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婉拒閻王第5次

玄律到了梁澄的宿舍。

他們是四人間。他進去的時候房間裏只有梁澄和林瑞麟。梁澄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見到他來了,極為驚喜,馬上坐起來跟他打招呼。

玄律幫他檢查了一下,的确是魂魄受傷引起的疼痛,他拖了張椅子坐下:“有喜歡的樂器嗎?”

男生不假思索:“唢吶行嗎?!”

玄律:“……”

“不會這個。”他說。

“編鐘呢?”梁澄滿臉期待。

玄律:“……”

他觀察這間狹小的宿舍:“你這兒放得下嗎?”

“那小提琴吧!”梁澄笑着說,“什麽都行,你是不是什麽都會?你決定吧,我都可以。”

玄律滿足他的要求,變出一把小提琴。

梁澄又問:“能拉個《孤勇者》嗎?”

玄律沒有回答。

他穿一身白襯衣,黑西褲,像舞臺上最優雅的演奏家。

梁澄看着他頭上的帽子,一時間不知道是不是貓。仿佛是聽到了他的疑惑,帽子裏伸出了一只黑色的爪爪,輕輕撥了撥玄律的劉海,幫他打理發型。

準備好之後,玄律拉了一首舒緩的曲調,弦音極為溫柔,輕盈。梁澄不自覺地閉上雙眼,感覺靈魂跟着音樂飛了起來,飛到了一條河上,順着河流飄向遠方。

樂曲在不知不覺間結束,他的疼痛有所緩解,靈魂得到了治愈。

玄律将男生喚醒:“早睡早起。”

“這首曲子叫什麽?”梁澄問。

“《River Flows in You》。”玄律說了曲名,而後小提琴在他手中化作了一枚藍色的音符,他把音符遞給梁澄,“身上疼就捏捏,能聽三次,三次後你的魂魄應該就和身體融合好了,到時候地府不能再找你麻煩,不能強行再把你弄死,你們也就不用擔心了。”

梁澄鄭重地收下音符,翻來覆去看,只覺得太神奇了。他有點舍不得捏,想将其保留着。

玄律起身:“走了。”

“哎,等等!”梁澄叫住他,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神色,“冒昧問下,您……是哔站上那位‘大陰樂家’嗎?”

“不是。”

玄律告別他們,為避免被圍觀,直接瞬移大法回到酒吧。

他在手機上把共享單車的錢賠了,随後找郎安問了問,那個商場的确是吳氏基團建的。吳家是江城的富豪,資産雄厚。

“當然,”郎安手上拿着抹布,将玻璃桌擦得光可鑒人,“遠遠比不上您的資産。”

根據情報,吳家也确實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極陰之體,兇煞之相,吳家對他諱莫如深,先前也沒人知道他具體叫什麽名字。至于吳家小兒子,名叫吳啓,能力出衆,很會搞錢。

郎安問:“是考慮與吳氏展開商業合作嗎?”

“哦,沒有。”玄律沒有這方面的打算,他猶豫的是另一件事。

晚上躺到床上,他還在想,那家夥到底是什麽東西?

“無法無天……”玄律看着天花板,低聲喃喃,“無法……無天……”

可以确定的是,他絕對不是人。

特殊命格的人玄律見得多了去了了,還有很多找他改命的,但那些人他都可以正常看到其壽命與死因,像吳法這樣還是頭一遭。

他猜測着那家夥的來歷,不知不覺竟是睡着了。

睡着後,玄律跌進了一個恐怖的噩夢,又夢到了年幼時候,身在地府,被各種折磨的畫面。

痛的感覺那麽真切,那麽深刻,簡直刻進了他的靈魂。

他在夢裏不住掙紮,卻怎麽也躲不開那利刃,也掙不斷那枷鎖,只能無助地承受一切的虐待。

就在他瀕臨崩潰的時候,胸腔裏一點心火亮起,溫暖了他的心脈。

有個聲音對他說:“好好活下去。”

那光極力灼燒噩夢,把他從痛苦的深淵拉了起來。

痛苦一點點減緩,玄律慢慢平複下來,再沒有夢。

第二天他醒來時,已經是下午六點了,深秋天黑得很快,外面霧蒙蒙的一片。

玄律感覺胸口很是沉悶,他在床上稍稍坐了會兒,拿起手機給調酒師發消息,讓幫忙做杯酒。

對方問:“需要讓郎經理給您送家裏嗎?”

