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暗許

◎其實他跟霍成烨一點也不像。◎

21. 暗許

芳卿從離開崇德殿開始, 就一直在想鐘世林說的诏書之事。

诏書,诏令文書,是皇帝所下的政令。但聽鐘世林話裏話外的意思,這道诏書還不為世人所知, 因為它似乎可以幫助永康登上帝位。

現在的同光皇帝不可能寫這樣的诏書, 只有可能是先帝所留。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可能, 即永康籌謀矯诏, 自己寫一封傳位诏書,然後想辦法将它變成皇帝、或是先帝所寫。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永康手上還未得到這道诏書。

芳卿仔細想了想,當下需要确認兩點:一是這道诏書的內容, 二是诏書在誰手中。

能幫助永康登上帝位的聖旨,最有可能是同光皇帝的禪位诏書, 或者先帝留下的廢太子、立公主的傳位诏書。

如果是禪位诏書, 那麽永康極有可能篡位矯诏。如果是先帝的傳位诏書, 那麽一定藏在了某個人手中。

芳卿獨自懷揣着這個巨大的秘密回了家, 一夜沒有睡好。

就是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方才意識到自己連一個可以說真話的對象都沒有, 更別說一個能商量的人。

與其說被心事壓着,倒不如說被孤獨束縛得喘不過氣來。即使她知道自己總能度過這些難關,但一個人總是拔劍四顧心茫然。

鐘世林所說之詞關乎江山易主, 更涉及了無數人的性命, 可她卻不能對任何人提起,只能一個人尋找真相。而她的身邊不是皇帝的人, 就是永康的人。

藺征是難得的摯友, 但他對皇帝忠心耿耿;

山鶴齡一身才學和風骨, 卻也是天子門生;

舒婧之雖然可用, 但她的家世背景過于龐大複雜;

Advertisement

伍賢英毫無背景,卻也是問題所在,朝中的事她應付不來;

來棠既無背景也有能耐,只可惜相交時間太短,仍不清楚她是否跟從恩師聞汝琴、為永康所用;

……

芳卿細數到了深夜。如果她不小心找錯了人,向他們洩露了這個秘密,就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她唯一能信任的人是霍行澤,但卻說什麽也不能讓他卷入這麽可怕的漩渦。

不知是第幾次,她又一次閉着眼睛想到:如果霍成烨還活着就好了。此時此刻,她多麽需要一個可以信任的人,一個永遠都不會背叛她的人。

人言生日短,愁者苦夜長。月色在地上輕移,芳卿又翻了一個身。寂靜清冷的夜晚驀然響起一陣簫聲,緩緩地流淌到了她的卧房之中。

她的腦海中浮現了一個青年的影子,不知怎麽,聽着哀婉的簫聲,居然也浮出了笑意。

于是,她睜開眼睛,穿上了外衣來到院子裏。

原本只是難以入眠,所以出來印證自己的猜想。但她一擡頭,張望之下看到連決就坐在不遠處的屋脊上,還是意外地低呼了一聲。

簫聲停了。

連決不慌不忙地坐在房頂上,笑着問:“擾你清夢了嗎?”

“擾了。”

芳卿竟也與他開起了玩笑。

她提着一盞夜燈,問連決要不要下來。他立刻就不想在屋頂吹簫了,直接從連府翻了牆過來。

夜空下,他矯健的身姿就像天外飛仙一般,落在了她的牆頭上,又躍到了她的紫藤花架前。

連決今晚沒有留在宮中值夜,所以早就換了一件輕便的袍子,不再是殿中軍的侍衛服。

淺色的衣袍上沾了一點随他落下的紫藤花瓣。他掃了掃身上,說:“我瞧你今天走的時候有心事,猜你晚上不一定能早早睡下,所以用這個試了試。”

那把玉簫還別在他的腰間。

芳卿幫他拈走了肩頭最後一片花瓣,“原來連公子還精通音律。”

連決随着她的動作微微一瞥,心裏也微微一蕩。

他對她話裏暗藏的贊賞充耳不聞,反而特意問道:“霍将軍可會樂器?”

“他只是個草莽出身的武夫,一生戎馬,自然不會的。”

連決笑了笑,明明一派欣然得意,卻還非要談起霍成烨,非要給自己找不痛快:“你剛剛睡不着,是不是也想霍将軍了?”

果然,芳卿供認不諱:“想了。”

連決搬石砸腳,卻也不尴尬,就那麽霁風朗月地站着,清閑地看着她笑。

芳卿也只好繼續說道:“然後就聽到了簫聲。”

“原來還是打攪了你。”

“談不上打攪。”

“你不怪我就好。”

“不怪,我正想找人說說話。”

連決這才重新勾起了嘴角,陪她說一晚上都可以。

兩人随口問候了幾句,得知彼此的家人都已歇息,便毫無顧慮地坐到了院子裏。

芳卿沒有叫醒丫鬟,自己進屋提了一壺茶,将夜燈放在小石桌上,就這樣跟連決一同坐在紫藤花架下談起了天。

她拿着一柄團扇驅了驅飛蟲,問:“相識許久,還沒問過連公子是何年出生的?”

“元熙十六年二月二十。”

“原來比我小七歲。”芳卿無意提了一句,然後嘆了口氣:“你那麽年輕,一定不清楚前朝發生的事了。”

“我不清楚,你可以同我講。”連決毫不氣餒,自在地說:“這不就是‘找人說說話’的意義所在?”

