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心眼

◎怎麽沒人要求霍成烨大度一點?◎

33. 心眼

椒房殿, 裏外服飾的宮人們一連幾日都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唯恐有哪一點伺候得不好,皇後就會把不如意發洩到他們的身上。

葉賢妃誕下皇子後, 皇後并不見絲毫不悅, 甚至每日還是言笑晏晏的。如果不是有兩個宮女太監被拉去了慎刑司, 衆人都要以為是她有了皇嗣。

連決一身侍衛服踏進椒房宮門時, 來往的宮人們見到他,都松了口氣, 只道國舅來了,皇後娘娘總能寬慰幾天吧。

一個小宮女紅着眼跪在園中, 守護着一盆幾乎萎謝的牡丹。天氣嚴寒,花卉本就難以養護, 更何況還是最需要花心思的牡丹。

汲清河站在一邊數落着她。連決經過時, 掃了他一眼, 說:“我府上的暖房裏還有幾盆玉樓春, 等會兒給娘娘送來,別為難她了。”

“是。”汲清河合了袖應道。

小宮女連忙挪了挪膝, 面朝連決拜謝。但是她不敢擡頭,只是眼睜睜看着他的衣擺經過,帶起了一道清冽的風。

汲清河跟上了連決, 一路随他走向椒房殿。

“自打您把霍行澤引薦給娘娘, 他就得了娘娘的青眼。現在他統領着金吾後衛,見到娘娘的次數比您還多。這長此以往, 您真不怕養虎為患?”

連決腳步一頓, 停下來觑了他一眼。

底下伺候的人每天琢磨的就是讨主子的歡心, 眼見有人漸漸有了更受寵的勢頭, 心裏肯定不是滋味兒。這倒與男女無關,只是他從汲清河的态度裏尋出了點不同尋常的感情。

汲清河垂了垂清媚的眼睛,竟有一瞬恍惚像極了芳卿。

這又提醒了連決,他現在最煩姓霍的人。這種争風吃醋的橋段更是捅了他的心窩,仿佛老天都在嘲笑他的不如意似的。

連決按下一肚子的火,重新邁開腳步,生硬地甩下一句:“但凡争寵較勁都是各憑本事,我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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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清河低頭冷笑了一下,自是沒讓他瞧見。

來到椒房殿內,兩人便不再說話。皇後正坐在桌前處理宮務,一筆一筆劃着年節要準備的雜事。

她見連決來了,只是瞥了一眼,以為他來找她,頂破天也不會比她手裏的事更大。誰知連決一張口,倒讓她忘了落筆,提着筆杆愣住了。

一滴墨直直地“啪嗒”落在賬面上。

“你說什麽?”她又問了一遍。

“臣弟說,”連決輕輕擡了擡嘴角,用說閑話的口吻重複道:“姐姐也該為自己考慮考慮了,咱們現在需要一個儲君。”

皇後詫訝不已。

連決以前從不過問這些,哪怕她跟他商量、想找自家兄弟拿個主意,他都愛答不理,常常抖個機靈就揭過去了。

皇後将連決從小看到大,十八年了,她還是頭一回見他表現出對權力的興趣。

“阿決,這些日子咱們姐弟疏于談心。我瞧你在禁軍風生水起,還想說你是最省心的孩子,結果倒是我疏忽了。可是有什麽不順心的了?”皇後斟酌着問:“還是在他那裏發生了什麽事?”

“他”指的自然是皇帝。

連決靠在白色的羊毛氈子裏,坐姿還是那樣風流跌宕,但神情卻沒有以前明快清朗。他的眸色深沉,即使态度再雲淡風輕,也總有那麽一塊烏雲黑漆漆地壓在那裏。

他來游說皇後的計劃很簡單:裂冠毀冕,拔本塞源。待皇帝崩逝,輔佐幼主登基,母後皇太後垂簾聽政。

這個膽大的想法令人聽了心驚肉跳。皇後耳邊一陣轟隆隆的,眼皮因為興奮開始激烈地跳動。

她不止一次做過這樣的夢:擺脫讨厭的皇帝,當秦宣太後那樣的女人,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可是她只敢想一想,因為一沒有子嗣;二是連決對争名逐利毫無興趣,她缺少強有力的幫手。

