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虎狼

◎郁大人也賞了我吧。◎

23. 虎狼

芳卿晚些時候還要去官署辦差, 這案子現在一刻也耽擱不得。

再遇上這類事,連決已經十分熟稔,沒有多說便與她同行。從頭到尾舉止自然,如同一切都應該如此。他們早已是出雙入對的關系。

但他還對李府上發生的事無法釋懷, 一路上少言寡語。連決到底年輕, 血氣方剛, 仍有不少氣性。換了同齡的貴女, 多半要嫌他傲慢。

可是芳卿已經到了閱人無數的年紀,反而看他這樣很可愛, 比起圓滑世故的老男人們,自有一番純粹。這樣的天真, 也是她早已失去的。

皇宮西側的永安門離各司部院最近,官員常常經此進出, 永安宮門外也有一排禁軍的值房。

連決回來要遞腰牌, 所以先一個人進去了。芳卿答應他, 這回換她在外面等, 卻沒有料到他出來時蹙着眉,滿臉無奈。

“怎麽了?”

“藺大人也在。”連決告起了狀, 怪無辜的:“見了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他吃醋呢。你別跟他計較。”

連決擡眼遠眺了一下天際的流雲,嘆了口氣。

“他如果真的為了長公主跟我動手, 我也敬他是真男人。但這又算什麽。”

換言之, 藺征一點也不大氣,不及他, 還窩囊。

芳卿莞爾。

連決還感到不能夠, 于是很不經意地問起:“郁令君, 你就相信我與和怡長公主一清二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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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不是說清楚了?世間再沒有像連公子這樣‘清清白白’的男人了。”芳卿笑着睨了他一眼, “說了信你,自然會信你。”

單相思總能反複令人失落。她若不信,則遺憾她不了解自己的為人;她若信了,毫不吃味,則又要來回咀嚼她是否對自己無情。

連決這次發出了無聲的嘆息,沒有讓她聽見。但他又擡起了眼眸看她,欲說還休。清澈的眼底蔚然一片,送出的波光又似甜蜜那樣粘稠。

馬蹄聲起,不知又是誰趕回了皇宮。

轉眼間,一人一騎率先闖入眼簾,随後跟着十幾騎的人馬,浩浩蕩蕩直奔永安門來。

最前面的黑色駿馬頭上配着金色的絡頭飾,胸前套着華麗的瑪瑙帶和流蘇,綴以紅璎珞金鈴铛,周身也挂滿了蹀躞玉帶。最貴氣的當屬那座高高的白光琉璃馬鞍,雕花的前鞍橋比富戶人家的擺件還要秀麗。

坐在馬背上的人物更是了不得。

“說曹操,曹操就到了。”芳卿遠遠一望,好笑地看了連決一眼,“是長公主。”

仍住在宮中的長公主只有和怡。

躲是來不及的,宮門前一片寬闊,更無處可躲。他們見了和怡必須讓至一邊下跪,等公主和公主的随從先行。

然而和怡一騎快馬趕到,沒有直入宮門,而是在他們面前生生勒了馬。

“籲——”

芳卿垂頭跪着,眼見和怡的英姿落在地上,化成了黑壓壓的影子,重重地罩住了她的頭顱。

但是和怡停下了,對她根本不予理睬,仿佛地上只跪着連決一個人。

和怡饒有興致地問:“連決?你怎麽在這兒?”

連決剛要張口回話,和怡卻把他叫了起來,說要看看他長高了沒有。

她這一問,倒真像在相看能伺候自己的帳中之寵。如果皇後在場,非嘔出一口血不可。

連決頓了頓,起身之前先以極其洪亮的聲音說道:“卑職連決拜見和怡長公主殿下!”

聲音大得整個永安門廣場都聽得見。

他是練武的,丹田之氣非同尋常,這一聲響徹雲霄,連樹上休憩的鳥雀都很給面子地成片飛了出來。

芳卿離他最近,首當其沖吓了一跳,驚異于年輕人熱火騰騰的氣血。

和怡和她的侍衛們也倏地被吓到了。她慢了一會兒,才準許了連決趕緊起來。

雖說連決要當驸馬的流言炒得火熱,燕京家家戶戶都有所耳聞,但他還是第一次正兒八經跟和怡說話,甚至還是第一次正兒八經瞧見和怡是什麽樣子。

和永康的故作姿态不同,和怡向來都是痛痛快快地張揚炫耀,每日出入都是一身奢靡華貴。她高坐在駿馬上,身上穿着一件圓領武服袍,腰間配着一把先帝禦賜的寶劍,看上去是外出狩獵了。

武服不比冠服華貴,通常女子穿上總會平添些英氣。然而和怡卻依舊端着一副妩媚的神态,真正契合“将門之風”的,只有她不凡的身手了。

和怡高高在上地點了點頭,又問:“在禁軍待得可還适應?”

“回殿下,适應。”

“嗯,遇着什麽難處就說。”

話說到這裏,已經不對味兒了。

和怡頗有把事情挑明,主動給連決當靠山的意思。惹出緋聞事小,兩家勳貴拉扯上利益關系才事大。

公主面前,尋常人等都不能直視天女之顏。連決半低着頭,不肯逾矩半分。他略微拖延了片刻,終于等到“難處”自己冒了出來。

藺征一身紫色官服從值房中走了出來,雖是文官,卻八面威風,卓爾不凡。

他見了和怡也要下跪請安,但和怡也當面前沒有這個人,更不叫起,一心一意地跟連決講話。

“這兒礙眼的人太多了,你随我回宮吧。”和怡無所顧忌地要求道:“今天我也出去跑累了,不想再騎這馬。你上來,送我回去。”

她張口就要連決為她駕馬,也無所謂讓整個皇宮的人都看見他們一男一女共乘一騎。和怡不僅養尊處優,天底下也再沒第二個人如她恣意。

連決當然不肯:“卑職這就去為殿下叫辇。”

“我不想等。”和怡馬上否了:“那些奴才慢死了。”

她當然看出了連決不情願,卻還是強人所難,“你不願意?”

