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醋意
◎還會為了一個人吃醋,到底是件幸福的事。◎
41. 醋意
連決和聞蘅像是彼此的知音, 對着那把琴聊個沒完。
芳卿沒有多看,只瞧了一眼,就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
她是不懂宮商角徵羽的,更不懂高雅的琴樂。
幼時飽受戰亂之苦, 入宮後又當着伺候人的奴婢。十五歲以前, 芳卿連琴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後來能修得一身才學、一手好字已經足夠令她驕傲了, 但“三世長者知被服, 五世長者知飲食”,別的底蘊都需要時間和家底熏陶。
芳卿自知她沒法子附庸連決這些雅興。她啊, 還是跟同樣不精音律的霍成烨當夫妻更為情投意合。
這時,芳卿又想起了那個夏天的晚上, 連決用簫聲引她相會時的夜景。那時他問起霍成烨是否喜愛樂器,多半也是存了跟她炫耀的心思。
她現在才反應過來, 竟也不覺得他讨厭, 反而覺得這些少年意氣有點可愛。
芳卿笑着抿了一口茶, 居然又不知不覺走神了。
不過這從回憶裏襲來的甜蜜來得快, 去得也快。她一放下茶盞,發現連決跟聞蘅還在聊着。
他們聊着不要緊, 但旁邊連雪姬的臉色已經不好了。無論衆人怎麽說“娶了聞蘅的男人是有福的”,可她卻并不替她兒子稀罕這福氣。
芳卿在邊上旁觀,将一切收進眼底, 這會兒倒看出連雪姬幾分眼高于頂的脾氣來, 不知要多完美的兒媳婦才能入她的眼。
須臾,安都郡主也到了。
齊漱華一來, 聞蘅立即從連決身邊走開, 迎上來接她。小郡主也巧笑倩兮的, 似是沒看見聞蘅剛剛和連決湊在一起。
兩人走到女客這邊來, 齊漱華反倒掃了芳卿一眼,然後又跟聞蘅耳語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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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卿坐着,對此熟視無睹,心裏也清楚她們的敵意和不屑。
她又何嘗不願意像聞蘅、齊漱華一樣生在王公官宦家庭呢。沒有一個體面的娘家,再多的努力都可以是空談。正因為她們出生在這樣的家族裏,才有那個命學琴棋書畫,禮義廉恥。
聞泳書自然也出席了她姐姐的壽宴。她的氣色比喪禮那日好了些許,也特意用了色濃的胭脂。此時,她攜戶部尚書的夫人款款進來,一見芳卿,就先往她這裏走,順便為二人引見。
芳卿與這位梁夫人和聞泳書寒暄了一會兒,很快聊起了時局政情,也忘記了剛才短暫的不愉快。
她不應該跟郡主她們置氣。她現在處于讓她們既羨又妒的位置上,已經讓這些傲睨一切的小丫頭嘗到了出身的苦。
芳卿知道自己是吃醋了。
但是人有點陰暗的負面情緒是再正常不過的人之常情,端看能不能想開、壓制得住。心中向善之人總能将它打倒,只有真正奸邪之人才會任其發展。
連決不過是跟聞蘅說了幾句話。就算他再愛她,也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同其他女子接觸、當她一個人的奴隸。更好笑的是,她前不久還想過,只跟他當一對露水鴛鴦,等他成婚就作罷。
現在露水鴛鴦還沒做成,她就生了妒意。将來還能心如止水地眼睜睜看着他迎娶她人嗎?
