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洪水
◎拴不住一顆死而複生的春心。◎
27. 洪水
芳卿誇連決的名字起得好, 并非全是蒙他的。
他的人的确就像一股清澈而湍急的洪流,頃刻之間便将她的身心沖得不知所謂,狼藉不堪。
他們之間的吻也似洪流決堤般來得迅猛。
芳卿已有多年沒感受過這樣的熱情,只一下就軟了身子。連決雖然年輕, 卻并不急色, 而是一點一點放慢了親吻的動作, 溫柔地将她包裹。
蜜一樣的吻嘗到了一次, 就想再嘗第二次。
所以後來連決又更進一步,将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吻得更久,如同蜜裏調油。
芳卿以為她美而自知, 但今晚過後才明白她知道得并不徹底。遇見連決之前,她是不知道自己還有如此柔弱無骨的時候, 連戲都不須做, 就整個人化作一灘春水, 險些在小情郎面前丢了臉。
她知道連決可怕, 卻沒想過他這麽可怕。
于是在他放開她後,她也放開了他, 氣喘籲籲地說:“正門鎖了,你要怎麽回去?”
連決展目舒眉,眼眉間分明還沉溺在春情之中, 目光卻清亮得像天上的涼月。他輕輕地笑了笑, 好像在笑她的慌張和退怯。
芳卿更怕被他這個風流公子看出她一直以來都在虛張聲勢了。
一直以來,她從未對他解釋過什麽, 想來他所知道的郁芳卿就是個聲名狼藉的女人。她也不擔心他如何看她, 權當她是風月情場中的老手也好。
直至今時今日, 她才方開始在意這些。
連決抱着她笑夠了, 卻說:“和上次一樣,爬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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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得好像他們不是第一次這樣偷情。
芳卿從他身上下了地,被薄汗浸濕的前胸後背立刻迎來了陣陣涼意。連決也不阻撓她離開,而是潇灑地放了手。
甚至,他自己也潇灑地走掉了。
這回芳卿沒有看他是怎麽“爬牆回去”的,總歸不用看也知道,以他的身手,絕沒可能像他字面上說的那麽滑稽。
她拴了房門,卻拴不住一顆死而複生的春心。
她還想了想,連決現在正難受着,或許不該放他回去。但想來他一個少爺,回去也不會委屈自己,倒是她當真有點難受,生出了沉寂許久的渴望,不得纾解。
暮夏時節的夜裏,大水匆匆過境,走後卻未帶走一地的蒸騰。
芳卿這晚也是孤枕難眠,一雙玉腿宛若無處安放似的蹭着被褥,後來幹脆不等黎明破曉就起來了。
今天是山鶴齡啓程赴任的日子。她翻來覆去思索了許久,只可惜昨夜有許多話不方便在人前說。
山鶴齡雖然才高八鬥,身負文經武略,但卻絲毫不谙官僚章法。芳卿和他共事了一段時間,知道他賢良方正,甚至連送禮也不清楚怎麽送。
況且,他是得了天子賞識平步青雲,更不會為了五鬥米折腰,反而不如就與文牍為伍,留在帝王身邊銷憂解煩。
芳卿并不看好山鶴齡能壓得住豫州一灘渾水。皇帝只想拔起永康的勢力,但自己無人可用,出招還是急不可耐了些。
反正她難以入睡,于是一早來到了山府,借着正式送行的機會最後叮咛了幾句,因為永康一定會想方設法拉攏他。
“令君猜得不錯。”山鶴齡露出苦笑,“長公主确實已經遣人找過我。”
芳卿嘆了口氣。
她說:“你到豫州下車之始,那些官員就是敬畏陛下的天恩調派,也會敬你三月。”
但三個月之後就且難說了。山鶴齡若想不負君恩,也只有這三個月的時機。
還有一件事,芳卿沒有提起。诏書一事漸漸露出眉目,無論皇帝還是永康都不是沉得住氣的性子。也許他們很快就能等到兵戎相見的那一天了。
芳卿跟了永康十幾年,實在是太了解她了,幾乎猜中了她的每一步想法。
永康拉攏山鶴齡最直接的辦法,就是邀他做她的入幕之賓。她也不是只會用權色控制男人,是山鶴齡太過幹淨,難以找到把柄。
哪怕永康閱人無數,但她見到山鶴齡這樣批風抹月的青年才俊,就像男人見了冰魂雪魄的絕代佳人,情難自禁動了不該有的念頭。
高高在上的人手握權力太久,已經忘了尊嚴和風度。永康的裙下之臣數不勝數,早就慣得她剛愎自用了。
山鶴齡絕非鐘世林、薛平志那樣的男人,不是一般的清貴,怎麽肯為了仕途充當面首。
除去芳卿,和怡大概是世上第二個最了解永康的人。她一大早就帶了若幹儀仗,無所事事地到永康公主府上說閑話。
又或者說,看笑話。
“我看山鶴齡這些日子跟郁芳卿很是親密,昨日還去她府上喝酒,恐怕早有首尾呢。”她看似好心地提醒道。
永康還跟她言笑晏晏:“你這是對芳卿先入為主了,她也不是什麽人都勾搭的。還記着早前的仇呢?”
