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勇氣
◎只有你活着出去,才能娶心愛的姑娘進門。◎
38. 勇氣
禁軍的侍衛們都在對連決指指點點:升了官還臭着一張臉, 逮誰咬誰。自小就是皇親國戚了,還能有什麽不如意的呀。
官場得意,那失意的自然就是情場了。
短短數月,誰都看出來了, 連決和霍行澤兩個同年的進士面和心不和。見了面姑且談笑風生, 但中間卻醞釀着水火不容的氣氛。底下不相幹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幫他們打起了擂。
霍行澤因出身不高, 但生得一表人才, 待人不拘小節。加上不少侍衛都對霍成烨有敬慕之情,許多人都樂意同他結交。
他們聽說魏王有意招他為婿時, 流露的也是豔羨的神色,就是可惜這親事還是黃了, 因為小郡主一門心思都在連決的身上。
連決花名在外,入不了魏王的青眼。郡馬當不成, 驸馬也沒戲了。和怡長公主又纏上了她表兄, 正兒八經的将門子弟, 甚至不顧人家有妻室, 強行拉拉扯扯。
皇室的風流韻事在京中廣為流傳,衆人只當華胄公子掉落神壇, 誰能想到他只是輸給了一個死人。
如果他們知道內情,大抵也是再唏噓一回:原來是輸給了霍大将軍啊,那倒也不冤。
連決升了職, 也調換了衛戍的區域和點卯的值房, 所以他不主動去尋芳卿,她就沒有機會像以前一樣碰到他。
他也沒怎麽回家, 而是借故在宮中值守, 四處奔走, 親自調查霍成烨的死, 仿佛這樣就能解氣。
這天,汲清河從他幹爹汲福那裏獲取了消息,親自走了一趟來告訴他,山鶴齡的處境不妙。
禦史臺日前收到狀告,指山鶴齡在就任期間,化公為私,中飽私囊,将前豫州刺史薛平志府中所藏的銀錢收入囊中。而永康長公主為了收攏和讨好這位新情人,也默許将這些錢送給他,當作在豫州上下疏通的花銷。
狀告之人是薛平志的妹妹薛羅姬。薛羅姬在她哥哥的案子裏指出了大量證據,免受于刑罰,所以她這次的指認也頗有分量。
禦史臺和豫州府很快找到了她所說的證據,簡單到只有一張金額高達十萬兩的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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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閱後龍顏大怒,當即下了着禦史臺嚴審的口谕。
朝中百官只知道天子震怒于寵臣的背叛,卻不知道前半部分只是苦肉計,現在則是突然動了真格。
連決聽完,問:“那銀票有什麽特別?”
“義父也只是瞥見了‘彙義’的字樣。不知道是不是錢莊的行號。”汲清河道:“外面還都不知道這些,您謹慎着些。待義父那兒有了別的消息,奴婢再告訴您。”
“彙義?”連決也覺得陌生,不過他點了下頭,“好,我去查。”
到了夜裏,禦史臺獄比平時還要冷寂。
跟大理寺不同,這裏關押的基本都是朝廷裏的官員,但獄中的條件卻并沒有因為囚犯的身份有什麽優待。
連決一走進來就皺了眉。
陰濕的空氣和腐臭的味道混淆在一起,即使地面清掃得很幹淨,卻不意味着住在這裏的人有多麽體面。
五花八門的刑具立在牆邊,血跡擦得幹幹淨淨,但腐爛的味道卻怎麽也遮蓋不住。
連決第一回 進來,雖然換了一件典獄穿的舊衣裳,但那一身陽盛矜貴的氣派卻與這牢獄格格不入。
他皺眉不是因為嫌棄這地方,而是這裏比他預計得糟上許多,只怕山鶴齡那羸弱的身體堅持不了多久。
別說山鶴齡一個書生,就算再健壯的男人,在這不知晝夜的陰濕之地待上個把月,精神都會衰弱下去。
連決的擔憂很快眼見為實。
山鶴齡還穿着他被關進來的時候那件衣裳。十幾天過去了,素色的外袍早就沾了灰土和泥水,卻意外的平整。他的發束未經梳洗,又枯又亂,和他的人一樣失去了光澤。
連番的審訊和杖刑從精神上和□□上把人折磨得沒了人樣。山鶴齡像一具半風幹的軀體坐在牢房的一角,眼底青黑一片,面容粗糙,哪裏還有白衣公卿半分流光熠熠的模樣。唯獨那一雙漆黑的眼睛,仍舊亮得可怕。
他見到連決,眸子更亮了,如同在茶館酒肆裏和他打招呼似的,說:“我知道你神通廣大,卻沒想到你連這裏都進得來。”
“我若真有你說的那麽神通廣大,”連決走近了,盤起腿席地而坐,與他隔着栅欄說,“早就把你弄出去了。”
山鶴齡很平靜:“我想開了,這事誰都沒有辦法。是我要對付的人太強大了,或者說,我查了半天,卻仍然不知道在和什麽樣的人鬥。”
連決以為他在說永康,“你究竟是怎麽得罪的那位殿下?”