“不用,”玄律回了條語音,“我待會兒過去。”

他換上衣服,通過琴房轉移到了酒吧裏。

今天周六,黃泉酒吧妖魔退散,只做凡人的生意,才六點多就已經人滿為患。

玄律去了二樓自己的專屬包廂,郎安端上來一杯酒,一份烤魚,放在靠窗的白色吧臺桌上。

烤魚是給貓的。

玄律坐上高腳椅,白色西褲包裹的長腿踩在地上,上身則靠着桌子。他一邊喝酒,一邊聽下面的客人聊天。男男女女眼波流轉,卿卿我我,釋放着求偶的信號。不知怎麽的,看到別人貼在一起,玄律也突然有點寂寞。

一個人活上千百年,難免會間歇性的寂寞,發瘋,變态,消沉。

這次從地府回來後,他心底格外的空落,一個人呆着的時候,腦子裏時不時會閃過一些自己和一個人牽着手游歷人間的畫面。但他看不清對方的面容,只知道是個男的。那些纏纏綿綿的畫面像是他的幻想,又像是前世的美夢。由此導致他現在找對象的欲望比之前強烈很多。

也不知道在世界毀滅前能不能談一次戀愛。

不然生死簿徹底報廢後,就真的沒人了……

雜亂的吵鬧中,有幾句話飄到了玄律耳邊。

“三號線鬧鬼,死人了……”

“橫溪路那邊有女鬼半夜亂爬……”

“隔壁的老王被鬼上身了,昨晚殺了妻兒然後跳樓了……”

鬼好像是又變多了。

玄律心想,以後還會更多。

以往他會時不時出去抓鬼。不是善心大發,只是為了吞噬那些惡鬼,增強自己的力量。等準備得差不多了,他就可以去探查地府。不過他一般不怎麽對付這些小鬼,這種等級的沒什麽營養,他不屑去碰。他一般都是帶着貓游走山川之間,去對付那些一般人對付不了的等級較高的鬼。

雖然他自己是有私心,但是其他人不知道,一來二去,他還莫名其妙得到了好名聲,那些天師什麽的,還以為他是什麽大好人,全都很崇拜他,弄得他很無奈。

酒吧是最好的情報中心,不管是是凡人世界,還是妖魔的世界,都有不少消息在這裏流轉。他每次都在酒吧獲得惡鬼的位置,而後前去逮捕消化。

不過眼下他傷勢未愈,還需要再養一陣子。

手機嗡嗡不停,不斷收到傷亡事故的推送。

玄律低頭操作,把一些app的通知給關了。

貓吃完烤魚,在旁邊認真地洗臉,舔爪子。

沒多久,店裏來了兩道熟悉的身影,梁澄和林瑞麟。

兩個男生去吧臺那邊點了酒,然後找了角落的位置,規規矩矩坐着。有人上前跟他們說話,梁澄連連擺手。看得出來他倆似乎沒來過這種地方,很是拘謹。

等搭讪的人走了,梁澄按住了林瑞麟的手,嘴皮子動個不停,不斷地跟他說着什麽,還扯着他的手臂,似乎是想喊他一起離開。

林瑞麟卻有些沉默,沒見嘴動過。

一杯酒喝完,梁澄往衛生間的方向跑,林瑞麟則是往樓上看。

特殊玻璃阻隔了他的視線,他肉眼是什麽也看不到的,但仍然盯着這個方向。

“讓他上來吧。”玄律說。

郎安馬上去把丸子頭的小天師請了上來。

黑貓坐在桌上,尾巴圍着自己兩條小粗腿,張開血盆大口打了個哈欠。

林瑞麟來到了玄律面前,十九歲的男生從容不迫,先打量了他幾秒,而後才開口。

“玄貓大仙。”

這是道上對玄律的稱呼,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大多不敢直呼他的姓名,也不太敢在他面前暴露自己名字,生怕一不小心被他打叉抹殺。又因他常年黑貓為伴,因此便用“玄貓”代稱他。

玄律看了眼旁邊的凳子,示意請坐。

但小天師并沒有坐下,依舊規規矩矩站在那裏,稍稍擡頭看着他,而後向他詢問:“請問您什麽時候才願意接受您的宿命?”

聽到他說這話,郎安立刻露出愠色:“很抱歉,你沒有資格與老板談論這個問題。”

他做了個動作:“請離開。”

林瑞麟站在原地不動。

玄律卻是被逗笑了。他已經好多年沒見到這麽淳樸呆萌的天師了。

“小孩兒。”朝對方勾勾手。

林瑞麟上前一步,做出恭謹聆聽的姿态。

玄律看着他稚嫩的臉龐:“首先,那不是我的宿命;其次,這不是你能管的事。”

他聲音溫和:“你家大人沒有提醒過你嗎?”

