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兄弟
◎你跟你哥長得像?◎
39. 兄弟
當下, 霍行澤只是冷冷地看着連決,說:“你最近聯絡我哥的舊部,是想做什麽?”
“你哥都沒了幾年了,按照轉世投胎重新算起, 現在也早學會說話了。我還能做什麽?”連決嘴裏飛刀子似的說完, 眼看霍行澤就要發作, 才收起假笑, “進去說。”
連府的下人打開了大門,小厮上前牽走了兩人的馬。霍行澤只得暫時忍耐, 跟在連決後面進了門。
他們一路走進了連決居住的院子。
庭院內不見名貴的山石,只用尋常的青石堆砌了小徑和水池。歲暮天寒, 院中魚池已被冰封,躺在清亮的月光下, 像一塊巨大的水晶。倒是池邊的石階雨久生苔, 冬日裏竟還鋪着一層綠色, 古意盎然。
霍行澤默不作聲地打量着, 連決的侍從迎了上來,恭敬道:“少爺, 聞府的帖子。”
過陣子是聞汝琴的六十整壽。她妹婿雖是新喪,又死得蹊跷,但這壽宴已經讓她女兒聞蘅籌備了半年之久, 聞氏正需要些熱熱鬧鬧的體面, 讓衆人瞧瞧一代鼎臣如何屹立不倒。
連決手上的請帖也是聞蘅親手所書。精美的宛紅紙作箋,連封套一起用香薰過。幽香的氣息在幹冷的空氣中格外刺鼻, 碰上聞不慣的, 就得打噴嚏。
霍行澤在旁邊看了, 冷笑一聲。
什麽拈花惹草的髒東西也好意思親近芳卿。
但連決卻收下了。
他起居的地方是一棟兩層的樓閣。樓上樓下皆是四面開窗, 直通庭院。無論日光月華,草木,星辰都可收進房中。
連決帶霍行澤到了書房。牆上挂着一幅《雪山紅樹圖》,想來是他講究,應四季更疊變換懸畫。
他讓霍行澤在銅爐子邊坐下了,自己又繞到屏風後面去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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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行澤一路看在眼裏,心裏難得轉了幾道彎兒,生出不少思量。
芳卿向來是細膩雅致的女子,又精通文墨。而他和他大哥都是粗人。連決這些公子哥兒的情趣大抵真能讨得她的歡心。
于是,霍行澤看得久了,還真看出了一絲不如人的自慚形穢來。
過了一會兒,連決不僅換了一件燕居所穿的便服,還抱着一堆未裝裱的畫卷出來了。
霍行澤漠然視之,以為他要跟自己顯擺情操,卻沒想到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連決将宣紙一一鋪開,拿鎮紙壓好,竟是一些火器的圖紙。霍行澤看着眼熟,但卻确定自己從沒見過。
“這是什麽?”他問。
連決靠在玫瑰椅邊,眉宇間已經有了疲色。但他還是耐心地回道:“這些就是害死你哥的兇器。也就是荊山一戰中,周人所用的炮壘。”
霍行澤駭然:“你哪來的這東西?”
“這不重要。”
連決不是出于好心才跟他分享,反倒是看在他是霍成烨弟弟的份上,才将自己好不容易收集到的材料拿給他看。
要查整件事情,還需要幫手。
“交州自高祖起兵時就是紛争之地。燕與周打了幾十年的仗,到了前朝才算平息。”連決說:“霍将軍被朝廷任命南征交州的前因,你應該還記得。”
霍行澤沒出聲,表情卻擺明了“不用你告訴我”。
荊山位于交州,兩國交界處。因為地理位置特殊,一直摩擦不斷,兵拏禍結。周境的守兵和亂民時常滋擾交州百姓,掠奪他們的財産,交州本地也頗有一些土豪劣紳與他們交好,同惡相濟。因為再早三十年,交州還被視為南周的國土。
當周人又一次因生意糾紛綁架截殺了幾家商戶,鬧出數條人命時,矛盾突然激化,最後演變成了小規模的軍民沖突殪崋。南周邊境的太守出動了軍隊,占領了原屬于大燕的荊山縣。
消息傳到朝廷耳中,剛剛登基的皇帝就想派兵南征。
當時,反對主戰的人非常多,窮兵黩武更是民心所背。而且交州原先不在大燕的版圖,燕人也大多沒有将交州百姓視為同胞,更不肯交銀納稅供朝廷打仗了,遑論參與征兵、以身赴死。
但國土被侵占,對剛登基的皇帝來說喪盡顏面威嚴,即使不能大舉掃蕩南周,也該收複失地。
所以朝中上下一致舉薦了霍成烨。
一則,他是當朝最出色的将領;二則沒有家世背景,族中無人為他講話撐腰。天下人只瞧見了他臨危受命、衆望所歸的風光,卻想不到,那些秉笏披袍的端人正士其實對此避之不及。
朝廷拿得出手的兵馬和糧草都十分有限,更不用提兵部與戶部之間來回扯皮,延誤戰機。
時至今日,霍行澤想起當年的事,即使悲憤,但也仍有一種“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情感。無論如何,以身殉國也是死得其所,重于泰山。
他現在棄文從武,還是走上了霍成烨的老路。如果将來和兄長一樣馬革裹屍,也只能說生死有命,人執拗不過強硬的命運。
連決跟芳卿一樣,和霍行澤說話時總有一股氣頂上腦門,眼皮直跳。
“霍将軍的軍隊幾乎全軍覆沒後,終于激起民憤,舉國一心,要南征祁周,讓他們血債血償。”連決點了點桌上的圖紙,“但是朝廷缺錢,缺兵,缺槍炮,缺糧草。當時的老百姓感念霍将軍,連家裏的鋤頭鐵鍋都拿出來冶鐵。”
“所以哀兵必勝,我們終是贏了。”霍行澤回憶起收複荊山的捷報傳回京城的那一天,仍按捺不住神情激動。
“但你不覺得蹊跷嗎?特別是你哥的死。”
連決忍着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說:“現在看不到當時的戰報,也不清楚內閣的軍機。但據朝廷所言,霍軍當時并未料到南周持有火炮。行兵布陣也像中了敵軍的圈套。霍将軍是千勝将軍,幾度有征無戰,會是這樣大意的人?”
