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番外:埋葬之愛

克裏斯汀·德·夏尼很喜歡艾格蒙特夫人, 盡管對方的纖弱文靜與她的健康紅潤是那麽的不同。大概是她憂郁的面容太過動人了吧, 克裏斯汀心想。

艾格蒙特夫婦新近來到巴黎, 多半是做丈夫那位渴慕浮華的緣故。而做妻子的那位,對生活卻顯得興致缺缺。克裏斯汀發覺她精通藝術, 卻好像不願提及似的。

在克裏斯汀的眼中, 艾格蒙特夫人十分美麗。她的美麗便像是古代希臘雕塑中的那些女神一樣, 高雅而迷人,只是更為瘦削些。她那頭秀美的金發總令巴黎的貴婦們稱贊不已, 但真正吸引住克裏斯汀的, 是她的那雙眼睛——寧靜、溫柔而悲傷的湛藍中, 一閃而過的痛苦與智慧。

是在哪雙眼睛裏也見過相似的呢?克裏斯汀剛要想起來, 她溫柔體貼的丈夫已經敲響了房門,他在外間含笑問道:“梳妝好了嗎, 寶貝兒?我們的沙龍就要開始了。”

克裏斯汀微笑起來。她戴好長手套, 将冰冷的絲綢推到手肘,并且整理好那些蕾絲的白花兒。她對着鏡子整理過自己棕色的鬈發, 溫柔地低語道:“勞爾,我很快就好。”

她小巧白皙的耳朵上,瑩潤的珍珠耳環晃了一晃。克裏斯汀又對着鏡子确認了一遍自己儀容無誤,帶着笑意轉過了身, 推開房門。在外面, 她心愛的丈夫勞爾·夏尼正在等待她。他們将會手挽着手,共同出現在這場由子爵夫婦舉辦的沙龍會上,招待巴黎各色的名流。

巴黎的上流社會已經認清一個事實, 那就是年輕的夏尼子爵對他妻子的愛意無法動搖。盡管對方在嫁給夏尼前僅是巴黎歌劇院的一名歌女,身世卑微,但這對相愛的年輕人有信心克服遇見的各種阻力。眼下,随着一次又一次夏尼家沙龍的舉行,上流社會的貴婦人們雖不至于待子爵夫人多麽親切友好,亦不會像最初那樣冷嘲熱諷了。

相愛的人總能使事情越來越好,堅定的勇氣足以克服世界上絕大多數的難題。任何跡象都顯示夏尼夫婦的未來将會十分美滿,并且愈來愈幸福。但是在挽着丈夫手臂走向客廳的時候,克裏斯汀的眼前還是不期然地閃過了一對痛苦的眼睛。

那是……悲傷的海洋與冰冷的翡翠。

克裏斯汀被這突然的幻覺吓了一跳,她定了定神,面上重又出現子爵夫人熟稔的微笑來。她微微側過頭,為了方便丈夫吻她的額頭。

她已十分幸福,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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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龍乃是本世紀十分流行的一種上流社會社交方式。巴黎的名媛貴婦熱衷于把客廳變成一種社交場所,邀請各式人物聚會一堂,談笑風聲。有些沙龍偏愛藝術家人物,譬如戲劇家與詩人、畫家,而有些沙龍則喜好邀請評論家、哲學家或者政治家。出于夏尼夫人那衆所周知的出身,她的沙龍向來便是美妙音樂藝術的鑒賞會。而這名美麗的沙龍女主人亦因此得到不少人的稱贊。

眼下便是他們生活中一場尋常的沙龍,主題是音樂。這次的聚會從下午四五點鐘開始,如今已是夕陽垂暮、燈影搖晃,客人們喝着侍女端上來的酒精飲料,高談闊論。有美妙的樂聲作為背景,卻絕不喧賓奪主。這是獨屬于巴黎的風雅,做作而典麗,使人熏熏然陶醉。

克裏斯汀總願意坐在艾格蒙特夫人身邊,她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喜歡對方,但潛意識裏艾格蒙特夫人的确使她感到親近,就像是在她身上看見了故人一樣。而對方總是過度蒼白的面色也使她憐惜不已。但是身為沙龍女主人的克裏斯汀實在太忙太忙,夏尼夫人不得不端着酒水走來走去,陪客人們談論音樂、絲綢和珠寶的話題,偶爾還必須涉及流言。

