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惜夜

◎多可靠的小情郎啊。◎

25. 惜夜

芳卿出來迎霍行澤和九如叔侄兩個, 連決就慢了兩步跟在後頭。

為了避着永康和她的耳目,九如聽了芳卿的話,總是在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好不容易接受了搬家的現實,也被朱雀廟的廟會籠絡了心思, 但卻沒法玩, 頹喪了許久。進學的日子也耽擱了, 哪兒都去不了。

但這天霍行澤來了, 就能帶她去廟會玩了,小孩子開心得不得了。九如回來時早已精疲力盡, 臉上卻紅撲撲的,一點也看不出文靜的樣子。

霍行澤一手抱着她, 一手提着一串兒零嘴和玩具,熟練得仿佛已經當了好幾年的父親。

連決瞅了一眼, 不用細想, 也知道自己的情形十分不利。

芳卿正對九如嗔道:“幾歲了, 還讓二叔抱。”

“九如跟我親才會如此。”霍行澤回護着侄女, 笑說:“外人想抱還抱不得。”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連決這個“外人”一聽, 便覺得霍行澤在陰陽他。

卻說霍行澤接到連決的邀請時,心裏頓時有了異樣。芳卿将府邸安置在了連府旁邊,他是知道的, 但卻做夢也沒有想到她會和連決深交, 且深交至此。

他不敢斷言兩人是什麽關系,怕自己想多, 誤會了他們, 但連決的男主人做派總是令他憂心忡忡, 很難不多想。

于是, 霍行澤見到連決,也仍然任由九如撒嬌,顯示侄女對他的依賴和親昵。他沒有主動放下九如,和連決笑着稱兄道弟地打了招呼,其實各自心中都是波濤洶湧。

九如是個懂禮節的小姑娘。芳卿一說她,她就從霍行澤身上下了來,看着在場的唯一一個外人,仰頭問候道:

“哥哥,你就是連伯母家的公子嗎?”

九如這一喊,芳卿和霍行澤還都未察覺哪裏不對,只有連決努力和藹可親地說:“應該叫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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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卿被他提醒,忍俊不禁:“這個小馬屁精。”

“娘。”

九如雖還有些孩子氣,但因為父母總是不在身邊的緣故,要比同齡的孩子早慧。搬來郁府之後,家裏更是常常只有她一個主人,她也慢慢有了替母親當家的念頭。

小姑娘現在自诩大姑娘,也知道要名聲了,不想在好看的哥哥面前丢臉。

九如也并非刻意嘴甜,而是連夫人來做客時,提起連決都是“你連家哥哥如何如何”。連決長得又白皙俊朗,渾身散發年輕和張揚的氣息,小朋友仰頭看去就像看到了天上的太陽,自然而然地就喊了哥哥。

“叔叔,”九如看了看芳卿,還是改了口,“人家都是希望自己被稱得年輕些,怎麽你喜歡當叔叔呢?”

連決摸了下鼻子,總不能對孩子說,他想當她的繼父。

他指了指霍行澤,說:“我與你二叔是同年,你若喊我哥哥,我豈不是要叫他叔叔?”

順便埋汰一下霍行澤也比他老好幾歲。

芳卿又被他說得笑了,霍行澤冷不防被點名,也只好笑着說:“确實不敢比國舅爺長一輩。”

稱呼上的為難讓連決一句話化解開了。

“好了,”芳卿叫來了奶娘,“讓奶娘帶你回去洗洗,重新換件衣裳再出來見客人。”

九如聽話地跟着奶娘走了,沒給連決讨好的機會。

她是小孩子,玩了一天已經累了。晚上芳卿他們又要喝酒,便只讓她見了個禮、打了聲招呼,早早地叫奶娘帶她回去睡覺了。

暮色将至,賓客悉數到場。本朝的風俗是四人成席,原本沒有霍行澤也是夠了的,因為芳卿還請了來棠。

她雖有些拉攏的私心,卻也知道山鶴齡當年赴京趕考的時候,承過時任都衛府軍指揮的來棠的情,是個把酒言歡的契機。

但等到幾人合坐,芳卿才意識到一絲不同尋常。

今晚的酒席擺的是圓桌。她是東道主,坐的正是主位。因為是給山鶴齡餞行,所以請他坐在了她的右手側,意為最重要的客人。

連決一直不動聲色地顯示自己和芳卿的熟稔,這次也以半個東主的身份宴請好友,因此當仁不讓坐到了她正對面的位置。

來棠也是貴客,在芳卿左手邊落了座。霍行澤的座位則位于連決和山鶴齡之間。

席上擺着酒炖肉豆腐、蔥醋雞、燕窩鴨子鍋、鴛鴦魚片、如意蛋卷等菜品。時間緊湊,只能湊出最常見的食材。換了芳卿自己掌勺,只能燒出粗茶淡飯,但芝娘的手藝就稱得上化尋常為珍馐了。

來棠還沒動筷就說:“芳卿,你設這宴有心了。”