皇後按捺住亢奮,仍很震驚地問:“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姐姐是不相信我會有此轉變吧。”連決一語道破了她的心事,“可是姐姐最為明白,皇宮這個地方有多麽神奇——它改變一個人太容易了。”

皇後下意識地在心裏點了點頭。

她是最有體會的。嘗到權力的滋味之後,自然還想得到更多。進宮以前,她哪裏想過這些。

連決也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他圖的是謀權篡位,走的是遭天譴的路。不過,這江山總歸還是他姬氏的,他仍然對權力毫無興趣,這麽做只是想保護他珍愛的女人,不想看到她處處受人鉗制、萬般不自由。

而自由的前提,就是将權力握在自己的手裏。

這些年,連決暗自為皇帝辦事,冷眼旁觀着全部的局勢。皇室沉迷同室操戈,姐弟、兄妹互相傾軋,根本無人專心朝政。他們為了争權,将臣僚視為棋子工具,連左都禦史都可以死得不明不白。

朝廷也慢慢形成了胫大于股的局面。不僅先帝留下的那些老臣寒了心,新進的臣子們也未必忠心,私下偷偷向永康、和怡兩位長公主示好獻媚的大有人在。甚至連中宮皇後都有了垂簾聽政的野心。

連決對于效忠皇帝此事,原本無可無不可,只是走一步看一步。解煩騎名義上是皇帝的,實際上為了保密,這些親兵并不曾有機會接觸皇帝,而是直接聽命于他。他們跟他一樣,不見得有什麽對天子的忠心。

但自從他親眼見到芳卿走下皇帝的馬車,就連最後一點忠心的理由都沒了。

君失臣兮龍為魚,權歸臣兮鼠變虎。皇帝走到這一步,是他咎由自取。

連決辭別了皇後,走出椒房殿時又碰上了汲清河。

他腳步沒停,卻對汲清河說了一句:“霍行澤最近在托人說親,想當魏王的乘龍快婿。”

汲清河一愣,然後暗笑了一聲。

這連決,剛才跟他拽得二五八萬的,說着管不着。這不,最後還是忍不住用他借刀殺人了嗎?

“多謝國舅爺指點。”

反正是互利互惠的事,汲清河也就謝過了。

連決懶得管他怎麽想,一路走回了禁軍值房,一如一個普通的侍衛。

值房裏,步妍已經等了他很久,上來就說:“你之前交代的事已經有眉目了。”

“出去說。”

連決領着步妍來到高臺,層層宮闕在濃霧中半遮半掩。

步妍被吸收進解煩騎也有數月了。連決通常不太會從軍隊中選人,特別是皇帝的禁軍。但因為步妍那次為芳卿說話,讓他高看了一眼。了解之下,也發現她确實頗有能力,只是不曾受過重用,招攬起來輕而易舉。

“荊山那邊的确還留下了不少殘骸。有些鐵片呢,老百姓都撿走重鑄了,他們又從地理挖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當時大周用的火器。”步妍說,“別的沒什麽線索,應該就如戰報所說,寡不敵衆,堡壘年久失修,而周人手上又有我們沒有的大炮。他們攻其不備,霍将軍就算再神勇,也是肉體凡胎。霍軍的确是被周人殲滅的——這個應當做不了假。”

連決問:“能不能拿到那些大炮的圖紙?”