是的,那些流言蜚語,尤其是桃色的總為貴婦人和嬌小姐們所偏愛。當她們掩住口唇竊竊私語,手絹扇起細細的香風,眼神流露隐秘而細碎的興奮快意,克裏斯汀總是感到生活的庸碌與不平。但她已學會得體大方,不必為這些瑣事破壞她和丈夫的幸福生活。所以她偶爾微笑忍耐,偶爾尋借口離去。絕不參與,也絕不阻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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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關于一對夫婦的流言使她身心憤怒,立刻出言制止。那便是艾格蒙特夫婦的。對于艾格蒙特大公,克裏斯汀不願意多談什麽。這位大公的風流與輕佻她在初次見面時便已知曉。然而他那位妻子,那名可敬可愛可憐的女子——艾格蒙特夫人,閨名艾若拉的那位,卻時常令克裏斯汀感到身不由己的憐惜和感同身受般的痛苦。

約莫她那敏感的潛意識裏亦對生活中潛伏着的庸碌之苦有所頓悟,克裏斯汀才會待艾格蒙特夫人如此親近,但她又深深知曉,盡管痛苦不可分高低大小,自己比起對方實在是幸福的。不,她不該将艾格蒙特夫人的痛苦同大公本人相連,這已是對那名女性的侮辱。

在克裏斯汀看來,這樁婚事實在是她生平所見第一荒謬,無論她進入上流社會後見證了多少離奇的醜聞,也不抵這一樁來得轟烈和無聲。艾格蒙特夫人何等高雅文靜,而她的丈夫卻顯而易見的粗鄙淺陋。誠然他們外表上都是一等一的漂亮人兒,可那種靈魂截然不同的質感已然反映到外在,使克裏斯汀在見到他們這對夫婦的第一眼便忍不住皺起眉頭。

艾格蒙特本身的淺陋從何種地步來談都是對于他夫人之風采的損毀——克裏斯汀真奇怪為何只有她一人這麽想。甚至連勞爾,她最親愛的勞爾,都僅是認為艾格蒙特夫人高雅脫俗,但她的丈夫也沒那麽壞罷了。勞爾的心地總是那麽好,可有些時候他看問題不夠透徹。克裏斯汀心想。

她又微笑了一下,心裏想起自己關于這對夫婦聽到的傳言:艾格蒙特夫人乃是公爵之女,然而父母已故,唯有嫁給大公才能保住爵位。況且她身體向不康健,時有咳血之疾,兼之心髒和喉嚨俱有病症。艾格蒙特大公仍願娶她為妻,已是青梅竹馬的情誼。

後面還跟了一些絮絮的惡意的揣測,說看艾格蒙特夫人的面色大約活不過這個冬天。到時候大公妻子之位空出,又不知哪位嬌俏情人能夠上位。這些,克裏斯汀一概不理。

她僅是面含擔憂與關切,在那名面色憂郁寧靜的女子身旁落座,并發問道:“艾若拉?親愛的,你還好嗎?”

艾格蒙特夫人微微搖了搖頭,她手裏有一本打開的書。克裏斯汀好奇地看過去,發現是《安徒生童話》,這讓她不免生出些詫異。因為對方實在是文雅聰慧、見識不凡的罕見女子,竟會在這樣時刻品讀童話。她又仔細去看,認出那些是屬于小美人魚一篇的詞句。

“很美啊。”她贊嘆道。

“本就是美的。”艾格蒙特夫人回答。

話又止住了,克裏斯汀不知事情為何會這樣。分明她對那位夫人心存欽慕,而似是孤寂不言的她亦願與她有一二回應,但她們二人的談話總是說不過一兩句便停止,徒餘一片尴尬寂靜。

克裏斯汀又想努力找些別的話題來,她實在想和對方多談談,甚至只是待在她的身邊,什麽也不做,能夠給她寬慰一二便好。她實不知道這等荒謬念頭從何而生,但心中總覺得這就像是在補償什麽人。她剛想再說什麽,艾格蒙特夫人卻罕見地補充了自己的話。

“克。”她溫存地說道,喚了她的昵稱,幾乎使克裏斯汀受寵若驚,“那本就是美的。”

她細瘦而白皙的手指緩緩劃過泛黃紙頁上花體的印刷字:“我是說,一樣事物的死亡如果是美的,那麽一定是因為這件事物本身便是美的。醜陋的東西,它的死亡不值一提。而那些由美轉醜的東西,如果想要擁有美的死亡,或者借死亡的形式保有美麗,也不失為一種幸福,對麽?”