這時,山鶴齡微微一哂,才将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你跟她說你想娶來将軍……?”連決愣了。
“你一定想笑我傻吧?笑吧。我也覺得傻,只是我不後悔。”
山鶴齡長嘆一聲:“能說出來也好,因為我沒有勇氣親口對她說。長公主也算給了我這個機會。她問我願不願意當她的入幕之賓,突然讓我一下子有勇氣開了這個口。”
他沒有勇氣對來棠傾吐鐘情,但在面對永康和她的鐵腕時,卻突然有了不惜觸怒長公主的勇氣,敢豁出前路和一切表明心跡。
連決啞然,不知山鶴齡算太有勇氣,還是太沒勇氣。
其實他似乎也沒有勇氣對芳卿剖白,只是說過要娶她。
可他出神過後,又低頭無奈地笑了。
他們男人表達愛一個女人的方式,就是直白地說想娶她,也不顧人家心裏是怎麽想的。實在是又笨又傻。
“還是說說你查出來的事情吧。”連決斂起笑容,“我也并不能待太久,總要先想法子把你救出去。”
山鶴齡頓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他到豫州後,只忙着一件事情,就是起底公主黨的贓款。金額、來源、如何運作、參與者……他從薛平志處入手,查到一筆他寄存在外室那裏的錢財,應當是他瞞着永康偷偷貪下的小金庫。其中只有一張銀票沒有兌現,他覺得奇怪,正要深入去查,就被抓來了臺獄。
“豫州一州的田賦、鹽課加起來,一年差不多有一百三十五萬兩。但僅薛氏的私庫就有近一百萬兩。”山鶴齡舔了舔起皮的嘴唇,道:“他們所貪的錢超出了我們的想象。而且,這些錢又是哪裏來的?”
他到了此刻仍想追尋真相。連決久久沉默,骨節被他用力攥得發白。
這些日子,上書為山鶴齡說情的人不少,但大多是品階不高的清流,“忠臣”踩他和公主黨同流合污還來不及。這倒惹怒了皇帝,朝中的風氣都在指責他是容不下賢臣的昏君,抉目吳門。
事實就是永康、皇帝姊弟相争,将臣子當作奪權的籌碼。大臣們戰戰兢兢,各站各的隊。天下學子卻因為未入仕途,還沒開始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紛紛聯名為山鶴齡請命。
學生們一造勢,即使皇帝已經後悔,現在也下不了這個臺階了。他寧可殺了山鶴齡,讓他背上可笑的謀逆罪名,也要捍衛自己的權威。讓天下人知道,什麽是君要臣死,殺一殺公主黨的氣焰,敲山震虎。
山鶴齡一個骨鲠之臣,因為爾虞我詐淪為了階下囚;像李知松這樣臭名遠著的孤臣,反而愈受重用。皇帝或許暫時達到了他的目的,用最粗暴的方式令衆人由衷地懼怕。可是連決不這樣想。
臨走前,山鶴齡或許知道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竟然反過來安慰他:“我這一生雖沒能三臺八座,百尺竿頭,甚至連最後一樁差事也沒能查出真相。可也算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足矣。”
如果他的眼裏沒有淚光,連決倒還能姑且信他這回。
連決從地上站起來,也回了他一句:“鶴齡,君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說完,他便轉過了身。
山鶴齡愣了愣,一瞬間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當下脫口而出:“你不要犯傻!”
“你這個傻子倒叫我不要犯傻。”連決離開的腳步停下來,側了側身,扯出一個還算明朗的笑容,“傻子,你可得好好活着。”
他說:“曾有個人告訴我,她愛她夫君的方式就是永遠昂首挺胸地活着。所以你也好好活着吧,就當作是愛着來将軍的方式。”
“只有你活着出去,才能娶心愛的姑娘進門。”
……
連決披星戴月地回到家時,霍行澤正一人單騎在連府門前恭候大駕。
他面色不變,驅馬走近了,才翻身下來,問:“找錯門了?”郁府在隔壁。
這時的連決哪裏還有一開始“霍兄”長,“霍兄”短的樣子。自他和霍行澤在芳卿面前“打了一架”之後,默認這稱兄道弟的家家酒已經落幕。私底下撕破了臉,又不在人前,誰還懶得虛與為蛇。
霍行澤怎麽聽得了他這樣譏諷,也暗恨他前後變臉比翻書還快,而自己最初識人不清,更是瞎了狗眼。
“我是來找你的。”霍行澤咬牙切齒。
“怎麽不進去等?”連決勾了下嘴角,“怕我不見啊?我還不至于不給你們霍家人面子。”
“你想打架就直說。”
霍行澤沒聽說他最近逮誰咬誰的狗脾氣。如果他知道連決情場失意,還是在芳卿那裏挨了虐,非得撫掌稱快不可。
作者有話說:
小霍你別過來啊
小連:不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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