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謊言
◎不知道要比他的謊言動聽多少。◎
14. 謊言
芳卿說不出話,霍行澤的聲音卻越顯決絕:“既然你要離開這個家,那以後我也不用叫你’嫂嫂’。”
“從此你是你,我是我。你不用為了對大哥有個交待,所以非照料我的前途不可。
“而我自會闖出一番天地給你!”
……
芳卿與霍行澤不歡而散,稱了誰的心意不說,但搬遷之日是正式定下了。
霍九如雖小,但天生聰穎。她察覺出母親和叔叔已經判若冰火,知道哭鬧也沒有用了,默默地跟芳卿來到了新家。她不再哭了,但仍舊恹恹的。
平時都是霍行澤陪着九如,現在叔侄兩個分開,必然需要一段時間适應。霍行澤也不是九如的親生父親,遲早會離開她的身邊。
從霍府出來的時候,芳卿就對九如這麽說。可是九如卻說:“二叔不是我的親爹,可是爹爹一樣早早的離開了我和娘啊。”
這句話讓芳卿啞口無言。
她又問九如:“九如想要一個真正的父親嗎?”
“不想了,我有二叔就夠了。”
這些年,芳卿總是待在宮裏,而且公務纏身,沒有太多時間照顧女兒。作為母親,她能做的似乎也只有給九如找一個父親。
霍行澤對她說了決裂的話的那天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他。而他就像是為了證明自己說到做到一樣,竟然真的在殿試上撥得了頭名,成了同光六年這一屆的武狀元。
一時間,霍行澤烜赫一時,風頭無兩。另一備受矚目的人物連決則被點為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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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皇帝需要借助皇後的力量,所以不得不給連家一個恩典。但也有人說,皇帝怕外戚勢力過大,一開始連探花都不想給。
清晖殿。
芳卿見到皇帝時,他別有深意的說:“你這個小叔确實不是池中之物,比起他哥哥,應當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
她謝了恩,知道如果現在為霍行澤說些好話,說不定真能替他求一個好官職,好去處。
皇帝不再說話,而是直直地看着她,似乎就在等她開口求他。
揣摩聖意是這樣的,即使領會了皇帝的意思,也要區分他是有意讓你領會,還是根本不存在暗示,是自己悟到的。
“罷了,”皇帝不等她張口,就已轉過身去,“就算你不說,朕也會給他安排個好地方的,不然,朕豈不是個一點也不大氣的男人。”
“陛下——”
“等會兒你替朕去看看葉昭儀吧。”皇帝就這樣打發她走了,“禦醫說她最近思慮過甚,影響了食欲,據說瘦下去不少。”
君主有命,臣子不得不從。芳卿在“留”和“走”之間選擇了走,因為天底下沒有比保住皇嗣更重要的事了,也沒有比皇帝保住自己的皇位更重要的事了。
可是她走出殿門,又有些不解。即使皇帝十分看重葉昭儀的孩子,卻也不願親自去看。
出了清晖殿不遠,還有幾道宮門才到後宮,一路上都能碰到侍衛巡視。
宮禁之中,守衛皇室的侍衛被稱為殿中軍,以殿為單位,各殿有一個小統領,負責統禦在該殿值守的侍衛。藺征統領整個殿中軍。
連決到底是皇後的弟弟,也是這屆登科的進士中最早領到官職的人,很快就被調去禁軍當了侍衛。
他一早就跟禁軍的侍衛們混了個臉熟。衆人看着他的身份,即使不想巴結,也不願得罪,所以他打聽消息總是很容易,也就知道了丹書臺前些日子讓賊子破門而入的事。
知道心上人身邊不太平,險況頻生,自然想在她身邊貼身保護。可是瑤光殿、崇德殿等地都沒有空缺,連決便自願去當巡視各宮的雜牌侍衛。
所有人都很詫異,因為這個職位實在清閑不下來,又整天風吹日曬,實在稱不起他國舅爺的身份。連藺征也多看了他一眼。
連決懶得跟他們解釋。只是他的運氣不算好,在宮苑中晃蕩了半個月,從沒偶遇過芳卿。
他也留意着皇後那邊的動靜,謹防她出爾反爾,和外朝想對付芳卿的公主黨互通有無。
這天連決接到消息,聽說汲清河要出宮,所以一早等在了椒房殿通往宮門的路上。
他站在宮牆下,躲在青色的柳樹旁,低着頭思索。
汲清河是皇帝身邊的宦官汲福認的幹兒子,但他之前的背景卻如白紙一般,什麽也查不出來,可見不是普通的小太監。說不準是自願淨身入宮,為了青雲直上也不惜認賊作父。
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事情。有些權力的人家特意培養了小孩子進宮做宦官,也有出身低微的小戶人家為了大富大貴,不惜把兒子送進宮的,比比皆是。
連決起初見汲清河生得貌美,只是略感意外。但現在看來,如花的美貌也可能是他夤緣攀附的手段之一。
汲氏父子現在是帝後身邊最信任的內侍,說他們手眼通天也不為過。如果不加以提防,說不定将來會造成漢朝那樣的宦官之禍。
沒過一會兒,汲清河邁着雅步出現了。他頭戴高冠,身着青色袍服。雖是一身宦官裝束,但皇後卻賜了他一身襕帶,衣擺內藏的金絲繡線步步生光,彰顯他與其他太監的不同。
連決立刻走上前去,擋住了汲清河的去路。汲清河見了他,恭恭敬敬地問了好。
“汲公公要出宮?”