芳卿認清自己只是吃醋了,反而松了口氣,渾身輕快無比。
她應該感到高興才是。
還會為了一個人吃醋,到底是件幸福的事。因為世上還有一個人能挑動她的喜怒哀樂,讓她體驗陌生又新奇的情緒,這就是愛上一個人的意義之一——而她之前卻以為再也沒有這樣的人了。
因為她已經擁有了一個霍成烨,就不會再有第二個,只能繼續當一個無趣的寡婦,無波無浪地了卻餘生。
但連決的出現不僅吹皺了一池春水,也打開了一番天地。
芳卿一想開,頓時豁然開朗,也不再計較連決有沒有跟哪個姑娘說話,而是專心吃起了席,跟酒宴上的賓客們應酬。
這幾年,她在朝中的地位和影響水漲船高。她在哪路關系面前都說得上話,所以向她搭讪的人多,給她敬酒的人自然也多。芳卿也得迎上顯貴們和夫人們敬酒。觥籌交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半個晚上喝了多少。
連決和霍行澤的坐席都離得她很遠,但他們也看到了芳卿在四處應酬,都恨不能過來給她擋酒,然後讓那些人滾。
置酒高會,廳中又起絲竹之音,助興的舞娘舞郎身着華麗的衣飾悄悄占據了宴廳中的舞臺。他們曼妙的舞姿與牆壁上精美的懸畫融為一幅優雅的長卷,但席間的貴客們卻沒有幾人施舍一點目光,而是專注在杯酒言歡之中。
衣香鬓影間,傳杯弄盞,連決同霍行澤交換了一個眼神。
按他們之前說好的計劃,酒過三巡之後,連決便借酒醉離席更衣,然後他再想法子金蟬脫殼,只身前往聞汝琴的書房。
霍行澤就留在宴席上,盯着聞府主人家的動靜。如有生變,就由他和喬裝成聞府下人的內應傳話。最要緊的是,他能以賓客的身份上前應酬,也許能多拖延幾刻。
但這會兒,霍行澤卻突然游移不定了。
——連決也看到了芳卿有醉酒之态,他要調查霍成烨的死,又本就是為了追求芳卿。誰知道這奸猾之子是不是又臨時改了主意,表面上仍按照原計劃行事,背地裏卻跑去對芳卿大獻殷勤,還讓他像個傻瓜似的幫他望風。
霍行澤不是沒吃過這樣的虧。因為前車之鑒,連決在他這裏已經幾乎不堪信任了。
他後悔,連決也後悔了。
怎麽就找了這麽一個憨癡的東西當幫手。
連決一下就瞧出了霍行澤心裏的顧慮。他覺得,在霍行澤面前,自己都不能算得上為愛沖昏頭腦,至少他還沒失了智。
只是連決一想到霍行澤說他們兄弟兩像,但又比不上霍成烨半分半毫,他就又生出說不清的苦悶。
莫非這霍成烨也是個憨癡的東西?
強大的敵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都不知道在與什麽東西為敵。
連決一把抄起桌上的酒壺,同時拿着一個犀牛角杯,轉眼來到了霍行澤跟前,假裝跟他敬酒。
“等會兒我就裝醉離席。你不想幫忙也無妨,但不要給我拖後腿。”
激将法屢試不爽。霍行澤惱紅了臉,低聲怒道:“我答應的事,還不至于說到做不到!”
但連決只顧乜斜他一眼,已經擺明了對他不多加指望。
他給兩人滿上了酒,裝模作樣地飲了幾杯。随即,清明的眼神微微一變,顯露出了幾分醉态。
喝醉了的人最明顯的特點就是嗓門大,所以連決演得幾乎所有人都聽見了:
“俗話說:勸君金屈卮,滿酌不須辭!霍兄你既然敬我,老弟我就是爬不起來了,也得幹你這杯!”
連決一副快要歪倒的姿态,幾乎靠到了他的身上,還低下頭擺出一副側耳傾聽的樣子,然後自言自語地應道:
“對,霍兄說得對!不喝就不是兄弟!”
霍行澤:“……”
連決你丫挺的就是個王八蛋!
誰他大爺的跟你是兄弟!
老子沒有你這樣的兄弟!
讓芳卿聽見了,不又成了他一個年歲大的欺淩這個小王八蛋,非得給他灌酒了嗎?!