“提醒過。但,不能管,也要管。”林瑞麟強忍着本能般的恐懼,不卑不亢,“生死簿崩壞,人間惡鬼叢生,傷亡倍增,再這樣下去,人間将迎來毀滅。我深知自己沒有資格與您對話,但還是要試上一試。”

“我以為你能說點你的前輩沒說過的話。”玄律無聊地玩着貓尾巴,“我不殺你,你走吧。”

“等等!”

林瑞麟還有話要說,房門卻突然被撞開了。

梁澄氣喘籲籲跑進來,沖到好友身邊,語速飛快:“你說了?!”

顯然他知道他今天來幹嘛的。

林瑞麟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抓緊時間朝玄律問:“您是不是有什麽執念未了?”

“沒有哦,”玄律說,“我就是不想死,就是想看世界毀滅。”

“不可能!”林瑞麟語氣堅定,“家族中的長輩告訴我,您表面清冷淡漠,實則心地善良,大慈大悲。千百年來,您曾多次暗中解決各種為禍人間的妖魔鬼怪,您根本不會坐視世界毀滅!”

“說的我都不好意思了,”玄律有點想笑,“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斬殺那些妖魔鬼怪只是想加餐??我也是要吃東西的,懂嗎?”

“不,”林瑞麟搖搖頭,“這是您的借口,是您的僞裝。”

梁澄伸手去拽他,想讓他別說了,但林瑞麟甩開他,依舊看着玄律,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您活了上千年,歷盡滄桑,看盡繁華,一定是有什麽執念才遲遲不願犧牲。如若有執念,您可以說出來,我願意付出我的生命我的一切,竭盡全力幫您實現!”

“我說,你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小孩兒?”玄律瞬間出現在林瑞麟面前,擡手掐住了他脖子,将人提了起來。

“饒命啊大仙!!”梁澄立刻跪了下去,抱着玄律大腿,“他錯了!求你放過他,他年輕不懂事,對不起對不起!他只是一腔熱血,求你放了他!對不起對不起!”

林瑞麟掙紮不已,卻毫無招架之力,雙腿胡亂地瞪着,面上急速發紫。

玄律冷冷地看着年輕的天師,臉上是一個厭惡的表情:“你實在是,蠢到我了。”

林瑞麟雙眼翻白,已經窒息了,死亡的恐懼在他體內爆炸。

梁澄瘋狂求饒:“求求你饒了他!哥哥!神仙哥哥!”

但對方看起來不想聽他的。

就在梁澄絕望之際,那只黑貓突然喵嗚一聲。

玄律扭頭,看到煤球挂在了窗簾上,掙紮不已,好像爪子勾在上面下不來了,慌亂地喵喵叫着,那圓滾滾的身子在窗邊晃來晃去。

他立刻松開手,轉身去救自己的貓。

林瑞麟倒在地上,直接昏了過去。

“對不起打擾了再見!”梁澄拖起他就跑,連滾帶爬飛速逃竄。

“要追嗎?”郎安問。

玄律将煤球解救了下來,摸了摸貓貓頭:“算了。”

這麽多年,無數人勸他去死,他已經習慣了。林瑞麟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他殺過他們中的很多的,又有更多的人前赴後繼。挺沒意思的。

活着很沒意思。

殺人也很沒意思。

一切的一切,都很無趣。

但即使無趣,他也不想死,他還沒談戀愛呢,肯定不能死。反正也沒人能奈何得了他。

抱歉啊,就是這麽無敵。

第二天上午,玄律帶煤球去寵物店洗澡,出來的時候又遇到了梁澄。

也不能說遇到,男生是特地來找他的,剛好蹲到了。

“找我幹嘛?”見他一臉沉重,玄律語氣輕松地問,“你朋友死啦?”

