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939從房間裏出來，身上穿着挺括修身的黑色西裝，神色懶懶地坐在客廳的落地窗前，俯瞰樓下來來往往的蝼蟻。
自從他為克隆人争取到該有的人權，坐上象征最高權力的寶座後，他總是這樣一副冷漠飄忽的狀态。
手下恭敬地立在一旁，詢問939：“周先生，您克隆人的墓碑上，要刻什麽名字？”
以往克隆人的稱呼，是一堆編號。
像939，便是當初為了短時間內滿足客戶移植需求，改良基因，提高抗病性，貼近客戶年齡的第九代克隆人。
這一代克隆人甫一現世，便有着與本體極其相似的外表，足以以假亂真。
哪怕性格很不相同，939取代本體成為人類周随的過程也極其順利。
原來的那個周随很容易就生病。939想起他死的那一天，早晨是有風的，電子管家通知他們有郵件送遞，周随激動地顧不上披個外套就奔出去拿信件，回來的時候，就開始打噴嚏了。
周随自己并沒有多在意，邊走邊拆信件，看到內容後，便驕傲地跟939說：“你是第一名！”
939并沒有多高興，坐在沙發上不耐煩地給周随沖藥。他是第一名又如何，學校很快便會發現他是冒名考的，他的成績會被取消。
周随則滿足地像一只狗狗，縮坐在他身旁看他的成績單，說打算如何如何為他争取一個人類身份，讓他明年光明正大去考試。
939不回應，他只是偶爾側頭看向周随。周随的皮膚十分細膩，他伸出手輕輕摩挲周随的脖子，感受他脖子上動脈輕微的躍動。
“你不用太擔心，接下來的日子只需要給自己想一個名字，其他的有我呢。我是一定會為你争取到人類身份的。”周随說了一大通，終于發現939心不在焉，便有些困惑地問，“為什麽你現在這麽不上心，你的夢想不是成為醫生嗎？”
時隔多年，939已經忘了當時自己的回答到底是什麽了。
他只記得當天晚上，周随在大雨滂沱中徹底失去生命，污水和血浸濕周随全身，濕發耷拉貼着脖子，特別狼狽。
對這一切了如指掌的他木然伸手，想幫周随捋一捋濕發，身邊人勸他：“周先生可別髒了手，有失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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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9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睫毛在眼下投下狹長的陰影。
他成為新周随，用周随的身份、人脈、金錢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曾經他沒有資格學習的文字，現在有無數人運用它來記載他的成就；曾經周随費盡心力想送他進入的大學，現在他可以以上位者的身份，居高臨下地指點教學；曾經他是任人宰割的克隆人，現在他位于萬人之上，就連原來的周随，墓碑上刻什麽名字，都要靠他來賜予。
這一切都乏味極了，但卻都是值得的，必須的。這個世界弱肉強食，唯有強者才能主宰一切。
成為強者，才能再一次見面，完成自己的目标。
939腦袋開始疼起來，像是要被人斷骨吸髓似的。他甘之如饴地摁着頭，指節都發了白。
手下慌張地喊：“周先生？”
939本是坐着的，可他仿佛疼出了幻覺，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十幾年前克隆院慘白的天花板，閉上眼睛則是記憶的抽離，重要的不重要的通通抓不住，那些笑着生病着的周随一點點失真，直到完全泯滅在空中。
“滿滿……”939呢喃了一聲，晃過神來時卻不知道自己喊這兩個字的意義，他睜開眼睛，看着已經完全陌生的天花板，發覺自己渾身濕透的同時——
“重生已完成。”939腦海裏響起一個機械聲音，“周先生，我是您的專屬系統，将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幫助您适應現在的生活，确保歷史軌跡如常。”
939撐手坐起身，發覺觸感不對，他翻出掌心，看着漫過虎口的針織袖口發起呆。他仿佛不該穿着這樣粗糙的衣服，但他該穿怎樣的衣服，手掌體會到的觸感該是怎樣的，他卻毫無概念。
他擡頭看向對面的玻璃牆，牆上倒映出一個年輕青年坐在狹窄的病床上，身上穿着貼身速幹的淡紫色訓練服，身旁是一堆龐大的冰冷機械。
939擰眉看着自己完全陌生的臉。
“我是誰？”
系統說：“您現在是周随的克隆人，編號939，是克隆院的得意之作。将來會是被載入史冊的大人物。”