這一個“不願意”只怕問的不僅是願不願意共騎,還在問連決願不願意跟了她。

若非必要,即使是連決也不宜得罪和怡。哪怕無所謂仕途性命,也要為了家裏人的安危掂量掂量。

可是連決毫不遲疑地再低了低頭,一個“恕難從命”就要說出口。

在地上跪了半天的藺征猛然“唰”地站起來,沉着一張臉朝和怡走去。

和怡正要罵他好大的狗膽,他卻更加狗膽包天,邁開箭步一躍而上,不由分說坐到了她的身後,拉起缰繩直入宮門。

連決立即讓至一邊,和怡那些侍衛也嘩啦嘩啦地跟上。馬蹄疾去,留下一陣塵煙。

等聽見這些馬蹄聲沒了動靜,芳卿也終于可以起來了。她直起身子,才剛一擡頭,就看見連決伸出了一只手。

那手幹淨修長,但看着很有力量。拇指上還戴了一只鹿角扳指,用處不大,看着卻十分漂亮。

芳卿沒有推脫,而是順勢顯露出了柔弱模樣,借着他的力站了起來。

兩人的手猝不及防有了機會相握。彼此的手心都很幹燥,好像由此摩擦出了電流一般。

連決伸手時未曾多想,但心上人的柔荑一落入手掌,她的肌膚溫溫涼涼,撫得他的呼吸都急促了。偏偏兩人此時離得近,他立即屏住呼吸,不敢讓她察覺。

芳卿也許久未曾觸碰男人的手了。來自他手心的熱流正源源不斷地送進自己的身體裏,她感受着陌生得快要忘記的火熱,又想起連決還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更加有些失神。

“多謝。”

她道了謝,也輕輕地緩緩地挪開了自己的手。連決沒有動,就那樣放着等她離開。

“長公主一直這樣為難你?”他收回了手,問:“因為藺征?”

好不容易解開了之前的誤會,連決便沒再拿藺征當情敵看。但現在目睹芳卿因為他屢次被人為難,連決又恨上了,甚至尊稱都不喊了。

他跟着芳卿越久,就發現了她越多的不易。可是她總能游刃有餘,處變不驚,令他又憐惜又傾慕。

“我只是不入這位殿下的眼罷了。”芳卿心裏一暖,感動他的細心。但她是不肯向他抱怨的,所以說:“也是好事。不然像你一樣得了青眼,可不好受。”

連決聽出了她的揶揄。她沒吃醋,他的心裏反倒一酸。

誰都想知道心儀的女子如何看待自己大受異性歡迎,他也故意拐彎抹角地問着:“那依你看,長公主到底是什麽用意?”

芳卿笑了笑,偏就不上鈎,反問:“一個女子若是想引得一個男子争風吃醋,最簡單的方法是什麽呢。”

連決重重地嘆了口氣,吐出的全是他深深的不易。

“好深的城府,好重的心機。”

“你剛才故意引藺大人出來,也沒存了好心思吧。”

連決的小心思被看了個透,他卻還不慌不忙,成竹在胸地解釋道:“此乃驅虎吞狼。”

芳卿說,若和怡知道他敢說她是狼,一定活剝了他。況且:“你怎麽知道這虎一定會聽你的?”

“因為是你告訴我的,虎還惦記着狼。”

連決明朗地笑着,眨了眨眼睛,好像在表達“你說什麽我都信”。

他學起芳卿剛才那樣說話:“一個男子若對一個女子有心,那是無論如何也克制不住的,一定會忍不住有所作為。”

他解釋着,也暗示着:“若能無所作為,那就一定不是真情。”

“在理。”

芳卿點着頭,若有所思,其實根本沒聽進去。雖然她的身上有許多桃色傳聞,又比連決年長許多歲,好像歷經風月,但其實她在男女情愛一事上根本無甚造詣,只是個紙糊的老虎。

她只有過霍成烨一個男人,後來就一心撲在了政務上。真論起來,恐怕不如連決懂得多。迄今為止,她不過是在拿些察言觀色的功夫應對他。

情場如戰場,官場也如戰場,想來都是一樣的。

兵不厭詐。

“郁大人,你說我這上司事後是不是得賞我?”連決還不想鳴金收兵,像是在找她拿主意,“說不定公主也會賞我吧。”

再下一句就該“郁大人也賞了我吧”了。

“賞你?”芳卿聽出來了,所以有意考問他:“賞你做驸馬嗎?”

這下連決老實了。

即便和怡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可她跋扈自恣慣了,決不介意假戲真做。

連決示弱了:“那你得救我。”

芳卿又反問他:“這也是驅虎吞狼?”

他哪裏敢說她是虎,說是九天仙女還差不多。只是這話說出來有油嘴滑舌之嫌,容易過猶不及,讨人不喜,所以他就一個人低頭悶笑。

“我是虎,我是虎。”

作者有話說:

再說一遍我覺得他倆已經在精神上上過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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