“沒……沒死。”梁澄攥着手,跟着他往酒吧的方向走,“我是替他來向你道歉的。對不起!真的很抱歉!他……你別生氣,我……”

“沒有生氣,”玄律和顏悅色地說,“他還沒有資格讓我生氣。”

“是,是……”梁澄結結巴巴,明明打好了草稿,卻不知道該怎麽說了,“他太過分了,你別放在心上,他只是想世界和平,但是,但是……沒有人有權利勸別人去死,實在太惡毒了……”

“你這樣想嗎?”玄律好整以暇地說,“可是我不死的話,世界就要毀滅哦。到時候你也會死。”

“我本來就是會死的。世界毀滅是很嚴重,但是,但是……”梁澄努力組織語言,“可是你也是無辜的啊,唉,我也不知道怎麽說,反正我覺得不該那樣……”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酒吧。

這會兒還沒開始營業,但郎經理已經上班了,正在認認真真地擦桌子,幾個員工也在旁邊各忙各的。

“總之非常抱歉!”梁澄朝着玄律深深鞠躬,“我實在不知道怎樣可以彌補他的過錯,想來想去……請讓我為您打工吧!”

玄律:“……”

好感人,可是——

“你騙吃騙喝呢?”他看了眼娃娃臉的男生,“你覺得我這裏像是缺人的樣子嗎??”

梁澄擡起頭,發現店裏的員工都在用極不友善的眼神看他。

黃泉酒吧,不知道多少妖魔鬼怪擠破腦袋才能在這裏打工,他一個無知的凡人竟想加入其中,簡直癡心妄想。

大夥兒都很不爽。

“不用幫他彌補,”玄律說,“回去好好上學吧。”

為了打消對方的顧慮,他補充道:“我不至于咬着一個小孩兒不放。”

“那真是太好了!謝謝!謝謝你!”梁澄瞬間興高采烈,又覺得太不禮貌了,于是再次争取,“真的沒有什麽可以為你做的嗎?需要在學校幫你宣傳一下酒吧嗎?我人脈很廣!!”

“請不要這樣做,”郎安在遠處清洗抹布,“我們酒吧不缺客源,謝謝。”

“哦,好吧。”梁澄絞盡腦汁,馬上想別的辦法。

玄律拍了拍他肩膀:“你慢慢想。”

店員送了梁澄一杯檸檬水,他就近坐下,認真思考。

玄律帶着貓去吧臺那邊,和調酒師以及郎安一起聊新品開發的事。

店裏的調酒師名叫花雕,是一只酒氣煉化的鬼。她一襲紅衣,雲鬓貼花,天生自帶微醺妝,長相妖豔至極。

花雕愛喝酒,也愛調酒,最喜歡研究新酒給客人們喝。

時鐘滴答,等他們聊完,梁澄還沒離開。

玄律走到他身邊。“還在想呢。”

“啊,是的!”男生擡起頭,“我非常想要幫助你。”

看着他天真無邪的臉龐,玄律又想起來林瑞麟那張同樣稚氣未脫的臉。

同時腦子裏回響起林瑞麟的話。

執念嗎?

“嗯……”他想了想,而後低垂目光,看着梁澄,“要不你給我介紹個對象吧。我還沒談過戀愛呢。你們大學有顏值高的嗎?”

“有啊!”梁澄立刻興奮起來,“我們學校好多美女!!”

“不要美女,”玄律說,“我大概是喜歡男的,聲音好聽的男的。”

梁澄:“!!!”

一星期後。

晚上七點,夜色落幕。玄律接到了梁澄的電話:“神仙哥哥,我給你找了個男朋友,帥得驚天動地,無法無天!聲音也好聽!”

“哦?真的嗎?”玄律不太相信。

“真的!天上地下,再找不到比他更帥的了!”梁澄說,“你一定會滿意的!”

“我的眼光可是很高的,”玄律說,“你吹得這麽狠,如果不夠帥,你可能就小命不保了哦。”

“不怕!”梁澄信誓旦旦,“不滿意你直接取我狗頭行吧?怎麽樣?去看看嗎?”

橫豎無事,玄律就應下了:“行。”

他沒找梁澄要那人照片,打算保留一絲驚喜的空間。

梁澄馬上給他發了地址,他看了下,位置在之前他和鬼帝大戰的新啓航商場,看起來那邊是開業了,也不知道新開業的店東西好不好吃。

玄律換了一身休閑西裝,戴上不對稱的音符耳釘,而後開車出門。

他無聊太久了,偶爾也需要一點樂趣來挑動晦暗的靈魂。

車子穿過夜色,穿過人間煙火。

半個小時後,玄律在新啓航商場的空中花園見到了那個人。對方一身黑色大衣,長發飄飄,捧着一束玫瑰。

那張臉的确帥得驚天動地。

“又見面了,”男人抱着花,穿過一片盛放的彼岸花,走到他跟前,眉眼含笑,“你好,我是吳法,無法無天的吳法。”

作者有話說:

作話加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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