“我怎麽會在這裏？”
“這是克隆院裏的一間醫療室，昨天研究員發現您認識字，所以今日将您帶到這裏清洗。”
“哦。”
939躺回病床上，閉眼歇息。
系統懵了：“周先生？周先生？”
系統連喊了好幾聲，939才施舍般地給予一個回應：“嗯？”
“您不應該更多地了解現在的狀況嗎？”
939略顯煩躁地掐着眉心，吐出兩字：“會累。”
“……”系統着急地說，“請您振作一下，馬上就有——”
系統正說着，穿着白大褂的幾個男人推門而入，為首的男人五十歲上下，慈眉善目，快步走到某一機械前，打出資料擰眉細看。而有一個女人，約三十歲，正嚴肅地看着939。
系統及時告訴939：“這是把您創造出來的主創團隊，正在看清洗資料的是林醫生。那個看着你的女人是歐陽醫生。周先生，這對你很重要，請認真聽！周先生！周先生！”
系統實在太聒噪了，939勉強睜開眼睛，瞥了一眼系統所說的人物，又閉上眼睛。
林醫生說：“939不會認識字了。”
林醫生話音剛落，歐陽醫生便伸出手，示意要看檢查單，林醫生将檢查單背到身後去，笑眯眯地問：“怎麽，信不過你老師？”
歐陽醫生略有些顧忌地放下手，說：“老師，939的學習能力太強了。而且删除的記憶也會随着時間恢複的。”
“那到時候再删除一次不就好了嗎？”
“可是——”歐陽醫生有些忐忑地看了躺在病床上的939一眼，說，“我們不該給客戶制造這樣危險的克隆人。我們需要銷毀他。”
林醫生将手裏的文件“啪”地一下擱在桌上：“又說這樣的話！939是嚴格按照客戶要求制造出來的，他不危險，他只是過分完美而已！”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不多時，一個人推開門，說：“林醫生，939的客戶來了。”
林醫生深呼吸回緩情緒，随即說：“好，我們很快就到。”
繼而，林醫生看向939，話卻是對歐陽說的：“歐陽你送939回宿舍。”
939很疲憊，并沒有打算做過格的事。他在系統的指引下，站起身，跟在歐陽醫生的身後走出醫療室。一路上，系統向他介紹了他途經的每一個科室，包括打罩面的人。
樓下一行人經過，939餘光瞥去，看到一群白大褂圍着一個穿着橙色帶帽衛衣的男人背對他走向另一棟大樓。
其實那并沒什麽特別，但不知為何，939的內心突然湧現難以明說的渴望，好像那群人裏有自己特別想見的人，自己有些什麽重要的事要做，可他沒有任何記憶。
在他自己還沒反應過來前，他已經呢喃着“滿滿”二字，追着那群背影跑了過去。
歐陽醫生吓了一大跳，連忙叫保安。
939奔到一樓，靈敏地避開保安，來來回回地尋找某個身影。有幾次他以為他看到了，找到了，一跑過去，卻又什麽都看不見。
“滿滿……滿滿……”
慌張與着急不斷累積交疊，害得他心都絞成一團，疼得不斷喘氣。939流着汗左看右看：“我怎麽會這樣？滿滿是誰？我為什麽這麽着急要見？”
系統說：“您不必理會，也許是殘存的記憶碎片影響了您，我很快為您解決。”
下一秒，939的頭又劇烈地疼痛起來，他難受地摁着手，難以承受地單膝跪地，不一會兒又蜷縮在地，暴汗淋漓。
系統說：“這是在為您消除記憶碎片恢複正常，請耐心等待。”
不遠處，保安們和歐陽醫生趁機圍了過來。
難耐的煎熬中，939聽到一管熟悉又陌生的男聲揚起：“這是在幹什麽？”
939掙紮着伸出手臂，目光痛苦地追逐着聲源，低矮的視線裏，一雙黑色運動鞋漸行漸近。
歐陽醫生的聲音着急又略帶尴尬：“周先生沒吓到吧？這個克隆人不聽話亂走，我們正想辦法帶他回去。”
“這人怎麽跟我長得這麽像？”
黑色運動鞋在939身旁停下，随即，衛衣帽子的橙色抽繩垂下，在939眼前晃動。
939有些話要脫口而出，可下一瞬，他又陷入無盡的茫然，什麽話都不記得了。他的視線突然模糊，熱熱的淚珠滾落。
939虛弱到聲如蚊吶：“滿滿……到底……是誰？”
系統說：“周先生，請您不必再理會，之前的記憶碎片已經完全被清除了。”
劇痛消失，939臉貼着冰冷潮濕的地板，被淚水噙洗過的眼眸失了焦。
蹲在939面前的人着急地說：“你們快幫幫他，他都疼哭了。”
說着，修長纖細的手指探來，仿佛是要幫他擦眼淚，身旁有人勸道：“周随，別髒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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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海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