霍行澤這才有幾分明白:“所以這就是你聯絡我哥舊部的原因?”
連決點了頭。
接觸不到閣臣才有權查閱的軍機,就只能問詢當時參戰的士兵。當時霍軍幾乎全軍覆沒,幸存的人不多。朝廷免去了這些将士戰敗的罪責,只是霍軍不複存在,他們從此也散落在了各個地方。
霍行澤猶豫了一會兒,才說:“我嫂嫂當初也覺得詭異,也去了幾個舊部的家中拜訪,但是一無所獲。我也只當她剛失去大哥,過于悲痛,所以才不願接受那些戰敗而死的事實。”
連決依然隐忍着情緒,說:“你哥那些舊部,怎麽會肯對郁令君說實話。”
他對霍行澤徐徐道來:“軍隊的內部都是密閉的,将軍的命令比皇帝說話還有權威。每個人只服從自己的長官,所以紀律嚴明的軍隊就像一個堅固的高塔,每一層都壓得下面死死的,無法反抗,只能服從。”
如果這樣一支軍隊試圖隐瞞什麽秘密,那麽所有人都是從犯。指望有人良心發現、通風報信,不啻于異想天開。
霍行澤沉着臉,沒有說話。
他雖人在禁軍,但沒住過兵營,還是半路出家,從沒想過這些關節。如今聽連決一講,忽然間似懂非懂,有些東西也呼之欲出,就差撥開最後一層迷霧。
霍行澤不露聲色地端量着連決,差點忘了他還比他小上幾歲,也沒當過一天兵,連家更無軍中的背景。
由此,他更加驚異于連決的見識,也生出了一絲不可言說的嘆服。
連決絲毫不在意他不停打探的目光,繼續說道:“在我一一排查了你哥的舊部之後,發現他們大多還是最低級的兵卒,很多人也沒有從當年那場戰役中恢複過來,過得窮困潦倒。”
霍行澤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不過有一人除外。”連決沒有賣關子,很快說道:“來棠作為副将,不僅沒有受到任何處罰,回朝後還接管了京中的警備。但她也不能算你哥的舊部,或許是個例外也不一定。”
“你懷疑來将軍?”霍行澤大感意外,“但來将軍當年也是九死一生。聽說她就是那次受了重傷,所以再也不可能挂帥了。”
“她若沒有死裏逃生,不就直接引人懷疑了嗎?”連決指出:“當時聞汝琴可是主戰派。她為了表明自己舍己為公,不是窮兵極武,所以有意舉薦了親信,代表自己上戰場。順便,她教來棠以副将的身份監視你哥,傳遞錯誤的敵情,逼他決策——副将做這些事情再名正言順不過了。”
霍行澤的腦子已經亂了,震驚地看着連決說不出話來——他如此平靜地揭露了一個血淋淋的可能,說霍成烨極有可能是被陷害至死的……而幕後主使極有可能是芳卿的上官,兩朝股肱聞汝琴,甚至還有說不清的人參與其中!
“我不知道郁令君與她走得近,是不是也是因為發現了這些端倪。”連決的眉頭始終舒展不開,“但是她一定不簡單,應該格外防範。”
霍行澤還在暗自理清着紛亂的頭緒,一時消化不了連決的話,也沒想透千絲萬縷的關系。他天資平庸,這會兒不禁露出苦笑,極為羨慕連決的頭腦。
但連決一提芳卿,他就敏銳地抓到了重點。
之前目睹了他們花前月下,還以為連決已經贏得了佳人的芳心。現在一聽,霍行澤恍然大悟:原來連決這小子也不怎麽了解芳卿。至少,芳卿還不與他談自己的事情呢。
他連芳卿有哪些閨中密友、又為什麽交好都不知道。
雖然霍行澤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但這麽一想,他又覺得自己跟連決其實還站在同一處起跑線上。
“你這麽費心調查我大哥,到底有什麽目的?”他終于想起來質問連決,“如果是為了我嫂嫂,那你就不用想了!不論發生什麽,也不會有人能取代大哥在她心中的位置!”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連決面無表情地逼視着霍行澤,只有眼神厲鸷無比。
霍行澤只當他被自己說中,也冷笑了一聲:“我與大哥尚有八分相似,都比不上他半分半毫。你雖然生在富貴之家,又有些權勢,但也僅此而已了。我嫂嫂不是愛慕虛榮的女子,最嫌惡倚強淩弱的公子哥兒!”
他警告連決不要癡心妄想,但連決卻擰起了眉頭,神色極其複雜,說不出的怪異。
連決沒理會他的挑釁,反而将他上下打量,問:“你跟你哥長得像?”
他是沒見過霍成烨,不知道他長什麽樣。但芳卿說他們很是相像,還說她每次看到他,都能想起霍成烨。
如果霍家兄弟長得很像,那他跟霍行澤也應該有點雷同之處。
可是連決猶疑地端看了霍行澤半晌,實在看不出他們有半點相似。
作者有話說:
小霍:原來小連也不過如此
小連:原來他哥也不過如此
一些普(?)卻信的男人們
感謝大家的地雷和營養液=3=最近漲的收藏應該也是大家幫我推文了,不勝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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