霍行澤憋了一肚子他能罵的髒話,眼神恨恨得能殺人。但在旁人眼裏,他這副神态還真成了他非要逼得連決喝吐不可了。
聞蘅聽見這邊的動靜,很快蹙起了眉,也道這小門小戶出身的武狀元真不知分寸,雖然儀表堂堂,卻還是上不了臺面。
另一邊,整晚都在跟夫人們談笑的芳卿也聽見了。她也有了五六分醉意,側目時還恍恍惚惚,但一瞧見連決和霍行澤又莫名其妙湊到了一起,她不由得露出了幾分訝異。
連決醉醺醺地撐着頭靠在案幾旁,已是雙目迷離,玉山将崩。
芳卿只見過一次他這副酩酊模樣,就是他們初見那夜。
後來,她親眼見識過他的酒量,着實難以想象他醉成這樣須得喝上多少。
她狐疑地看向霍行澤,只見小叔子的俊臉早已憋成了豬肝色,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必是連決這個小壞蛋在搞怪。
芳卿知道他沒醉,擔憂之情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只是又教他勾起了好奇心,想知道他做什麽又欺負霍行澤,不免多留意了他幾分。
她若無其事地轉回頭去,繼續跟梁夫人籠絡感情,但餘光卻時不時照顧着連決的方向。
他坐了沒多久,便起身喚來了一個侍從,随着聞府的下人離開了。
如此,芳卿便不再多看,但希望連決身上還帶着她送的醒醉草,也沒有真的喝醉。
她不動聲色收回了目光,沒有看到聞蘅也離了席,和連決前後腳地跟了上去。
……
遠離了熱鬧的花廳,偌大的聞府沉潛于如水的夜色中。聞蘅作為府上的少主人來去自如,但因為心裏藏着一點少女心事,不方便讓下人窺視,所以就只身一人在庭院裏穿梭。
臨走前,她特意看了芳卿一眼,确認她還好好地留在席上,才放心離開。
聞蘅在高門大戶裏長大,心思也比一般女子纖細。早在開宴之前,她就發覺,連決雖然在跟她談笑,眼睛卻一直盯着芳卿看。
他的眼神裏暗含癡怨,似乎就等着伊人回頭看他一眼。顯然一顆心都被勾走了,還不自知。
聞蘅這才知道,齊漱華這個手帕交沒有故意編謊話吓唬她,連決喜歡的是比他年紀大的人婦。
她的母親說過,年輕的男子總是會被年長的女子迷惑。她小時候也見過母親與風華正茂的情人往來。
但這都是暫時的,等連決也長大一點,就不會喜歡比自己老的女人了。
聞蘅視角裏的芳卿與尋常人的看法雷同,只見到她從小宮女一躍成為侯夫人,再從侯夫人搖身一變,又成了現在的郁令君,實在有着非比尋常的能耐和手腕兒。
但她現在能做那麽大官,都是緣起于霍成烨留下的名聲和人脈。如果她沒有嫁給霍成烨,就不會有今天的一切……
聞蘅同世人一樣,認為芳卿得來的一切,只是因為她嫁了個好男人,現在又試圖傍上皇親國戚,心思也是一目了然。
通過嫁人實現飛上枝頭變鳳凰,她是很不恥的,也覺得芳卿不配當她們女子的榜樣。
聞蘅決意不肯當聞泳書、郁芳卿,鄙夷她們因為嫁了人,就一輩子被拿捏在丈夫的手裏。可她看見連決,又把這一切都忘了,心裏止不住地情生意動,向往起他們二人鳳協鸾和的绮夢。
連決跟她姨夫、霍成烨不一樣,也跟她父親不一樣,他跟天底下所有男子都不一樣。
少女旖旎的心思在月夜裏千繞百轉,最後飄然落定一絲甜意。情之一物耐人尋味,即便心意沒有相通,對方也無任何回應,但心底還是會為着生命裏突然多出的人悸動雀躍。
賓客更衣休息的院子不遠,府上的侍女早就備好了醒酒茶湯。聞蘅來時,格外囑咐了她們備好熱水,香草等物,務必無微不至,賓至如歸。
可她在門前緊張地問了半天,也聽不見任何回應。一推門進去,卻發現連決憑空不見了。
作者有話說:
小霍:千防萬防,連狗難防!
之前在圍脖概括了一下小連小霍的互動流程,大概如下:
小霍:我知道這人一肚子壞水兒,我已經被他害過了,他現在肯定還要害我,我得防着他
小連:我一片好心,你不信算了
……
小霍:瑪德還是中計了!我就知道他想害我!