步妍愣了,想說他太會出難題了,但還是應下來說想想辦法。

這幾個月來,她一直在幫連決查霍成烨之死與荊山之戰,查到現在也是雲裏霧裏。

連決站在風口,年輕的俊顏直面凜冽的霧霭,雖是一身尋常的侍衛服,卻立起了懾人的氣勢,宛如面前是一片驚濤拍岸的景色。

步妍知道皇帝好像有一支秘密的軍隊,但她想當然以為這支軍隊由藺征統帥,怎麽也沒料到連決才是這個神秘的指揮官。

想到這裏,步妍摸了摸鼻子。連決比她年紀小,又晚幾年入禁軍,所以她把他當成了需要被照顧的小弟,卻不知他隐藏得這麽深,更讓人猜不中他的打算。

他為了查明霍成烨殉難的舊聞,甚至派出了一隊人馬,不遠萬裏前往荊山搜證。

兩人站在高臺上,遠眺着巍峨的燕宮。初冬的霧海幾乎把宮牆吞沒,遠處的南山也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步妍忍不住問:“你到底要幹什麽啊?”

連決避而不答:“想知道霍成烨怎麽死的。”

“你管霍……”步妍說到一半,擰起了一邊的眉毛,然後豁然開朗:“莫非你是為了郁令君查的?”

連決乜了她一眼,算默認了。

步妍笑道:“之前我就看出來了,你對令君可謂是春心明許。原來是真的啊。不過,你倒是成功了嗎?”

連決遲疑了一下,想了想求娶那夜,到底“嗯”了一聲。

芳卿都央他留宿了。同床共枕一整夜,也算有了一半夫妻之實了吧。

“你都成功了,還用得着管霍将軍這樁隔年黃歷?身為男人,總該大度一點兒不是。追着人家先夫不放,顯得你小肚雞腸不說,小心到最後反而讓令君更忘不了他。”

“我不大度?我小肚雞腸?”

連決怒極反笑,臉黑得徹底。

他還不大度?

怎麽沒人要求霍成烨大度一點?

人都死了還陰魂不散。

豈有此理。

他把步妍後面的勸說擋了回去:“拿我尋開心能讓步侍衛好好辦差嗎?”

步妍噎住了。

“既然步侍衛開心夠了,那我就走了。”

連決說完就走,靛藍色的衣袍讓風刮得跟刀片似的。

步妍留在原地,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暗罵道:“小兔崽子,最好讓郁令君再多吊你一會兒!讓你舔到地老天荒!”

她倒咒對了。

連決這日在外面威風八面的,又是統管解煩騎,又是籌謀去當那亂臣賊子,又是千裏江山揮斥方遒。但離了人前,他就是一只等着芳卿回家的孤零零的小狗。

月上西樓,芳卿終于回到了府邸。

她一進門就吩咐婢女備水沐浴,已經全身乏得厲害。等她踏進了寂靜蕭索的院門,才忽而想起連決,然後仰頭看了一眼隔壁的宅院,不知道他此時在不在家。

須臾,她笑着搖了下頭,因為自己的不甘寂寞而感到臉熱。

就算連決在家,她還能将他喊過來不成。

芳卿摒除了绮思,安心回到了房中寬衣沐浴。

婢女将浴桶擺置在繡面屏風後,正對着那架柏木雕制的大床,黛紫色的床帳已經放了下來。

她一件一件解去衣衫,挂在屏風上,入浴後閉目躺了一會兒,才慢慢地洗起身子。

天冷了,即便屋裏燒着炭,水也很快涼了下去。芳卿沒有喊人再添熱水,而是裹起自己出了浴桶,坐在鏡前擦幹頭發綁好,才總算摸到了床邊。

婢女已經将浴桶撤了下去,燈也熄了大半。她困倦地掀開床帳,轉身脫鞋躺下,卻不料躺進了一個火熱的懷抱。

她低呼出聲,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連決已經從後面擁了上來,抱住她低聲說:

“我等了你一夜。”

那他等得可真夠久的,連嗓子都幹啞了。

作者有話說:

小連:既然你說我小氣,我不大度,我無理取鬧,我就小氣給你看,不大度給你看,無理取鬧給你看!

老霍:看吧,還說你不小氣不小心眼不無理取鬧,現在完全展現你小氣不大度無理取鬧的一面了吧。

小連:?

有時候會覺得老霍拿的是老痞子人設,但如果是老痞子,小連可能茶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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