“啊……”克裏斯汀啞口無言。她感到自己有些毛骨悚然,可與此同時升騰而起的竟是強烈的關心意志,仿佛在憂慮她的悲觀态度。這善良而年輕的子爵夫人憋紅了臉,才讷讷回道:

“可是,不還有希望麽?”她說,繼而靈光一現,“希望,只要活着肯定就有希望。那麽誰知道醜陋不能變為美麗,誰知道美麗不能重歸美麗呢?死亡那才叫絕望呢。”

她看見艾格蒙特夫人微微搖了搖頭。

“不,不。”她低語着,“已經沒有希望了。我看見過,完全沒有希望了。”

克裏斯汀想要再說些什麽,但這時候艾格蒙特夫人已經擡起了頭,她的美麗而憂郁的藍眼睛凝視着她。克裏斯汀好似被這目光望進了靈魂,竟然動彈不得。

她忽然感到一陣哀傷,仿佛自身也有某種東西在搖搖欲墜,在剝離或者崩裂,于寂靜無聲中必須選擇生死的結局——但這只是幻覺,周圍是不絕于耳的歡笑與音樂。艾格蒙特夫人仍沉靜地讀着那本安徒生,仿佛不曾和她說過那些話語。

克裏斯汀的大腦嗡鳴一片,艾格蒙特夫人的話像是在告別,又不那麽像。在相處的短暫日子裏她已信服對方堅貞的品格,明知生之苦痛與無望仍不肯放棄。即便她認為死亡是美之保有自尊的最後手段,亦驕傲于塵世之痛苦庸碌決不能侵襲她的靈魂。但是,為何她因此感到這麽悲傷?她究竟又因此想起了什麽人,想到了誰?

她實在不能在這個角落耽擱下去,因為她心愛的丈夫已經叫過好幾次她的名字。克裏斯汀起身時腳下有些發軟,頭昏沉沉的,但她還是扯出了笑容,禮貌告別過艾格蒙特夫人後,又像一只優雅的百靈走向她的丈夫,聽他問她:“怎麽聊得很開心嗎?那邊居埃爾夫人想找你很久了。”

“艾格蒙特夫人的談興比往常好一些,但我反而更糊塗了。”克裏斯汀微笑了一下說道,又問:“勞爾,沙龍到什麽環節了?”

“哦,你實在不必規劃這麽細致,回回還安排好游戲來活躍氣氛的。”她的丈夫随口嗔道,“現在夫人們在品鑒曼恩小姐帶來的新扇子呢,據說扇面是東方來的上等絲綢做的。等她們聊夠了,或許會用一些甜點。不過臨時有別的活動也說不定。”

克裏斯汀點點頭。她和勞爾吻了一下,又微笑着同對方告別,繼續去忙碌和照看後廚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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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龍的後面果然又出了新點子,是最活潑風趣的圖盧夫人提出的。當時她搖着羽毛扇子笑着說道:“既然大家都是為了音樂聚集到這裏,又被夏尼夫人這麽精心招待,那為什麽只是品鑒幾位樂手的功底,而不親自來彈唱一二呢?”

她這話有些拿克裏斯汀先前歌女身份打趣的意思,但惡意也不重。有趣的想法引得衆人紛紛叫好,圖盧夫人又提出許多規則,如大家輪着彈唱不許推拒,就算不會也得表演着玩兒。還有就是只許用六弦琴,從首席開始往下傳着來。

身為女主人的克裏斯汀自然是不能推拒,盡管這讓她想起那些已被刻意遺忘的歲月,但夏尼夫人仍是笑容大方地接過仆人遞來的六弦琴,彈唱了一曲。剛開始幾個音才有些生疏,到後面已展露出之前名動巴黎戴耶小姐的芳華來。

“That's all I ask of you……”

她唱完之後與丈夫勞爾相視而笑,十分甜蜜。這首歌正是當時二人的定情之曲,曾回響在巴黎歌劇院落雪的天臺上。克裏斯汀面泛紅暈,她忽地捕捉到記憶裏那時忽略的細節,不由一驚。