“是,奴婢為皇後娘娘辦差。”
“辦的什麽差?”
汲清河笑了:“即使是您問,奴婢也不便交待啊。”
連決也笑了。
但他又倏地收起笑容,一把扣住汲清河美麗的脖頸,狠厲地将他押進了深深的柳樹陰影中。
“你和汲福收受李知松的賄賂,幫他在陛下面前謀求了刑部尚書的位子。李知松現在和郁芳卿同審豫州案,但若郁芳卿因為彈劾留置查辦,豫州案就全在你們的掌控之中了。”
汲清河背靠宮牆,白皙的皮膚愈加發冷。他被連決扣着,艱難地露出一個笑,遠沒有剛才秀麗養眼。
“李大人也是為了皇後娘娘分憂。”
“那你可想過,如果此事傳到陛下耳中,娘娘就會落下一個幹政的罪名。”連決滿目凜然:“這個罪名足以廢後。”
汲清河的肌膚變得越來越白,神情也不再閑适自然,轉而被一片晦暗替代。
他聽了連決的警告,一語不發,哪裏還有剛才言笑晏晏的樣子。
“那國舅爺跟郁芳卿又是什麽關系?”
連決神情不變,置若罔聞,但扣着汲清河的手勁卻愈來愈緊了。他話裏話外都是為着皇後,任誰聽了都覺得理所當然。
但汲清河卻不是。
連決的眼神緊鎖着他蒼白得徹底的臉,說:“我才要問,你和郁芳卿是什麽關系。”
汲清河如同呼吸困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們兩人僵持着,氣氛一冷再冷,直至凝固。
“連侍衛?”
……
連決的手馬上一松,汲清河從他的鉗制下逃了出來。
他避到一邊咳嗽,連決則整理了表情,略顯匆忙地轉身看向芳卿。
她從清晖殿出來,正往後宮去。只不過她這一開口,給了汲清河逃走的機會。
連決瞥了下汲清河的背影,沒有去追。他看着芳卿,笑着問:“郁令君怎麽在這裏?”
“我正巧路過。”
芳卿好像沒看見汲清河似的,緩緩走近了,停在了連決面前。她稍微仰起臉,看了看一身侍衛裝的他,又說道:
“還沒恭喜您探花及第,又入了禁軍,好事成雙。”
“多謝。”
連決展顏笑開,露出了皓齒。
殿中軍的男性侍衛統一着裝绀藍色的窄袖武服袍,金銙蹀躞挂着佩刀,天底下任何一個青年穿了,都會變得英武不凡。
芳卿猶記得她初見霍成烨時,他也穿着這一身衣裳,她一下就被迷住了。
這身武服穿在連決身上,更加相得益彰,顯得他神采英拔。
真好看。
芳卿不禁彎了彎嘴角,問:“我要繼續向北走,連侍衛呢?”
“同路。”連決答得不假思索:“我往宮門去。”
這下兩人沒有理由不并肩而行了。
連決走在芳卿身側,和她隔了一尺的距離,稍微一瞥,就能看見她随春風紛飛的衣擺。他暗暗低了低頭,掩蓋了偷瞄的目光,也藏住了一絲偷笑。
“您剛才是故意喊我的?”
“瞞不住連侍衛。”芳卿沒有否認,“我确實看到了你們。”
換了別人,連決肯定要質問對方為何多管閑事,怎麽平白無故為汲清河解圍。但換了芳卿,他便相信她有那麽做的道理。
芳卿看了看他,天光下的青年挺俊飒爽,俊雅的眉眼中似乎總是那麽明亮,吸引着人的目光。
她問:“想問我為什麽吧?”
“您不便說,我便不問。”連決眼也不眨地編了個理由:“剛才我巡邏路過這裏,看見他欺負一名宮女,沒想太多便上去制止了。”
芳卿聽着,笑了笑。
連決不想她以為自己閑來無事仗勢欺人,但也不方便說話。
他問:“您可是覺得我此舉沒有經過深思熟慮?”
“您也是個嫉惡如仇的性子。”
連決敏銳地問:“也?”
“見笑了。您可能不知道,我最早也是個宮女。所以剛才聽您那麽說,就想起了當年的事。”
芳卿突然提起了她的往事,連決忙側頭看她,不想走神,也不敢打岔。
“當時,亡夫就是因為救我,得罪了權貴。”她說到這裏,又看了看他,“好像那年,亡夫就是與連侍衛相當的年紀,也是像您這副模樣,在禁軍當差。”
這是連決第一次聽她訴說她的心中所愛。他眼睜睜看着她的芳唇輕啓,“亡夫”兩個字伴随着溫柔的聲線跑出來,輕飄飄地攫了他的呼吸。
她甚至沒有提及霍成烨的名字,可那絲脈脈含情的眷戀還是似有若無地流過了他的耳邊。
……
同樣的宮苑,同樣的春景。他和她口中的亡夫同樣的年紀,穿着同樣的衣服,卻說着截然不同的話,做着大相徑庭的事。
原來,她深愛的丈夫當真值得她如此念念不忘。
英雄不畏權貴,救美于險境之中,驚鴻一瞥般的初遇與戲文如出一轍,不知道要比他的謊言動聽了多少。
作者有話說:
活人輸給死人的第一回 合:茶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