

“雲淵,你是天才,毋庸置疑,我甚至覺得世間為何會有如此天才之人。”他略顯疲憊的眸子透着鄭重與認真,也許深處還有幾分自嘲與薄怒。

“風花雪月也好,詩詞歌賦也罷,我不覺得比你精通。至于縱橫一道的做派,我也無法評價。”

“但是,戰争,軍隊,兵法,謀略。我陸危樓不會遜色于任何人。”那個硬挺的男人似乎是第一次吐露這麽多的話語,挺直的背脊背負的遠比雲淵想象的還要多。

“你沒有經歷過,所以不理解。”

“你可以對着七國的少子侃侃而談,你可以對着天之驕女們吟風弄月。”

“但你不知道一場莫名其妙的戰争後,自己的手裏便抱着袍澤的頭顱是怎樣的感覺。”

“停下這樣的試探,雲淵。”停下吧,若是因為醉酒,若是因為可笑的沐浴,送走了戰友的命,最瘋狂的會是你自己。

“想知道什麽,直接問我。現在跟我來。”陸危樓毫不拖泥帶水,話語铿锵有力,沒有給雲淵動容的時間。

雲淵仍然挂着一副淡淡的表情,垂下的眼在想什麽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邀你來從軍,是因為希望打破百年間與妖族從不和談的僵局,你是縱橫家的少子,最可能做到此事的人。”

“你覺得我會犯險?”雲淵突然擡頭和他對視,桃花眼裏看不出情緒。

“會的。”男人一面拖着厚重的铠甲,一面笑得危險。

“男人的野心,是藏不住的。”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便知道你不會甘于藏在無數屍體身後。

“這般廣闊的天空,這般榮耀的戰場,不去見識一下太可惜了,不是嗎?”他扯了扯內裏武者服裝的衣襟,身後的風沙磨滅不了那睥睨天下的豪情。

“你口才也不錯。”雲淵沉默半響,笑着回了一句,算是承認了。

“雲淵,我能教你的,只有如何活下來。”

“雖然曾經與人這般約定時,從未有人守諾。”

陸危樓低頭擦拭着長槍,吐出的話語很平淡,平淡到,比外面哀嚎的號角還要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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