“我記什麽仇。”和怡得意地笑了,“那個狗男人才翻不出我的手掌心呢。”
前些日子,藺征跟和怡在永安門那一出轟動不已,永康也有所耳聞。再看和怡一副嬌生慣養,媚态橫生的樣子,就知道她又跟藺征和好了。
永康氣定神閑地喝起了茶,垂下眼皮掩去了目中的不屑。
胸無大志,只知風月。
“皇姐可要提防着郁氏有背叛之心。”和怡捋着她懷中的獅子貓,言談間無不尖酸刻薄,“這些女人,一旦有了男人,就不會事事都向着你了。”
“不會,芳卿最是忠心的丫頭。”
“是嗎?我瞧這丫頭的野心大着呢。上回我在永安門那看見她,她雖是卑躬屈膝的,可頭上那支芍藥簪子卻十分紮眼。芍藥是花中宰相,她也想當宰相呢。”
永康心道,一支簪子能看出什麽。和怡雖貴為公主,目光卻跟市井婦人一樣鄙薄。
她已不耐煩,明知和怡有意離間,但念及山鶴齡對自己敬謝不敏的模樣,依然十分氣不順,仿佛她輸給了一個奴才。
永康言不由衷地說:“芳卿跟了我十幾年,她是個怎樣的人,我最清楚,絕不是會因為一個男人就背主的性子。”
和怡想笑,卻沒笑出來。皮笑肉不笑的,反倒更添諷意。
她們姐妹小時候也這樣,總在先皇面前對着幹,永康明裏暗裏都在示意和怡不如自己慧眼識人。總之,她是皇長女,一定比不學無術的妹妹更懂道理、眼光也更為透徹。
和怡貶低芳卿,永康就偏給芳卿體面。
是以芳卿這回過府,永康不僅沒有像以往那樣施以雷霆雨露,反而和顏悅色,甚至将鐘世林未解的诏書下落一事委任給了她。
芳卿面上不敢讓永康看出端倪,但心裏既驚又喜,苦苦無處下手的秘聞最後竟然得來全不費工夫。
“但凡與皇考有過什麽的男子悉數死得突然,只剩下魏王一人健在。”永康說:“當年皇考彌留時,身邊也只讓魏王侍候,就是怕出了逼宮這樣的亂子。後來六大臣臨危聽命,草拟了傳位诏書。你精通宮史,可還記得他們都是誰?”
芳卿答道:“記得。”
她從未想過這樁典故,只是永康一提,她細數了一遍,才驚覺這六位大臣俱已不在人世。
一朝天子一朝臣,況且前朝這幾位老臣年事已高,陸續辭世也不奇怪。但因為現在有了一道诏書的秘聞,老臣們的亡故則又有了別的可能。
又或者說,因為這幾位老臣相繼去得有些巧合,所以诏書可能确有其事。
芳卿原以為是永康意圖矯诏,永康卻認為是皇帝在傳位诏書上做了手腳,偷梁換柱。
“皇帝認為魏王是他的生父,所以這些年都不曾動他。我猜魏王當年也是在這件事上出了力的。”永康徐徐說着她的推斷:“真正的傳位诏書應當在某位忠于皇考的老臣手中。”
芳卿問:“殿下可知道是哪位老臣?”
永康當然不知道。派出去的密探暗訪了許久,但那些大臣早已死去,他們的家人也毫無破綻,應該是并不知情。
鐘世林以前就在幫永康找這道诏書,現在他死了,但诏書還是要找。
芳卿初聞這個秘密時只覺得心驚,因為太過震撼所以來不及思索真僞。但她現在得了永康的解釋,思忖下來反倒發現不少蹊跷,也有太多處說不通的地方。
先帝自己就經歷過骨肉相殘的慘痛,應該深深明白同室操戈帶來的禍害,怎麽會留下這樣一道動搖國本,甚至可能葬送江山的诏書?
可是永康已經深信不疑,确定先帝留下了這樣一道廢立的诏書,甚至都不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态度。
永康似乎在與她訴說心裏話:“芳卿,你在外面做官這麽多年,心裏必然清楚。咱們女子要把持這江山,最難沖破天下人設下的枷鎖。就算皇考也不例外,一輩子都在跟臣子們周旋。”
她堅信,皇帝當初被立為太子也是周旋的結果,是先帝一時不得已的妥協。假以時日,九五之尊的寶座還是會回到女子手中。
芳卿自诩一介平民女子,比不上兩位先皇,也想不到她們的宏圖。但見永康如此篤定,她也開始将信将疑。
也許永康手上還有更确鑿的線索,只是沒有告訴她。
畢竟在宮裏生存多年,她學會的最重要的道理之一,便是不能用尋常人家的親情倫理去考量天子家事。
她自己是母親,即使無暇照看九如,但看到自己的骨血總會感到一絲溫情和柔軟,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生出傷害她的念頭。
但天家不一樣。什麽兄弟姐妹,母子君臣,天家的骨肉至親,生來就是與自己争權奪利的天敵。除非自己沒有一點兒野心,否則就要防他們一輩子。
皇帝自幼就不得他母皇的喜愛,只是衆人看在眼裏,諱莫如深。因此,永康确信先帝心中繼承大統的人選不是他,倒也不是盲目自信。
芳卿從公主府的角門出來,腦中裝滿了沉甸甸的思緒。她想着事情進了自己的轎子,坐穩後還在沉思從何處着手查證。
她的心思飄遠,連轎夫沒有起轎都未曾發覺。忽然,輿車門窗的木板讓人“篤篤”敲了敲,她才猛然回神。
“誰?”
外面的人卻不答話。
芳卿的轎子是最尋常的藍帏明轎,因為怕有人想在路上要她的命,輿車都沒有什麽惹眼的花樣,一切都按朝廷制式來裝。
冷不丁被人一敲,又剛巧趕上她得知兩朝廢立這麽要命的驚天秘聞,一時丢了三魂七魄,還以為是誰找上了門來。
面前的藍色轎簾從外面被掀開,旋即一個大活人便鑽了進來。
芳卿睜大秀目,還沒來得及驚呼,一道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已經伴着涼風直直地湧入:
“我能不能蹭蹭郁令君的轎子?”
作者有話說:
小狗:我能不能吃吃郁令君的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