“到下一個啦。”圖盧夫人喝過彩,高高興興地說道。

克裏斯汀于是交出六弦琴,而這把琴便這麽一路傳了下去。後來者中自然也有精于此道的高手,但多數則是本領泛泛,衆人水平參次不齊,倒引出許多樂子,氣氛立時活躍不少。客人們輪流手持六弦琴,唱歌和談笑,又有熏熏然的紅酒咖啡,夏尼家的沙龍和樂融融。

不知多了多久,氣氛已被炒得十分熱烈。輪到艾格蒙特夫人了。她丈夫并不在她身邊,而是出去尋樂子了,而衆人也并不關心這個。他們帶着期盼的眼神看向艾格蒙特夫人,克裏斯汀亦是有些心生緊張,不知道艾格蒙特夫人的彈奏将是什麽樣的呢?她預感這必定是天籁之聲。

然而她的預感不幸落空。

“實在抱歉。”艾格蒙特夫人放下手中的書本,無力一笑,“我唱不來這個。”

她見衆人又是失望又是起哄并不慌亂,只安靜道:“我手指實在沒有彈奏的力氣,而且我有些心疾,稍稍動用氣力說話唱歌便可能咳血不止,自小便沒唱過什麽歌,還是不打擾大家興致了。”

沙龍的來客們雖然玩鬧得有些失了分寸,總明白話到此處不好勉強。然而圖盧夫人還不肯放過對方,她說:“如果不能唱歌的話,那好歹念一首詩給大家聽吧。”

這一回,艾格蒙特夫人答應了。

她說道:“我愛我沒有的東西,你如此遙遠。”

沒人有知道她念的是什麽,但也沒有人去追問了。他們總感到她有些毛病,沉浸在精神的幻夢裏。而圖盧夫人亦對她沒了興趣。他們又開始繼續傳遞着六弦琴彈唱取樂。

之前善樂者多半彈奏的是優美的曲子,而眼下這一位卻別出心裁,唱起一首歡快粗俚的小曲。氣氛一時熱烈,人人拍手跟唱。克裏斯汀在這樣的歡樂之中,卻難得地走神。她仍然在思索艾格蒙特夫人的那句詩,裏頭究竟有什麽意思?她搖搖頭,簡直覺得自己着了魔。

燈的影子又在搖晃,紅酒的香氣使人頭暈。那些嘈雜而歡快的歌曲,及不上她曾聆聽的萬分之一。克裏斯汀驚訝地睜大眼睛,但是在頭腦能運轉之前,她已猛地捂住口鼻幹嘔起來。

“怎麽了?”樂聲忽然之間停止,勞爾匆忙趕過來扶住她,藍眼睛裏滿是憂慮,“親愛的,克?你身體不舒服嗎?”

克裏斯汀皺着眉頭點了點頭,感到這一會兒工夫之前壓抑的不适便如潮水一般猛烈湧來。她實在無法支撐了,只想立刻離開這裏。

“那我先陪你去休息一下?”勞爾體貼地問道。在克裏斯汀點頭同意之後,他先是吩咐人去請最近的醫生,接着再向滿座客人誠懇道歉。再然後,夏尼子爵便面色憂郁地扶住他珍愛的妻子離開了客廳。

“誰能有她有福氣?”圖盧夫人輕笑起來,又漫不經心流轉了眼波,“好啦,我們繼續玩吧。”

于是彈唱說笑之聲重新響起來,比先頭更熱烈。艾格蒙特夫人的角落仍是寂靜的,沒人主動和她搭話。不過她那位俊俏的丈夫倒是回來了,大大咧咧坐她身邊,扯着低俗的笑話。

艾格蒙特夫人寂然地笑了一下,又将書本合上了。

客廳裏熱烈的談笑歌聲持續了許久,人們都已薄有醉意。面上燒起淺淺的紅,而言談舉止更加歡樂放肆、出于心地。這時候氣氛已達鼎盛,但忽然之間客廳外傳來一陣歡呼笑聲。那裏正是夏尼家的花園。客人們正在感到詫異,一名侍女已經笑着進來。

“子爵命我來同大家告罪。”她滿面盈着真切的喜悅,“他一時不能前來了。因為他的妻子,夏尼子爵夫人剛才已被醫生确診懷孕。子爵現在高興得不得了,怎樣都舍不得離開他的夫人呢!”