一般客人來吃席,确實要誇兩句廚子。衆人動了筷,也都說郁府的廚子厲害。

芳卿笑了笑,看向連決。他沒有搶着邀功,而是端着酒杯自飲,但唇邊的笑意也只有她才看得懂。

她收回目光,對來棠解釋道:“哪裏是我府上的廚子,是跟連侍衛借的。”

這段淵源不說也無妨,她并不需要昭示自己和連決的親密,講出來了反而可能惹上麻煩。

果然,話一出口,霍行澤的眼神就亂了。來棠親眼見過芳卿和連決“私會”,很快了然地笑了笑。

連決得了便宜賣乖,推脫說:“都是為了給鶴齡餞行。”

“那今晚真是借了山相的光了。”來棠端着酒杯說。

山鶴齡竟然低了低頭,“将軍言重了,言重了。山某能與您同桌共飲,才是榮幸之至,榮幸之至。”

好友即将遠行上任,本該是充滿離愁別緒的時候。但連決今天吃到了太多甜頭,人逢喜事精神爽,見到山鶴齡這般窘迫,反而朗聲大笑出來。

天底下許多文人筆下生花,卻長了一張笨嘴拙舌。但山鶴齡不僅文采斐然,口才也是罕見難得。

當年,他還是在殿試上對答如流,深中肯綮,才被皇帝點為了狀元。

今晚只是朋僚小聚,能言善道的山相公卻時常讷讷,局促不已。

芳卿夾在他跟來棠中間,一下子就看出了襄王有意,神女無心的貓膩。

山鶴齡家世清白,又身負經世之才,還有一副如玉如琢的樣貌。哪怕是沒有見識的市井小民,看到他也會明白此君絕非池中之物。

所以,不論文臣武将,還是宗室公侯,都有過招他為婿的念頭,但他卻一一推拒,還為此得罪了不少貴人,險些把仕途毀了。如果不是皇帝看重,非卿不可,只怕山鶴齡早就被左遷到苦寒之地,郁郁終生了。

芳卿總是算盡人心,這次卻實在沒有想到,原來山鶴齡遲遲沒有成親,是因為早已心儀來棠,不願另娶。

她在心底驚愕了許久,暗自算了算,這兩人的年紀竟然相差了十歲,難怪自己不曾想到。

但她轉念一想,她不也比連決大了七歲嗎?這麽一想,真是不知道該錯愕、惋惜、還是尴尬了。

芳卿的思緒翻轉了幾番,最後看向了對面的連決。

瞧他剛才那樣大笑,多半是因為清楚清楚山、來兩人的因緣。她同他對視了一眼,只想确認此事,卻不知道自己看向他時,已經抿起了脈脈含情的微笑。

連決何曾被她這樣看過,哪怕是初次相遇那夜,她打算蓄意勾引時也沒有。他回望着她,如同熱鬧的酒席上只有她一個人。

微醺半醉的佳人坐在燈下,宛轉蛾眉,含着春意的眼瞳映着臉頰的酡色,更是美不勝收。芳卿的一颦一笑都點亮了夜色,落在他的心裏,就燃起了烈烈熱火。

……

霍行澤一直留意着他們,此刻也目睹了兩人的眉眼官司,終于認清自己的不安絕非無憑無據。他不由分說端起酒杯,打斷了身旁的連決看向芳卿的露骨眼神,聲稱:

“行之,多謝你先前為我引薦,來,我敬你!”

行之是連決的表字,兩人稱兄道弟好一陣子,關系早就變得不同一般。但實際上,如果不是還有客人在場,霍行澤一定已經拿拳頭招呼他的好老弟了。

連決讓他驟然打斷,也知道他沒安好心。不過他還是笑着端起酒杯,毫無芥蒂似的幹了這杯。

在場的幾人中,芳卿和山鶴齡的酒量最差,連決、來棠和霍行澤都是能喝的。但來棠不跟他們幾個弟弟拼酒,結果成全了連決和霍行澤默契地較起了勁。

芳卿坐在中間忙着招待應酬,沒有功夫料理他倆。結果一轉頭,他們就喝高了,就連山鶴齡也沒有幸免。

在座的幾人知道他次日要趕路,都沒有認真灌他,卻沒料到他的酒量比平時還要不濟。山鶴齡此刻強撐着沒有失态,但誰都看得出他早已眼神迷離。

于是,最後沒有喝醉的竟然只有芳卿和來棠兩個。

她們齊齊搖了頭,決定今夜就到此結束。

芳卿轉過身,還沒張口安排如何送客,連決就已經一手抓着一個往門外走,并對她說:

“放心吧,我送他們回去。”

他眸中帶笑,眼角眉梢因酒醉染上了淡淡的嫣紅,倒襯得他英俊的五官秀美了幾分。

來棠站在一旁見了,也要感慨一聲好看。她湊到芳卿耳邊打趣道:

“唷,多可靠的小情郎啊。”

