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籌碼

◎我不想讓她知道。◎

40. 籌碼

霍行澤被連決掃視得渾身發毛。

他聽出連決話裏的懷疑, 怒問:“你什麽意思?”

連決的态度非但是不相信他,還不知道在替誰不值。仿佛他一點也不配與霍成烨相像,應了那句“比不上大哥半分半毫”。

“沒什麽意思。”連決別過眼去,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

在高門大戶裏, 這舉動不是喝茶, 倒是送客的意思。

霍行澤來到朝中浸淫了數月, 也懂了這些不成文的禮節。他也不稀罕在這裏待, 當下起了身便要走。

連決放下茶,瞥見桌上的聞府的帖子, 又叫住他說:“過陣子聞府壽宴,你應當也收到了帖子, 到時一同去吧。”

霍行澤再怎樣也是去年的新科狀元。聞大小姐做事滴水不漏,不會略過他不請。

但霍行澤聽到他的邀請, 心裏又開始發毛了。今時不同往日, 他再也不信連決的熱絡是出于什麽好心。

聞汝琴過壽, 芳卿必然也會到場。之前幾次, 連決都沒讓他在她面前落下好,這次又不知道打的什麽主意。所以, 霍行澤沒答應,而是反問:

“做什麽?”

“難得有個機會去聞府,我想趁這次宴席, 想辦法取得聞汝琴手中的證據。不拘是什麽, 她手上一定有些能披露那些戰事的要件。”連決思忖着說:“但我缺個幫手幫忙掩人耳目。”

解煩騎不宜在人前露面,而且他們在臺面上都是布衣平民, 無法以賓客的身份參加聞府的壽宴。如果賓客中有個打掩護的幫手, 風險定會小上許多。

然而霍行澤不似連決一樣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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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露驚駭, 因為連決說得就像去聞府花園摘朵花一樣輕松。

如果這是旁人的事, 他可以轉身就走。但事關霍成烨,連決卻願意铤而走險,深入虎穴。即使他別有居心,但也承擔着難以估量的風險。他作為親兄弟袖手旁觀,豈非還不如連決一個外人。

于是,霍行澤咬牙應道:“好,把你的計劃告訴我。”

“等我确定好,再去找你。”連決特意囑咐了一句:“還有,別告訴郁令君。”

“為什麽?”

霍行澤又不解了。且不說連決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芳卿,換了一般人都巴不得上趕着表功,表現表現自己有多大度,多有膽識。

即便霍行澤不想承認,也得承認:如果他是芳卿,知道連決如此費心竭力,還不惜以身犯險,只為幫她尋求先夫亡故的真相,即使沒有立刻傾心,也會感動至極。

可是連決半垂着眼,又喝了一口茶,輕描淡寫地說:“我不想讓她知道。”

不想讓她知道他做這些事,更不想讓她知道他這樣傻。即便那天走得再怎麽幹淨利落,背地裏卻還是偷偷地放不下。

就算他再嫉妒霍成烨,恨不能早點把他從她心裏趕走,也不得不想辦法為他們尋求一個真相。

這一場以真心為賭注的博弈,他賭輸了,但還不至于輸到一無所有。這顆心他可以心甘情願地雙手奉上,但驕傲卻不可以。

霍行澤不會明白,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把所有的身家籌碼都擺在了賭桌上。

連決雖然也賭輸了,卻仍攥着最後一點籌碼,等待機會以小博大。

所謂欲拒還迎,兵不厭詐。那天他走以後,芳卿突然想起過他好多次。

相思最磨人的方式或許不是念念不忘,而是漫長的日夜裏猝然閃爍的念頭。因為沒有準備,所以防不勝防。當你看到天亮了、雪化了,都能突然想到那個人;忙完公事喝了口熱茶,也能沒有道理地想起他,這難道還不糟糕嗎。

芳卿那晚做了噩夢之後,确實躊躇過幾日,不由自主地譴責自己變了心。如果她愛的仍然只有霍成烨一個男人,只是跟連決當一對露水鴛鴦,聊以慰藉,哪裏至于生出這種愧疚的情緒來。

她是動了心了。但人的心只有一顆,給了他,就沒有多餘的再給他。她若愛上了連決,就是從霍成烨那裏把已經屬于他的東西生生要了回來。

那夜夢魇之前,芳卿還未産生過這樣的感受。可她也清楚,即使夢裏的場景不啻于“捉奸在床”,霍成烨也一定不會責怪她變了心。

如果他還能開口對她說話,也會像夢裏那樣,希望她能找到一個值得的人陪她度過後半生。

……

芳卿陷在夢魇的漩渦裏,一時半刻也看不清自己。她每晚回到房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擺在香案上的靈位。久而久之,也就慢慢喪失了去找連決的沖動。

一轉眼,她都有半月沒見過他的人了。聽說,生性風流的國舅爺這些日子和聞大小姐打得火熱,時不時出雙入對,總之沒有閑着。

流言是這樣傳,她還沒親眼見過。心底不願相信,但又一早知道終究會有這麽一天。

聞府壽宴的請帖上個月就遞到了郁府上,壽禮也早幾個月就備好了。臨到那一天,芳卿坐在鏡前梳妝打扮,不知不覺,點唇描眉倒比平日花費了一倍的時間。又或者說,她已不記得上一次這麽悉心打扮自己是什麽時候。

婢女進來為她梳發,盤髻柔軟地倒傾卧在頭頂,簪釵珠玉一樣不落,甚至繁瑣到用上了假髻。還未更衣,已經盡顯盛裝風韻了。

藤蘿紫色的衣裙是秋天新制的。銷金的裙子特意用郁金香染過,壓作水紋似的百褶。細軟的紗羅柔柔墜地,搖曳着一道道獨特的香氣。芳卿披上端莊的大袖長衣與畫帛,戴上環佩等玉飾,才恍惚意識到自己今日裝扮之隆重。