芳卿忍俊不禁:“你說的是。”

她就從前朝的立儲風波開始說起。

先帝先後誕下了皇子皇女,便想将皇位傳給自己的親生血脈,沒有考慮認來的永康。

大臣們對此也沒有意見,但他們集體上書,請求将皇子立為儲君。皇子不僅占了一個“長”字,符合千百年來的立儲傳統,也具備綿延皇室子孫的優勢。

言下之意,大燕不能再有第三位女帝了。

女主當權太久,以至于先帝和臣子們都沒預料到,現在的皇帝還是後繼無人。他們以為立了皇太子就萬事大吉,子孫綿延昌盛,國祚千秋萬代。

臣子們不敢說高皇帝和武皇帝的不是,更無法否定武帝和先帝的功績,只能迂回着說,大燕連年征戰,內外交困,朝中再也經不起任何動蕩。

若是女主位登九五,則每朝都要經歷沒有儲君的憂懼,給了狼子野心的亂臣賊子可乘之機,實在不利于大燕的江山穩固。

先帝和武帝鬥了半輩子,又和臣子們鬥了半輩子,最後實在不想鬥了。而且兒子女兒都一樣,大臣們說的也有道理,她自己更深有體會。

三朝以來,哪次立儲不是立禍。

還年輕的時候,她成日陷在生不出儲君的憂慮中,擔心自己哪天死于非命,後繼無人,好不容易打來的江山都斷送在自己手裏。

所以為了山河永固,先帝同意立皇子為太子,給了他沉重的江山;封皇女為和怡公主,給了她無限的自由。

連決說:“我倒是以為,先帝沒有立和怡長公主為太女,還有一個原因,也是更重要的原因。”

“還有一個原因?”

“和怡長公主和陛下不同,她有父親。”

芳卿不置可否。

人人都有一個父親,誰也不是僅靠母親一個人生出來的,只是天家格外不同。

先帝的後宮裏也曾有許多男人,只是出于政治考量,從未說出兩位皇胤的生父是誰。此舉一來可以避免外戚幹政,甚至防止父君奪權;二來可以控制子女的忠心,使他們只有母親一人可以依賴,以免他們将來逼宮謀逆,生出玄武門之變。

只可惜,和怡長公主長得太像她的父親,也頗有将門之風。見過她的人都心知肚明,公主的生父就是開國元勳夏氏,武定侯。

連決說:“夏氏一門不僅是開國功勳,還出了三代名臣、名将,當朝根本無人可比。如果長公主當年被立為太女,朝臣也會倒向夏家,後果絕不會亞于霍光之亂。”

“是這麽個道理。”芳卿點點頭,“陛下長得像先帝,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所以也就看不出皇帝的生父是誰。

只可惜,皇帝雖然長得像先帝的翻版,卻絲毫不得她的歡喜。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又從小被姐妹孤立,仿佛天生就是孤家寡人。久而久之,竟然養出了喜好紅妝的癖好。

芳卿揣測,皇帝将自己遭受的冷遇歸咎到了他的男兒身上。如果他跟母親姐妹一樣都是女子,或許就不會在皇宮中孤身一人。

當初上書主張立皇子為儲君的大臣們和先帝一定都沒有想到,皇帝最終将自己扭曲成了這般模樣。

連決好奇地打量着芳卿靜心思量的臉,突發奇想地提到:“郁令君,你說陛下的生父,會是誰?”

“我豈敢妄議。”

連決笑着說他先猜:“會不會是魏王?”

“倒是所有人都這樣想。”

芳卿沒有同意這個說法,但也沒有反對。不過,連決提醒了她:鐘世林所說的诏書,極有可能在皇帝的生父手中。

前朝許多事,她都是自己細讀官史才知道的。

和先帝有關的男人都死了,其中也不乏被現在的同光皇帝逼死的,只有魏王一個人還活着。皇帝也對魏王禮遇有加,指不定就是存了倚靠生父的意思。

連決揣摩着說:“陛下對夏家下了那樣的狠手。貶官的貶官,抄家的抄家,甚至還殺了三個夏氏子弟,但卻年年給魏王赉恤賞賜。”

芳卿聽了他的暗示,說:“也許事情未必像表面這樣一目了然。”

“也許是你想得太複雜了呢?”連決直直地凝望着她,表情狡黠,卻不掩關心,“心裏的事太沉,才會難以入睡。”

芳卿回視着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好像自己正赤身裸體地坐在他面前,不知道什麽時候默許了他一件一件除去她的衣衫。也是這一刻,她忽然意識到,也許連決并沒有她以為的那樣純淨。

他不僅并非什麽都不清楚,還一步步地引導她解開深受其擾的秘密,一點也不着痕跡。

芳卿直覺他不是無意提起了皇帝生父這個話題。甚至有可能,他比她還要了解立儲的內/幕。

她問:“你今晚不是只想和我說說話吧?”

“剛剛不是說過?今天見你走時心事重重,猜你晚上很難睡好。”連決看着她,似乎毫無保留:“如果是因為思念霍将軍,不妨就把我當成他。”

芳卿的心跳一滞,突然看着他說不出話來。

其實他跟霍成烨一點也不像。

作者有話說:

我總覺得他們在精神上已經上床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