芳卿心頭一熱,無奈地回視了來棠一眼,也不好反駁她的話。

再看連決,雖然一臉醉意,但眼神還十分清明,甚至比平時爍亮。他的腳步也依然穩當,比其他兩人正常不少,看着沒什麽可擔心的,還像來棠所說那樣可靠。

芳卿将客人們一齊送出門口,自己回到府裏,讓下人們收拾了宴廳便回到卧房休息。

然而她剛卸下一半珠釵,門上的下人卻過來說,國舅爺又折回來了。

她不知道連決回來做什麽,梳頭又極為繁瑣耗時,索性就這麽散着頭發去了前院。

連決喝了那麽多酒,至少也有個半醉。他回郁府之前,先回了趟自己家,又是漱口又是洗臉才祛了祛酒氣。因為不想讓芳卿發現他這些心機,便沒有換衣服,直接過來了。

婢女将他領進院子,正好迎上芳卿從後面出來。

她披着蓬松柔軟的烏發,只剩下耳畔一個堕髻未拆。衣服還是剛才那件,卻除去了外衫。雪青色的上衣和翡翠色的薄紗裙輕裹着她曼妙的身子,晚風過堂,撩起美人的香紗,直讓人想起飄飄欲仙四個字。

連決馬上停住了腳步,忽地有些口幹舌燥。

芳卿不知道他為什麽停住,幹脆一路走到了門外廊下,問:“不是去送他們了嗎?怎麽會這麽快。”

“霍兄不讓我送。我見他确實沒醉,就在巷口和他分手了。”連決克制着不讓眼神游移,“至于鶴齡,就拜托來将軍送他回去了。”

芳卿啼笑皆非:“你怎麽好意思勞煩來将軍,鶴齡還要不要面子。”

“我也是成全一下知己。”連決自有理由:“到底是面子重要,還是意中人重要?”

像他就很想得開。佳人眼前,面子一邊。

芳卿搖搖頭,到底還是被他說服了。

她又趁機向他打聽了一下那兩人是怎麽回事,這才知道,山鶴齡出身寒門,上京的盤纏本就不怎麽富裕,還讓人給偷了,被趕出驿館後,差點餓死在貢院門口。

來棠當時正負責春闱的警備,就這樣撿了一個可憐的小舉子,順便替他抓住了竊賊。

“倒是一段難得的緣分。”芳卿聽完嘆了口氣,“可惜……”

她沒說什麽可惜,因為她知道連決可以領會。

可惜襄王有意,神女無心;

可惜他們相差了太多歲;

可惜世俗不容;

可惜門第出身都太不相稱;

……

無論多麽可惜,也是別人的事。

芳卿垂下眼睑,忽然為他們難受。但連決卻不覺有他,笑容仍很爽朗。

“今晚你受累了,早些歇息。”他的聲音帶着溫柔的磁性,“我這便回去了。”

說完,他竟真的轉身要走。

芳卿叫住了他:“等等。”

她閉上眼睛定了定神才睜開,也是有些醉意。連決看在眼裏,頗為貪戀,只想擁她入懷慢慢憐惜。

芳卿從袖中取出了一個賞封,原來是不知道什麽時候給芝娘封了謝禮。

她說:“替我謝謝芝娘。”

連決也沒推脫,倒是笑了。然後他才接過來,爽快地說:“好,我交給她。”

“嗯。”

芳卿應了一聲,卻沒有下文,也不說送客,就這麽等着。

連決也站着沒動,将她纏綿的醉态收進眼底,明知她在想什麽,還笑意盈盈地問:“還有事?”

……

“真是醉了,腦袋都混沌了。”芳卿如夢初醒似的撫了撫額頭,“說要給你醒醉草的,結果要用的人還是我。”

她說着,轉身就要回房去拿,卻不小心碰到了連決的腰帶,一不留神勾了一下。

“呀。”她低呼一聲。

連決倏地攥住了她要離開的手。

她額上熱熱的,眼前是男人寬闊的胸膛。她只聽得他呼吸一沉,然後眼見他跨了半步,另一手就要摟上她的纖腰。

芳卿被迫擡起頭,看着他熾熱的眼神,突然就不會動了。那一股湍急的清流又猝然沖進了久未萌動的心底。

“連……”

“連決!你放開!”

一聲怒喝打斷了即将擁吻在一起的兩人。

芳卿吓了一跳,才一擡頭,身前卻驟然空了,連決已經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

她又一轉頭,去而複返的霍行澤滿身殺氣騰騰,瞪着連決的眼神就像要将他碎屍萬段。

“行澤!”她喊道。

然而她的喊聲絲毫未能阻止霍行澤的殺意,眨眼間,他又給了連決一拳。

連決還沒從地上站起來,便又被打了下去。

他也是極有血性的男人,被打了定要還手的。可是芳卿現在在旁邊看着,所以他連拳頭都沒有攥起就改了主意,毫不抵抗地挨了霍行澤一拳又一拳。

作者有話說:

有獎競猜:連老師在本章提供了幾次茶藝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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