不過上官過壽,宴席上必定是談笑風生,争榮誇耀的場合,的确需要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付。這樣一想,今日這般打扮也不能稱為浮誇。

最後,婢女取來了鮮花,給她簪在鬓間,總算收拾妥當。

芳卿乘上暖車,在日落時分趕到了聞府。才入巷口,就是一派門庭若市的景象。她坐在車裏,依序等了一會兒,才聽到聞府的門仆請她下車。

下車不要緊,但芳卿才探出身子,就看見連府的馬車也在前面。

她心頭一跳,慢條斯理地踩着凳子下了車。落地後擡頭一看,便與連夫人打了個照面。

連夫人今日也是盛裝出席,走在一幹貴婦人中間最為端麗,任誰見了都記不起她的出身。

芳卿若無其事地迎上去問了好,連夫人也問候了她。兩人閑談幾句,說起聞府賓客盈門,車水馬龍堵了許久,連夫人竟說笑道:

“早知如此,咱們就不如坐一輛車來了。”

芳卿的心頭又是一跳。

連夫人本名雪姬,因出身低微,連個姓氏也沒有。入了連府後,便跟着家主姓了連。其實她生下連決時只有二八年華,今年才堪堪三十六歲,竟也沒比芳卿大上多少。

當家主母雖然百般操勞,但到底錦衣玉食,不知比神女生涯時優渥多少。連雪姬本就天生麗質,又保養得當,看着不過只有三十出頭。

芳卿以往還不覺有他,現在卻得在心裏暗嘆:若是平時,自己見了連決的母親,只會當她是個“姐姐”般的人物。現在倒會胡思亂想有的沒的,回過神來就感到害臊。

她若無其事地對連雪姬笑着說:“那若您不嫌棄,待會兒散了席,就讓我府上的車送您回去吧。就是不知道貴府如何安排,芳卿先唐突了。”

“豈會唐突。”連雪姬笑得滴水不漏,也沒提連決和他父親哪兒去了,“之前一直沒能和郁令君多聊幾句,現在有個機會,高興還來不及。”

芳卿也矜持地笑了笑。或許因為心虛,她約莫聽出一絲話裏有話。

搬到這府上之前,她自然也将整條街巷裏的人家都了解了一遍,知道這位連夫人頗有些門第之見,而自己的出身和官聲都不堪入耳,幹脆沒有與之深交的打算。

但連雪姬竟十分熱絡,聽說她們孤兒寡母,所以除卻第一次登門問候,後來還邀請了霍九如去她府上玩。芳卿為了回禮,也找機會請了她一次。一來二去,幾次交往下來,也未曾感到連雪姬有看人下菜碟的秉性。

兩人像姐妹似的攜手進了聞府花園。婢女唱了名,将她們引到女眷齊聚的花廳之中。

燕地沒有所謂的男女大防,這般設置是為了賓客們交談方便。隔着萬紫千紅的另一邊,就是男客們喝茶的花廳。再過不久就該開席,聞大千金正在那一頭招待客人。

身姿高挑的少女身着淡鵝黃色的束腰衣裙,愈發襯得她這個年紀的女子如花似玉。算算聞蘅的年紀,也最是讓人豔羨,也最是讓人挪不開眼的年華。

芳卿這邊的女客們遠遠看着聞蘅在對面長袖善舞,都看好戲似的玩笑起來。

“聞大小姐前兩年就到适婚的年紀了吧,也就聞大人舍不得。”

“這不,女大當嫁了。聞大人再舍不得,姑娘家也要為自己掌掌眼,親自挑個夫郎。”

“就是不知道哪家的郎君有此福氣了。”

衆人來給聞府主人賀壽,自當不停地誇贊她家的千金。花容月貌,德言容功都不必多說,家世背景更是沒得挑。才情也是難得一見,都說她寫的詞連何觊這些風流宰相都頻頻傳唱。

“聞小姐的才學那麽厲害,不知嫁人後可有入仕的想法?”

一位貴太太立馬露出了不稀罕的神情,“做什麽官呀,聞大人怎麽舍得冰清玉潔的小女兒到官場這種腌臜地方來。”

“說的是。官場哪裏是——”這位貴婦說到一半,忽然瞥見芳卿,自覺失言,連忙改口:“還是嫁個如意郎君,讓人寵着才好呢。”

芳卿毫不在意地笑笑,已經聽出來她要說“官場哪裏是正經女子待的地方”。

貴婦說的倒不完全錯,這個世道就這樣,就算出身高貴如聞蘅,入仕以後有家族保駕護航,也會遇到一些腌臜和委屈,只不過比她們強些。

芳卿也舍不得讓霍九如走這條路,所以她能理解聞汝琴。

不過礙着連雪姬在場,衆人沒往深裏說。但此刻幾十雙眼睛都瞧見了,聞蘅在跟連決說話呢。

對面姹紫嫣紅開遍,雖有無數長安少年在場,偏就那一個穿着鹦鹉綠錦袍的年輕公子最惹人注目。連決靠在角落裏的琴桌旁,笑望着對面的少女,和她共賞着一把古琴。說笑間柔情俊逸,冰雪消融。

聞蘅只露出半個側影。但她一低頭,也能瞧出郎情妾意,在初春夜宴中別是一番風景。

作者有話說:

小連:誰要跟姐姐談琴,我只想跟姐姐談情

老霍:想桃子,你還不如我的牌位

小連:?打人不打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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