客廳裏訝異一陣,之後便響起響亮的歡呼和祝賀聲。所有人都對子爵的離席表示理解,又對他夫人的懷孕十分恭賀。他們先頭就玩得很開心,這下更是熱熱鬧鬧要慶祝起來。艾格蒙特油腔滑調地起哄,不少小姑娘竟然很吃他的賬,都湊過來說笑。艾格蒙特夫人稍顯疲憊地按了按額角。

“你怎麽啦,艾若拉?”艾格蒙特丢下那些小姑娘轉頭問道,言語裏亦有幾分真心關切。

艾格蒙特夫人疲倦笑着搖一搖頭。

這時候席上突然間又生變故,只見末席一名黑衣客人忽然起身,劈手奪過之前依次傳遞的六弦琴,叫衆人大驚。這名黑衣客人細細說來誰也不曾見過,但他的确出現在了這裏。

他穿着粗陋邋遢的黑鬥篷,料子細看不算太差,卻十分難看。身形怪異地佝偻着,彎曲的手指呈現不自然的蠟黃與緊繃。他長了一張十分平庸的臉,甚至有些卑微猥瑣之處,叫人一看便覺得是地下水道爬出來的老鼠。這面容有些死板僵硬,透出可怖,可嘴唇尚算靈活,張合時便扭曲起來。

艾格蒙特夫人亦被引去了目光,但覺黑衣怪客渾濁的棕色眼球裏有黯淡之光。對方矮小的身子微微顫抖着。這名之前一直不曾出聲、被衆人忽視的黑衣怪客,懷抱着他搶奪而來的六弦琴,手指在上面輕輕滑過,十分珍愛。口中卻漫出一聲呻|吟來。

那一定是天使同魔鬼的歌聲。

黑衣怪客的嗓音是嘶啞的,但這絲毫無損他歌曲裏的奇異魅力。他唱的是先前那人唱過的俚曲兒,粗鄙歡樂,稍作改動之後又有些許蒼涼之意,伴着六弦琴聲,在夏尼家的客廳裏回蕩。衆人皆是不由自主屏息凝神,聽這怪人的彈唱。他渾濁的眼珠裏分明有水光,但最後卻是伴着這奇異的,歡樂而蒼涼的歌聲一顆顆落下。

當他放下六弦琴的時候,黑衣怪客臉上的最後一絲光彩也消失了。

而客廳也終于從他奇特的魔法之中醒過神來,開始交頭接耳地稱贊和感慨了。

黑衣怪客将六弦琴交給它本該輪到的主人手上,默默退回自己的末席坐好,一言不發。但這回無人再敢輕視于他,紛紛想要搭話卻不知從何言說。客廳沉默惶然了片刻又再度歡樂起來,因為在聚會之中只有這樣東西是永恒的。

歌聲談笑之中,艾格蒙特大公仍在關心地詢問他的夫人:“你也不舒服麽?究竟是怎麽了?”

艾格蒙特夫人搖頭未語。從她湛藍明淨的眼眸底,忽然跌出一顆極大極飽滿的淚珠,砸在繁麗華貴的波斯地毯上。而眼淚也只有這一滴了。流完這滴淚後,艾格蒙特夫人任丈夫再怎樣關切詢問也不曾開口說話。

她僅僅是擡起頭,朝那黑衣怪客看了一眼。而對方似有默契,亦是轉眸對視。剎那間,二人仿佛交談了一個世紀,又仿佛并無對話。他們各自垂下頭,回到自己的世界,又沉默不語起來。

外頭的花園裏仍然是喧嚣的歡騰,夏尼夫人懷孕的喜訊到現在仍在發散開來。而裏間的沙龍聚會也重成歡樂之海洋。人人高談闊論、大聲歌唱。

唯有愛意被深深埋葬。

作者有話要說:  *背景:電影/音樂劇,克裏斯汀與勞爾婚後一年。

該世界艾若拉與埃裏克俱不曾遇見巫婆。

*安徒生(1805-1875),《海的女兒》是他早中期作品(1837)。安徒生出名很早,歌劇魅影故事又發生在1870年,所以在當時艾若拉手持一本《安徒生童話》是有可能的。(特指時人編纂出版的小集本,而非今日我們所見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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